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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清新背後的大歷史:彈丸小島鼓浪嶼的世界氣質

/鼓浪嶼的地標之一,東南端覆鼎岩上矗立著一尊醒目的鄭成功巨型石雕,按劍挺立,面朝台海,高15.7米,寬9.2米,重1400多噸,於1985年落成。當地人都說國姓爺的雕像能鎮颱風,此後颱風見了廈門都繞道而行

文 |黃薇 部分供圖 |廈門市鼓浪嶼萬石山風景名勝區管委會

離開鼓浪嶼,日光岩頂看到的景象,不時縈繞在腦海中:隔著波光粼粼的鷺江,對面廈門廣廈林立,天氣好時舉目遠眺,可以瞥見刷著巨大標語的金門大擔島;俯瞰360度美景環繞,濃密綠蔭掩映著小樓紅頂,海岸線在藍天碧水間溫柔蜿蜒,隨風送來不絕鳥鳴與隱約的琴聲,南國如詩如畫,當是此時此刻。

待在小島踏訪了兩三日,在各式老房子前流連駐足,追尋百年間起伏的人事,聆聽過教堂天籟唱詩的耳畔,也有古老的南音咿呀迴旋,再回首,日光岩頂全景式的上帝視角,成了一種新的啟示——

鼓浪嶼多麼小,這個僅有1.88平方公里的袖珍小島,在比例尺稍大的地圖上不過一粒細沙;而它的歷史密度又如此之大,承受住了中西文化深度碰撞交匯的巨大張力,雞犬相聞的漁耕聚落,蛻變為海上花園國際社區、全球最富裕的地區之一,成為20世紀先進生活方式的引領者;更別提那麼多呼嘯而過的風雲人物與家族往事,阡陌縱橫,交疊盈積,每棟老房子都似乎人格化了,默默傾訴著這座伊甸園的前世今生。

鄭成功屯兵鼓浪嶼

鼓浪嶼在古籍中曾經身影難覓。整個島基本由花崗岩組成,既不適宜形成漁場,又缺乏深水岸線與吞吐能力,宋、元時期一直人煙稀少,被稱為圓沙洲、圓洲仔。鼓浪嶼這個名字,來自小島西部一塊中空的大岩石,日久天長被衝出一孔洞,驚濤拍岸時聲若鼓鳴。

明朝厲行海禁政策,將沿海島民內遷,鼓浪嶼與許多荒島一起成了東南沿海海盜出沒的巢穴;因花崗岩是制碑、建築的優質材料,從明末開始,又一度成了人盡可伐的採石場。寂寞小島真正進入歷史視野,是在大航海時代。

以漳州月港為中心的廈門灣,海上私商貿易日漸頻繁,葡萄牙人、荷蘭人接踵而至。尤其是被稱作「紅夷」的後者,對沿海騷擾不斷。1604年,荷蘭人佔領澎湖,后被明軍驅離。1622年捲土重來時,佔領了鼓浪嶼,廈門名士池顯方在鼓浪嶼修建的「晃園」遭其縱火焚毀。2年後,福建巡撫南居益發兵澎湖,荷蘭人最後退往佔據台灣。

當時還是翻譯的鄭芝龍,目睹了澎湖大戰的全過程。此後十幾年裡,他所領導的海商集團迅速崛起,成為荷蘭人在東南沿海最大的競爭對手,矛盾累積一觸即發。1633年,荷蘭人偷襲廈門港,要求東印度公司壟斷的貿易,並在鼓浪嶼建立貿易據點。料羅灣海戰因此在當年爆發,人第一次在海上大敗西方海軍,鄭芝龍得以徹底掃清了海上航道,以廈門為總部,壟斷了對日本、台灣島和東南亞各地的貿易。

鄭氏家族與鼓浪嶼關係密切。如今小島東南端覆鼎岩上,矗立著一尊醒目的鄭成功巨型石雕,按劍挺立,面朝台海,高15.7米,寬9.2米,重1400多噸,於1985年落成,堪稱小島新地標。當地人都說國姓爺的雕像能鎮颱風,此後颱風見了廈門都繞道而行。

