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從鄒市明到裘曉君 中國拳手最缺的是什麼

鄒市明

6月11日，剛剛應武管中心的邀請飛抵三亞打開手機，我就接到了很多人的簡訊，告訴我說，裘曉君又在微博上對他的老師劉剛發言了。

相關新聞：裘曉君爆料為何離開劉剛 逼自己簽合同還要20萬

劉剛回復裘曉君：20萬乃讓路費公司完全知情

在前往酒店的計程車里拿著手機翻看了一下，覺得很無奈。在筆者5月幫助裘曉君和公司溝通治療傷病，放棄西安的比賽；5月底又和他的妻子以及裘曉君本人進行過深談后，這事情還是一步又一步地走向了不可控。

裘曉君長文里所說的事情，除了在6月24日第一次世界戰前，劉剛到他房間要20萬這個情況記者不知情外，其餘的我都聽說過。

一位朋友打來電話問我怎麼看，我說，也許還有其他的問題，但是就目前我看到的裘曉君所談的這些，他說的不是什麼不能接受的大事情。如果就是劉剛自己跟他要這20萬，也是應該的，因為裘曉君能有今天，他自己的努力是一方面之外，劉剛這樣的推廣人對他的保護和培養也很重要。裘曉君和鄒市明這樣自帶奧運光環和市場的人不一樣，如果沒有劉剛，他根本不可能走到這一步。就是鄒市明這樣因為奧運會的金牌而自帶市場屬性的，也需要盛力世家和 TOP RANK的頂級保駕護航，才能有今天。

連續一周之內，挑戰過世界頭銜的兩名頂級職業拳擊手和自己的推廣經紀公司爆發矛盾的事情，都被公開了出來。這促使我覺得需要寫一篇文章，來介紹介紹什麼是真正的職業拳擊，那些經紀公司和推廣公司都為這些拳手做了什麼。

的職業拳擊剛剛起步，拳手缺乏對職業拳擊的理解和教育導致了對這個市場理解的扭曲。

還記得去年在杭州，曾經和拳威四海的兩位董事以及《拳擊與格鬥》的總編賈春天一起聊的職業拳擊。一位董事很吃驚地問我，「我給他們發工資，還要給他們發出場費？」

當時筆者的回應是：「職業拳擊還很落後，處於發展階段，所以需要培養市場和拳手。拳手需要生活，如果你不發點訓練補助，他們是很難堅持下去提高水平的。」這樣的話我也和盛力世家的李勝說過。現在，國內的這兩家主要的支柱型職業拳擊推廣公司都簽了拳手，給他們提供訓練補助。

但是，這在世界職業拳擊界不是普遍現象，只是的一個特例。讓我們看看那些在國外的拳手是怎樣生存的吧。

張志磊「水深火熱」的國外生活

目前在，知名的職業拳手中，只有4個人比較符合國際上職業拳擊的一般規範，但是他們也不是像國外拳擊手那樣從16歲或者18歲0戰績起步的。這四個人包括今年2月和盛力世家重新達成協議、將原來的經紀約改為獨家推廣合同的前IBF世界金腰帶挑戰者楊連慧；以及目前屬於迪諾-杜瓦來負責推廣的三名前國家隊隊員——2008年北京奧運會銀牌獲得者張志磊、輕重量級的孟繁龍和前奧運體系WSB拳王王志敏。

經常能在朋友圈裡看張志磊發自己的跑步以及訓練照片。

「為實現夢想而努力」——他在自己照片下寫上這樣勵志的句子。有事沒事，我都會去給他點個贊，他需要國內朋友們的持續關注，給他在國外的訓練帶去支持和力量。

張志磊在2013年後從國家隊退役前往美國，尋找自己的職業夢想，現在住在美國紐約附近的一個小地方訓練。作為大級別拳手，張志磊的出場費通常比孟繁龍和王志敏這樣的級別要高一些。當年他在奧運會上負於的約書亞，現在已經是世界頂級拳王了，張志磊也希望有朝一日自己能夠繫上四大組織的世界金腰帶，而當下，他還只是一個二線洲際的王座擁有者。

記者打電話給張志磊，希望詳細了解一些他在國外生活生存的經歷。因為據傳說，當年張志磊在出國剛開始訓練的時候，是由推廣人杜瓦包吃包住還給零用錢的。圈裡傳聞，這個零用錢是一個月1200美元。

張志磊聽了記者描述的傳聞笑了，他憨厚的聲音通過電話線傳了過來，「什麼錢，沒有的，我們剛到這邊的時候，確實是包吃包住，訓練俱樂部不要你錢，就此而已，但是也就是不到一年，每個月根本沒有零用錢。」

那麼現在呢？

「現在我生活的水深火熱啊，國內的人都不知道，我原來來之前也以為職業拳擊是賺大錢的，都以為打了就是梅威瑟、帕奎奧，其實不是，現在終於理解了人家的拳手為什麼這麼拚命練。」

張志磊隨後給我描述了他的生活，他說：「我現在什麼都要靠自己，一個月要花12000美元（大約81600人民幣），住宿水電費大概4000美元，車要花1000美元，再加上吃要2000美元，還有給拳館的訓練費和教練1000美元，最貴的是陪練，一周1000美元，一個月4000美元。」

但是，張志磊現在的出場費只有15000美元到20000美元的水平……他現在一年打比賽的收入只夠他半年的開銷。所以張志磊說：「我現在是在懷著夢想，吃家裡的老本在堅持著呢。」

這就是一個真正的、國際職業拳擊手的日常。

張志磊這樣已經兩年了，推廣人大概收他15%的推廣費，此外張志磊在給教練付訓練費之外，還要把自己出場費的10%給自己的教練和擂台助手。因為不拿拳館的培養費，所以他現在在繳納各種其他費用比如保險之後，能夠拿到出場費的65%，但是一切吃喝住用都要靠自己。也因此，張志磊將妻子孩子送回了，因為養不起，也耽誤訓練。

「壓力山大的。」他說。

這就是張志磊，他已經在杜瓦的幫助和保護下，獲得了16戰16勝的數據。職業拳擊的進攻算是基本過關了，但是還沒有碰到硬朗、能擂得動他的硬漢，他的防守還沒有得到真正的壓力測試。

張志磊的推廣人在等著機會，因為像他這種大級別的拳手輸不得，碰到個狠的，輸了能躺半年，就是贏了，也可能受傷幾個月打不了，那損失就大了去了。所以張志磊需要推廣人的保護，打「有意義」的比賽，這是一種雙贏的策略。

張志磊明白這一點，他不會打個菜鳥，就對外吹牛皮，在擂台上蹦著，和推廣人雇來的刷子露牙托挑釁人家，然後宣稱什麼「我的時代」。每個拳手都是這個生態鏈條上的一環，張志磊同樣也尊敬幫著他刷戰績的這些對手，因為他知道這些人也很不容易。

在杜瓦簽走的三將中，只有王志敏經歷了實實在在的國外職業拳擊中期考驗。當他7戰7勝后，推廣人在去年為他配了一個在美國已經堅持了4年的俄羅斯人伊萬，爭奪兩條含金量極高的美國國家金腰帶。這是一場兩名無敗選手的較量，誰贏了誰就能更上一層樓。結果，王志敏輸了，他只能一切重頭再來。今年6月10日，這位老將又在愛荷華州敗給了另一名美國拳手，遭遇職業生涯第二場失利。

美國——真正的職業拳擊之國的競爭是殘酷的，那裡聚集著世界上最好的拳手，推廣人不可能為了你花大錢找對手保護你，每次按照你的實力給你找合適的對像，幫你刷戰績，或者借著比賽提高你的某一方面技術實力。只有極少數有市場的拳手才會得到推廣公司的保護，大部分需要靠自己的拳頭去打出天地。

裘曉君這樣的拳手，是在劉剛的幫助下一步一個腳印由推廣人找教練和陪練以及合適的對手，花著錢喂起來的。至於鄒市明，他的世界金腰帶獲得方式較為特殊，對於有志於職業拳擊的其他拳手來說，沒有任何借鑒意義。

名不見經傳的庄樹松的故事

說完了張志磊，記者想再說一名不太出名的拳手，他叫做莊樹松。

很多看搏擊的拳迷知道他的名字，知道他和日本拳手「鐮刀腿」伊澤波人的3番大戰。去年在阿拉善大漠，庄樹松被伊澤波人踢得頭骨骨折。他是個很拼的小孩，當2013年記者第一次見到這名康恩的弟子的時候，他是那些搏擊拳手裡少有的拳打得好的，但是身高和體重限制了庄樹松在搏擊中的發展。