1644年,歷史如同加速度般風雲突進。大明王朝走到窮途末路,鄭家父子擁立隆武政權,很快鄭芝龍又投降清朝,鄭成功帶著一支部隊退守金門,隆武帝被清軍擒殺,鄭成功母親抵抗清軍自殺而死……國讎家恨,讓鄭成功燒掉儒冠儒服,發誓終生抗清。

鼓浪嶼日光岩有一處「龍頭山寨遺址」,便是當年鄭成功在山上屯兵紮寨之所,現存一座石砌寨門。寨門四周的岩石,鑿有許多排列有序、大小如拳的圓孔,是士兵用以架梁搭屋的梁洞。這裡也是「鄭延平王水操台故址」,延平王是南明永曆帝敕封鄭成功的爵位。水操台正對如今龍頭街至永春路一帶,海水漲潮時,戰船可直駛進來,鄭成功當年就佇立於此,手持令旗,操練水兵。從最初時日艱難,帶領幾條船、兩三百兵士在南澳、海澄、鼓浪嶼一帶游弋,到1650年佔據廈門,勢力日漸壯大。鼓浪嶼現歸屬廈門思明區,「思明」一名來自鄭成功,廈門大學還留存有他曾練兵的演武場、演武亭。再往後,便是1661年的著名一戰,鄭成功驅逐了荷蘭人,一舉收復台灣。

鼓浪嶼的發展,在鄭氏家族與清王朝的爭戰結束后中斷。清朝對海洋和民眾的控制,不比明朝寬鬆多少,鼓浪嶼活力無存,僅在內厝澳、鹿礁、「岩仔腳」(即日光岩麓)棲居約百來戶人家。小島回歸寂寞,兩百多年間長期被作為墓葬之地,「廈之無塋地者,每葬於此」。直到1841年突至的炮火,驚破荒草萋萋的寂寥。

/ 19世紀80年代,日光岩寺坐轎子的洋人,旁邊是日光岩東面巨石上的著名題刻「鼓浪洞天,鷺江第一」,署名清代道光年間進士、廈門人林鍼,他也是最早掌握攝影技法的人

洋人帶來面貌一新

1841826日,一支由36艘戰艦與運兵船、2500余名士兵組成的英國艦隊,直撲廈門灣,頓時炮聲震天動地。鼓浪嶼上的燉台雖設有大炮,但基本沒有殺傷力,只能用於報警。某些說法稱鼓浪嶼守軍奮起抵抗,炮擊英國軍艦,其實只是鳴炮警報。

這也像是當時的縮影,無力抵抗洋人的堅船利炮。1842年《南京條約》簽訂,割地賠款,廈門是五口通商的口岸之一。1845年清廷付清賠款后,英軍才全部撤出鼓浪嶼,武力佔據達5年。

當時的鼓浪嶼大部分是不毛之地,衛生條件差,英軍水土不服,「有—個時期,我們這裡駐紮的部隊的死亡率是很可怕的」。廈門首任海關檢疫醫官英國人孟遜(Patrick Mamson1844-1922),為此專門在鼓浪嶼研究熱帶病學,他因其傑出貢獻被譽為「熱帶醫學之父」。孟遜後來去了香港,是「香港西醫書院」的創辦者之一,有一位著名的學生——孫中山。他回倫敦后,其研究又影響了羅納德·羅斯(Ronald Ross1857-1932),1902年他因為對瘧疾的研究獲得諾貝爾醫學獎。

這是很多個從小島生髮開去的故事之一。英國人喜歡這裡,稱它是廈門周圍許多小島中「最有興趣的一個」,「是廈門的鑰匙」。除了風景優美,英國人麥克華森《在華兩年記》中寫道,鼓浪嶼島民「對歐洲人的風俗習慣比廣州商人更加熟悉。他們能夠列舉東印度群島的物產和講述許多地方的政府,如數家珍……」這種見識讓初次登島的英國人大吃一驚。