2013年下半年，鄒國俊做出品人的《英雄傳說》出現調整，沒有比賽可打。庄樹松自己借了點錢，去了泰國的拳館，希望修行提高技藝。在那裡，哪有什麼推廣人管你保護你。就跟散布在各地拳館里的那些所謂「泰國拳王」一樣，在那邊，他是被泰國人欺負的靶子。

庄樹松此前從未打過職業拳擊，但是到泰國后沒倆月，他就在2013年10月4日被拳館安排直接打了一場12回合的WBC下屬ABCO亞洲大陸118磅洲際戰。對手是打過世界戰，拿到過WBA世界頭銜的的潘瑟蓬。這可是2012年在日本TKO過清水智信，有過5星級比賽的主兒。不過這時候，這位老將已經開始走下坡路了。

庄樹松那場比賽打得很興奮，打得老將連連後退，可到了第五回合，他所在的泰拳拳館直接讓他棄權，結果庄樹松以TKO落敗。沒辦法，那時候窮，庄樹松在泰國訓練要花錢，要住宿和吃飯，他400泰銖（80人民幣）的比賽都打過，何況這樣出場費一場頂倆月生活費的職業拳擊呢，所以他只能接受。

打完這場，庄樹松就在泰國有了點小名氣，這人有點實力，還挺扛打。

結果2個月後，拳館又給他安排了一場比賽，對手是6戰6勝的安努拉克——現在的PABA洲際126磅洲際冠軍。那時候，安努拉克還是剛剛出道沒多久的培養對像，就像剛到劉剛拳館的裘曉君。

比賽是爭奪空缺的PABA洲際頭銜衛冕戰，1星戰鬥。這次比賽打滿，庄樹松以一致判定0比3失利。在比賽中，他的兩個前門牙和他告別了，庄樹松是墊著棉球咬著牙托，靠著毅力完成了12回合。賽后，他把兩顆門牙揣起，合著血去吃了一頓飽飯。

2個月後的2014年2月18日，庄樹松又被拳館賣給了另外一個經紀人，對手是納瓦峰-凱坎哈。今年納瓦峰-凱坎哈剛剛挑戰了WBC的世界頭銜，但是被TKO。那次，兩人爭奪的是WBC下屬ABCO的126磅金腰帶。又是一次12回合，庄樹松第4回合被TKO。隨後，小庄在2014年夏天回到了國內，重新參加了《英雄傳說》的比賽。

庄樹松大概是歷史上到目前為止前所未有的一名職業拳擊手，他只打了3場職業比賽，都是12回合洲際頭銜戰，3戰3負被2次KO。

這就是一名沒有推廣人保護的拳擊手的例子，庄樹松在泰國要考慮自己的溫飽問題，泰拳也打，職業拳擊的活也接，被人家配個重5公斤的對手也要扛，結果挨揍，再挨揍，勵志么？

記者曾經跟他說，要不去劉剛那裡吧，但是庄樹松考慮之後拒絕了，因為他覺得自己的恩師鄒國俊認識劉剛，不便這樣做。記者向盛力世家的李勝推薦過這位奮勇的小夥子，據說盛力世家認為庄樹松輸得太多，所以沒培養前途了。

現在庄樹松自己開拳館了。

日本拳手小澤大將的高利貸

在國外，很多拳手為了實現自己的夢想，是要一邊打工攢錢，一邊來給拳館和教練交錢訓練，然後參加比賽的。能夠走到最後的拳手都是一次次血淚對抗里成長起來的。

美國奧斯卡獲獎影片《百萬寶貝》是一部非常真實地反應了職業拳擊生態的電影。瑪吉·菲茨傑拉德平時要去端盤子當招待，利用業餘時間訓練。

雲南眾拳威的很多職業拳手平時是美團外賣或者保安或者司機，他們也要賺錢養活自己，才能有拳擊夢想。這是職業拳擊的日常，比起那些在體制內吃國家的糧，拿奧運飯碗的拳手來，這些職業拳手的辛苦心酸是無以復加的。

5月7日，在西安WBA組織了一場國際金腰帶戰，拜山坡的對手是一名叫做小澤大將的36歲日本老拳手，他是劉剛找來給拜山坡當靶子練的。因為日本職業拳擊的執照是37歲就不再更新，所以小澤大將只有不到7個月的職業拳擊生涯了。