閩南百姓一直有出洋務工的傳統,鴉片戰爭前的《廈門志》記載廈門人「服賈者以販海為利藪,視汪洋巨浸如衽席」,雖受海禁政策壓制,但也不是完全閉塞。鼓浪嶼這座小島,坐落在帝國的天涯海角,遠離主流政治,「島民們從四面八方輾轉流落到這座小島上,初衷都是為著謀生存、求發展,而不是為著和人一較高低的。這種人口特點使得他們在對待外來事物方面,往往表現出一種寬容豁達的態度」。

這種地理人文環境,使得英美等國的商人來廈門開洋行、辦工廠,卻大都把住宅設在鼓浪嶼。定居於此的外國人越來越多,日益想介入島上的市政管理。1878年英、德領事發起組織鼓浪嶼道路墓地基金委員會,鼓浪嶼的近代城市建設亦由此開端。1900年的「廈門事件」——日本人借口在義和團運動中保護僑民,派軍登陸廈門與鼓浪嶼,英美的戰艦立即趕到廈門海域,雙方劍拔弩張,最後以日本人悻悻撤走結束——也給了英美以口實,藉此提出在鼓浪嶼開闢公共租界。政府出於對英美「兼護廈門」的虛弱期望,與實則無可奈何的情勢,雙方於1902年簽訂了《鼓浪嶼公共地界章程》。工部局成為鼓浪嶼唯一的管理機構,小島的命運軌跡再次轉變。

無可否認,鼓浪嶼是被迫向世界敞開懷抱,帶著屈辱與不甘。但若要平心靜氣客觀探討問題,就如鼓浪嶼的女詩人舒婷所寫:「1841年以來,有人說鼓浪嶼是最賣國的:變相割讓主權和土地。如果換一個角度,挖掘一下所謂『殖民地文化』和『租界文化』的積極面,人們很快會發現,排除那種侵略性、掠奪性、奴役性的一元思維批判,其間呈現某些成果是否或多或少參與了小島的現代文明過程,在強行而巧妙的『殖民文化』推行中,既改造了邊緣土地的傳統成因,又培育出異質型的新質素?」

洋人的到來,從醫療、教育、生活方式、社會風尚等方方面面,重塑了小島的面貌與氣質。最早的先驅者是一批傳教士。18422月,美國歸正教會的傳教士雅裨理,第一個登陸鼓浪嶼。為了打開局面,雅裨理邀請友人甘明醫生在鼓浪嶼開辦診所,這是西方現代醫療進入廈門之始。島上出現真正現代意義上的醫院,是1897年由傳教士郁約翰創辦的鼓浪嶼救世醫院。

救世醫院落成前,郁約翰已在廈門問診了6年,回國后四處籌款又重返。郁約翰隨後創辦了福建首家婦女醫院。病人問診費用極其低廉,有時近同於免費。1900年至1932年,救世醫院附設醫學專科學校,學制五年,40名精英畢業生成長為閩南華人西醫的中堅力量。因婦女不肯讓男醫生看病、接生,郁約翰還創辦了「護士之家」,培訓本地護士特別是女助產士,這是最早的護士組織,如今中華護士會的前身。1910年,郁約翰即將啟程回國休假、與家人團聚前夕,他到廈門為一位鼠疫患者診治時被感染,很快辭世。據資料統計,他在服務的15年中,共診治住院病人16000人,門診病人125000人,做了7000例以上的手術。人們自發為他立起一座紀念塔,樹立在救世醫院中。

傳教士們同樣熱衷辦學,以此服務傳教。從1844年問世的福音國小始,懷仁學校、毓德女學、尋源中學、養元國小、英華書院等一批學校如雨後春筍般出現。不僅男女受教育機會均等,全面發展的現代教育理念也被引入小島,教育甚至從娃娃抓起:1898年第一所幼稚園懷德幼稚園誕生於鼓浪嶼。保留至今的一份1934年的幼稚園課程表,竟有言語、國文、常識、計算、公民遊戲、圖畫、手工等9種之多。窺斑見豹,可以推想中學教育體系的完善發達,從教會學校出來的學生,往往多才多藝。曾任福建省社科院副院長的黃猷,畢業於英華中學,他回憶道:「為這種文化所化的一代、兩代鼓浪嶼人,男士是昂藏、洒脫而敬業、勤謹,女士則是修整、大方而喜樂、恬靜,一群群男女學生走在街上,就是一道道顯得超凡脫俗的風景線。這是真情的流露而非對英國紳士、淑女貴族氣派的模擬。」

如何讓更多的人聽懂福音?傳教士一直在尋找解決辦法。來鼓浪嶼傳教的打馬字、羅啻等牧師,先是學會本地方言閩南話,然後嘗試用拉丁字母連綴切音,由此創造出閩南白話字。只要掌握二三十個字母與簡單的拼讀方法,就可進行閱讀,很快由鼓浪嶼傳到閩南,繼而輻射到東南亞。有許多普通百姓,特別是目不識丁的婦女,因此獲得閱讀書寫的能力。直到1958年,周恩來作《當前文字改革的任務》的報告,還提到國內外能使用閩南白話字的人有10萬人以上。1879年盧戇章定居鼓浪嶼,正是在與打馬字們的接觸切磋中,受閩南白話字的啟發,創製了第一套完整的拼音方案,被譽為現代漢語拼音的元祖。

19世紀末開始,洋人們引入的新鮮事物在鼓浪嶼出盡風頭:1860年嶼上便出現了遊藝場,可以打網球、板球、曲棍球。據一位英國人回憶,1878年他第一次到鼓浪嶼,就看到教堂里有人在彈風琴了。鼓浪嶼人學會了演奏鋼琴、風琴、小提琴等西洋樂器,音樂成為生活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廈門第一支足球隊,第一次運動會,第一次放映電影,第一個將攝影術引入,都發生在這裡,可謂領潮流之先。

鼓浪嶼的市容市貌也由此一新。1902年工部局成立后,對市政管理制定了事無巨細的細則,諸如不許在聚餐時猜拳、不許虐待家畜、養狗要領牌照等等。工部局還從1910年關閉了鼓浪嶼的12家鴉片館,徹底禁售鴉片。工部局在人煙稠密之處開挖大井,提取井水后加入鹵化石灰,用於沖滌下水道。20世紀30年代閩南地區幾次爆發鼠疫、霍亂、瘧疾等傳染病風潮,鼓浪嶼均得倖免。

鼓浪嶼的民眾還驚奇地發現,看似無所不管的工部局,竟在《規例》中宣稱自己也可以成為被告,後來也確有當地民眾將其告上法庭、成功維權的事例。工部局每年做工作報告,彙報花了多少錢,辦了哪些事,以及第二年的計劃安排;另外從工程建設到巡捕服裝置辦,都要通過招投標。這些現代制度,都讓人刷新觀念。

工部局的市政管理精細化到牙齒,但在文化意識形態領域,幾乎放任自由。當時只需到使領館登記註冊,便可建社辦刊,鼓浪嶼的報業一時蜂起。1922年,鼓浪嶼《廈聲報》的記者楊愚谷,因批評廈門司法腐敗,被思明地方判處有期徒刑16個月。《廈聲報》是在美國領事館登記的,美領事出面交涉提起上訴,最後被福建省高等法院改判無罪。宗教方面,鼓浪嶼更是多元:信奉閩南地區神靈「大道公」的種德宮,弘一法師曾閉關數月的日光岩寺,與天主教、基督教的幾大教堂和諧共處,各盡其職。「公共地界時期的鼓浪嶼從來沒有發生過諸如『教案』之類的群體性衝突,這在近代史上幾乎可以稱得上絕無僅有。」