在和記者們聊天的時候，這位日本人提到了他人生被毀了的故事。

5年前，小澤大將有了一次機會，他只要再贏一場比賽，就可以獲得爭奪日本國家頭銜的挑戰權。日本職業拳擊的國家頭銜非常值錢，比現在國內打的所有洲際頭銜都值錢，在世界上也被高看一眼。小澤只要打到日本頭銜，就能有100萬日元以上的出場費，還能獲得贊助商。

但是打拳的拳手，家裡其實都沒有什麼家底。小澤大將為了堅持自己的夢想，放棄了工作，靠向銀行借高利貸，維持了5個月的訓練，可他在最後的比賽中輸了。「我的人生就此毀了，家也沒了。」他說。

那之後，小澤大將只能靠著給別人當擂台刷子賺點錢還債。

《百萬寶貝》里，摩根-費爾曼演的那個在拳館里掃地的老人，就是在職業拳擊這條路上競爭失敗者的寫照。一將功成萬古枯，能夠走到最後的職業拳手，很少是沒有推廣人和經紀公司保護就能做到這一點的。

經紀人和推廣人的付出是什麼？

他在喝我們的血，盤剝我們。

記者不止一次在一些拳擊吧、拳擊論壇里，或者文章留言后，看到有人這樣說拳威四海的劉剛，也許還有人說盛力世家的李勝。

培養一名職業拳手拿到世界頭銜要多少錢？

這個沒有一定之規，但是肯定的是，水平越高的拳手，推廣人花的錢越少。像洛馬琴科那樣，第二場就打12回合世界戰、第三場比賽就拿到了世界職業金腰帶的拳手，阿魯姆所要做的就是給他配可以讓觀眾感興趣的對像，一起PPV賺錢，而不用為了給他找個合適的軟柿子費盡心力。

目前的，只有徐燦和以前的楊連慧可以扔到真正的世界擂台上去，在沒有推廣人的保護下，在二線洲際維護住自己的檔次。在這個榜單上，也許還有以前的裘曉君和熊朝忠，但是目前他們倆已經久疏戰陣，訓練不系統，很難預料了。

找一個陪練多少錢？

張志磊說，他的陪練一周1000美元。

2013年11月，在桑托斯將軍城，穿著一雙舊拳擊鞋和洗得掉了色的短褲的菲律賓拳手在追著鄒市明陪打了6個回合后，是拿著600美元的信封，騎著機車走的。

劉剛幫助裘曉君在日本找的訓練陪練，沒有花這麼多錢，但是那是他用自己多年培養的關係，比如互相交換拳手，給對手比賽邀請，幫助樫見直幸認識更多的人的資歷換來的。

這裡面有齊默祥輸給松本章宏；王興華和馬一鳴去金澤送人頭送出的人情。

裘曉君在接受採訪的時候說，他挑戰世界戰前，第一次在日本的訓練營的對練是先打兩次6回合、然後是兩次8回合，再兩次10回合，然後是兩次12回合，再兩次15回合，隨後降到兩次12回合，再兩次10回合……隔一天一練。這是多少錢呢？

在日本和美國這樣的職業拳擊先進國家，就如張志磊說的，一切都要自己花錢去訓練。而且拳手最開始的4回合比賽，很多拳手還要給經紀人或者推廣人錢，買比賽打，才能上擂台處子秀。

帕奎奧第一場職業拳擊比賽，只有96磅，他揣著兩個鉛塊，才達到104磅的最低限，然後靠著比賽賺了2美元。

職業拳擊剛剛在走上正軌，很多有志青年希望投入來進行訓練比賽，但是必須說，這是個非常狹窄的獨木橋。在世界職業拳擊界，17000-20000名職業拳手中，只有不到400人能夠靠打拳擊收支平衡（不算拿出場費給人刷戰績的職業刷子），真正能賺到百萬美元以上拳酬的不到30人。

推廣人和拳手之間的培養、訓練和分配是有一定之規的。

比起世界上的那些拳手來，的一些拳手拿著推廣人每個月發的訓練補助、有著公司給請的免費外教和陪練、能拿到不菲出場費，卻還身在福中不知福。達到了目的就一腳踢開自己的經紀公司和推廣人，想單飛，這怎麼能算個理呢？（周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