潛移默化中移風易俗,人居環境越來越優越。就連一直住在道台衙署的興泉永道道台,也在鼓浪嶼謀到一座歐式樓房,每天乘坐六槳小艇往來廈鼓之間。許多外國機構的工作人員,都是住在鼓浪嶼,去廈門上班。這種生態使得小島成為一個宜居之所,而非高消費的聲色之地,鼓浪嶼雖發達,卻也不太容易能成為如上海租界般紙醉金迷的銷金窟。

/傳教士郁約翰1897年創辦的鼓浪嶼救世醫院,舊址現為故宮鼓浪嶼外國文物館

華僑掀起建設高潮

洋人開啟了鼓浪嶼發展的序幕,但鼓浪嶼真正的市政建設高潮,是在20世紀初一批華僑回國潮之後。

之所以選擇鼓浪嶼,大概因為這個小島是動蕩年代相對平穩的「桃花源」。小刀會攻佔廈門,太平軍各部多次入閩,都未殃及鼓浪嶼。還因為是公共地界,各種勢力都在這裡保持中立,不敢造次。有陳國輝、張毅等閩南著名土匪在島上建私宅,也有如福建督軍孫道仁等辛亥革命后的失意官僚在這裡韜晦養老;革命家林祖密在鼓浪嶼成立「中華革命黨福建支部」,組織「護國軍」討伐袁世凱;1926年以後,中共也在鼓浪嶼開展過地下活動,中共福建省委機關設在鼓浪嶼。有人形容,出了島劍拔弩張的死對頭,等回到鼓浪嶼,都暫時放下恩怨偃旗息鼓,即使路上碰見也各行其道。

這樣的「避風良港」,使得華僑敢於在此大手筆投資,財富大量集中。「20世紀30年代初的鼓浪嶼,成為全乃至世界上企業總部分佈密度最高的地區之一。」有外國人寫道,當時世界只知Kuloosu(鼓浪嶼),而不知Amoy(廈門,根據閩南話音譯)。鼓浪嶼的房地產業迅速興起。島上現存的1100多幢近現代建築,絕大部分建於這一時期,70%以上是歸國華僑和漳州泉州兩地的富商所建。

1927年起,工部局的華人董事增至3人,不斷壯大的華人力量在爭取對等的政治權益,這也是首次不由官方指派、而由民間推舉產生的華董。島上影響最大的兩大華僑林爾嘉、黃奕住,都擔任過工部局的華董,推動鼓浪嶼民生面貌進一步改善。

林爾嘉是台灣「板橋林家」的名門之後。父親林維源曾是台灣首富,官至二品。1895年,清廷將台灣割讓給日本,他就此攜家眷來鼓浪嶼定居。林爾嘉子承父業,曾投資30萬銀圓興辦電器通用公司,在廈門安裝電燈、電話;在鼓浪嶼創辦華僑女子學校,鼓勵女孩讀書學習,並多次捐資興學。黃奕住從剃頭匠到印尼糖王的發家史更是傳奇,他受荷蘭殖民政府的排擠,帶著據說高達2800多萬美元歸國。他創辦的公司解決了20多萬廈門人的用水,在鼓浪嶼日光岩和雞冠山分別建造了兩座高低水池,鼓浪嶼第一次用上了自來水。他從日本人手裡買下電話公司,使得廈門的民用電話不再被其掌握;投資鋪設了廈門至鼓浪嶼的海底電話電纜,1924年起正式通話等等。嶼內許多富豪都身兼慈善家,有學者曾形容鼓浪嶼的社會氛圍是「富者仁,貧者不賤」。

1938513日,日寇侵佔廈門,寧靜時光被攪亂,大批難民湧入鼓浪嶼。鼓浪嶼原有居民3萬餘人,十餘天後,人口陡然激增了10余萬人。鼓浪嶼人面對危機迅速做出反應:前後設立了53處收容所,統一供應米粥;工部局與糧商協商,採辦大米,杜絕哄抬糧價;治安實施保甲制,發現不良分子及時申報;當時海上航道被封鎖,嶼內便選擇偏僻地段作為垃圾臨時掩埋場所,衛生股組織衛生宣傳,醫師主動開展義務診療,在衛生設施嚴重不足的情況下,鼓浪嶼沒有爆發任何群體性流行病。更讓人感嘆的是,危機重壓之下,鼓浪嶼救濟會還有「余心」顧及許多帶著嬰兒逃難的母親,擔心嬰兒夭折,而特設一個育嬰處專門照顧母嬰。甚至考慮到難民兒童失學問題,開辦了一所難童學校,收容了近500名學生。不得不說這場危機考驗,鼓浪嶼交出了一份高素質的答卷。

1941127日,日本在偷襲珍珠港的同一天,派軍強佔鼓浪嶼。英法等國的軍艦二戰爆發后早已駛離鼓浪嶼,無力與日軍抗衡。日偽統治下,鼓浪嶼公共地界不復存在。抗戰勝利后,駐廈日本海軍的投降儀式在鼓浪嶼舉行。

1949722日,蔣介石大陸最後一夜住在鼓浪嶼。他對這個小島很有好感,30年前受陳炯明排擠,曾到這兒避居解悶,日記中寫道「吾能住此三足月,養氣讀書,則無上之幸福也。」此後107日,中秋節次日,蔣介石從台北來廈門給軍隊慰問鼓氣,不過當晚便返台了。狂瀾既倒,8天後,解放軍經過激烈一戰登臨鼓浪嶼,國民黨守軍撤往小金門。鼓浪嶼的歷史翻開新的一頁。

/ 1902年《鼓浪嶼公共地界章程》簽訂,工部局成為鼓浪嶼唯一的管理機構。圖為1908年,工部局英屬印度錫克族巡捕的合影,前排右三為時任工部局巡捕長密芝諾

驚人的歷史密度

大多老宅深藏不露,逛鼓浪嶼,最適合提前做足功課,待來到老房子跟前,帶著歷史體溫的故人與往事,便在想象中漸次浮現。市場路66號的黃氏小宗,是53所「申遺核心要素」之一。這座閩南傳統風格的木構民居,建於19世紀上半葉,是鼓浪嶼石潯黃氏曾經的宗祠。1841年英軍登陸鼓浪嶼,看中黃氏的一片房屋,被佔用作兵營,其中就有黃氏小宗。

前文提及的傳教士雅裨理,來鼓浪嶼后寄住於此,並和甘明在這裡開辦了鼓浪嶼上最早的西式診所,帶來現代醫學的光明。雅裨理學過漢語,在南洋傳教時還學會了閩南話,英國領事紀裡布請他去做翻譯,因此結識了福建布政使徐繼畲。

徐繼畲生於1795年,思想開明,是清末名臣中的改革派。近代的命運激起他強烈想了解世界的興趣。徐與雅裨理初識就問了他許多地理問題,此後更是多番請教。徐繼畲於1848年寫成的《瀛寰志略》,是近代史上最早「開眼看世界」的著作之一,有自己真切的認知與評議,相比之下,魏源的《海國圖志》體例更像一部西方史地資料彙編。《瀛寰志略》的素材不少都來自雅裨理,黃氏小宗也見證了兩人的促膝對談。

雅裨理對徐繼畲介紹過美國的政治歷史,徐在《瀛寰志略》中評價美國首任總統華盛頓:「華盛頓,異人也。起事勇於勝廣,割據雄於曹劉,既已提三尺劍,開疆萬里,乃不僭位號,不傳子孫,而創為推舉之法,幾於天下為公,鎔鎔乎三代之遺意……米利堅,合眾國以為國,幅員萬里,不設王侯之號,不循世及之規,公器付之公論,創古今未有之局,一何奇也!泰西古今人物,能不以華盛頓為稱首哉!」

刻有徐繼畲這段話的花崗岩石碑,如今就鑲嵌在美國國會大廈前華盛頓紀念碑的第十層。1853年浙江寧波府知府畢永紹,將其作為禮物贈送給美國政府。1867年,美國駐華公使蒲安臣卸任前,還受總統安德魯·約翰遜的委託,將一幅華盛頓的畫像轉贈徐繼畲。而百年歲月悠悠,1998年美國總統柯林頓來華訪問,在演講中特別提到了這塊石碑,認為是「150年前美中兩國關係溝通交往的開始」。

雅裨理是歸正教會的傳教士。以他到鼓浪嶼為起點,1942年,美國歸正教會在紐約舉行了紀念在華傳教100年的活動,主持人正是作家林語堂的夫人廖翠鳳。林語堂的父親林至誠,也歸屬歸正教會,是閩南最早的一批華人牧師之一。林語堂在鼓浪嶼讀中學,后在聖約翰大學戀上了鼓浪嶼名醫之女陳錦端,但最後啼笑因緣,娶了陳家的鄰居廖翠鳳,同樣成就一對佳偶。現在漳州路44號的林語堂故居,是曾經的廖家別墅,1919年兩人在鼓浪嶼成婚後就住在二樓的一個房間。作家後來從這裡走向世界,向西方介紹,他用英文寫成的《京華煙雲》,不少故事取材自鼓浪嶼的幾個家族,又讓林語堂贏得諾獎的提名。

收回發散的思緒,繞到黃氏小宗屋后,中華路上一株高大的木棉擎向藍天,這是詩人舒婷的靈感之樹。當時鼓浪嶼燈泡廠的年輕女工舒婷,每天上下班都會經過這條路。那首一度風靡全國的成名作《致橡樹》,「我必須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為樹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根,緊握在地下/葉,相觸在雲里……」溫柔堅定的句子,曾是一代人的愛情聖經。北方的橡樹與南方的木棉,其實不可能生長在一起,但想象的詩意彌補了現實的距離。舒婷的作家朋友對她說,住在鼓浪嶼就應該會寫詩啊,「他們說的意思我很明白。人們在形容土地肥沃時,習慣性這般感慨:插一根木棍也能生根發芽」。

舒婷本姓龔,祖父讀畢上海法律學堂,回鄉受聘於堂姐做賬房先生,從此世居於島上。他的堂姐也就是舒婷的堂姑婆,正是菽庄花園女主人、林爾嘉的正房夫人龔雲環。「我的家族,我的認知,我的生存方式,我的寫作源泉,我的最微小的奉獻和不可企及的遺憾,都和這個小小島嶼息息相關。」

這便是在鼓浪嶼漫步的迷人體驗,找出歷史的一個線頭,便可拎起一串掌故與遺事。有人統計過,從宋元豐八年(1085)到清道光九年(1829)的700余年裡,廈門共出了25位進士、97位舉人、71位貢生,其中僅有2位貢生是鼓浪嶼人。而從近代以來,小島古老的坊巷中,走出了一批最早接受西方文化的知識精英,影響遍及與世界。鼓浪嶼歷史文化陳列館的「名人堂」,名字驕傲地鋪滿了一面牆。這是地靈與人傑的互相成就。

一個孤懸海中的蕞爾小島,最初被迫以開放的姿態應對時代風雲,而它又讓人看到,一旦敞開懷抱擁納世界,一個小島又能匯聚怎樣驚人的力量,將世界聯通於一身。

(參考資料:紀錄片《鼓浪嶼往事》、李啟宇、詹朝霞《鼓浪嶼史話》、何丙仲《鼓浪嶼公共租界》、泓瑩《鼓浪嶼原住民》、詹朝霞《鼓浪嶼故人與往事》、舒婷《真水無香》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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