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談義大利銀行業風險這顆「定時炸彈」

歐元區在2017年將面臨不同挑戰。除了3月荷蘭眾議院選舉、4月法國總統大選、9月德國聯邦議院大選以外(請見《歐元區政治風險解析》)，最受矚目的莫過於義大利的銀行業危機，即義大利銀行業不良貸款問題。

自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以來，歐元區整體不良貸款大幅上升。根據世界銀行(World Bank)統計，歐元區整體銀行業不良貸款率從2008年的2.8%大幅上升，於2013年達到最高的7.9%。歐央行(ECB)在歐債危機爆發后，於2012年推出量化寬鬆(QE)刺激政策，隨著整體經濟疲弱復甦，歐元區整體銀行業不良貸款率逐漸回落至2016年的5.4%，依然明顯高於危機前的水平。

特別是在歐元區4大經濟體當中，義大利的情況最糟。歷史上，義大利銀行業不良貸款率一直明顯高於歐元區其他經濟體。2008年金融危機爆發前，義大利銀行業不良貸款率一度降到6%以下，但在金融危機后開始飆升，2014已高達18%左右，目前依然維持這個水平，居高不下。截至2015年底，義大利銀行業的不良貸款規模高達3600億歐元，占該國GDP的20%，也占整個歐元區不良貸款規模的三分之一，是歐元區經濟基本面中最大的潛在風險。

不良貸款佔總貸款比重

數據來源：世界銀行，2017年2月

義大利不良貸款總體情況

根據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2016年7月的報告「Cleaning-upBank Balance Sheets: Economic, Legal, and Supervisory Measures for Italy」，義大利銀行業的不良貸款可分為以下四類：

重組(Restructured/Ristrutturati)指借款人同意對貸款條款進行重新談判的貸款。

次級(Substandard/Incagli)指貸款人暫時面臨支付利息或本金困難，而銀行認為可收回的貸款。

壞賬(Impaired/ Sofferenze，對應下文的bad loans和bad debts)指無論有無抵押品，借款人處於無力償債狀態的貸款。

過期(Overdue/Scaduti)指不在其他3個分類，支付逾期超過90天的貸款。

義大利銀行業的不良貸款佔總貸款比重(%)

數據來源：IMF，2016年7月，圖中縱軸代表各類不良貸款佔比

報告指出，截至2015上半年，不良貸款中的壞賬規模高達2000億歐元，占不良貸款超過一半。值得注意的是，截至2014年底，總資產排名前5大的銀行擁有的壞賬占義大利銀行業總壞賬比例高達三分之二，壞賬相對集中。這五大銀行分別是裕信銀行(UniCredit)，聯合聖保羅銀行(Intesa Sanpaolo)，西雅那銀行(Monte dei Paschi)，人民銀行(Banco Popolare)，意聯銀行(UBI Banca)。

義大利銀行業的壞賬分佈

數據來源：IMF，2016年7月

下面左圖代表義大利銀行壞賬分佈，可以看出，分貸款規模看，超過75%的壞賬是來自25萬歐元以上的貸款；分借款人看，75%的壞賬來自於借款額在75000歐元以下的借款者，說明很多借款者的貸款金額雖然很小，但是大部分都違約，但影響最大的違約卻來自大額貸款。右圖代表不同行業的壞賬分佈，可以發現，接近75%的壞賬來自企業。

數據來源：IMF，2016年7月

義大利不良貸款高企原因

總體看，造成義大利銀行業不良貸款高企的主要因素包括以下方面：

首先是宏觀方面。在市場結構上，義大利間接融資市場相對落後，銀行貸款成為企業的主要融資渠道。根據瑞信銀行(Credit Suisse)統計，義大利的企業貸款規模占歐元區整體貸款規模的比例高達19%，在2008年金融危機的衝擊下，義大利很多公司出現倒閉，而在危機過後這麼多年，義大利的經濟復甦情況在核心國家中是最差的，很多企業經營出現問題，導致不良貸款急劇上升。

義大利企業倒閉數目

數據來源：Trading Economics，2017年2月

其次是司法方面。義大利司法制度效率不高，難以應付這麼多企業倒閉的程序。根據IMF 2016年7月的報告，義大利司法部顯示義大利企業破產程序平均持續時間長達8年。由於時間太長，企業在這段時間需要支付很多費用，導致壞賬規模進一步增加；而且，在回收抵押品方面，在歐洲所有國家中，義大利銀行的平均回收期最長，長達56個月。

回收抵押品所需時間

數據來源：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Central Banks，2016年6月第三是不良貸款的行業分佈。在其他國家，不良貸款主要是在房地產行業，資金流是可預測的，所以評估比較簡單。而義大利的不良貸款主要集中在不同類型的中小企業，增加了評估貸款的難度。由於難以確定不良貸款的預期回報，投資者大幅壓低買價，銀行不肯出售不良貸款，不良貸款繼續留在銀行的資產負債表裡。另外，義大利的房地產價格在這些年也持續探底，產生更多不良貸款。

最後是銀行方面。義大利銀行核銷不良貸款速度較慢，同時，ECB實行負利率政策收窄了銀行業的凈利差，直接影響了銀行盈利。按照監管規定，銀行需要為每筆貸款準備不良貸款的損失準備金。這樣，銀行可供借貸的資金更少，利潤也受到壓縮。另外，銀行雖然可以在市場出售不良貸款，或完全核銷，但後者虧損更大。而且，義大利中小企業的不良貸款賬面值與市價存在很大差異，如果銀行廉價出售這些不良貸款，可能遭受更大損失，從而侵蝕銀行資本金，導致很多銀行無法達到ECB的監管要求。這些都是導致義大利不良貸款高企的重要因素。

義大利司法改革

2015年8月，義大利議會批准了第83號法令(Decree 83/2015)，以移除在清算不良貸款過程中的一些障礙，旨在加快不良貸款回收程序，增加效率。其主要措施包括：

1)提高重組效率：超過75%的債權人達成協議，公司就能進行重組；允許債權人提出更好的重組方案；2)提高破產與抵押品處置效率：對破產程序，公司管理人必須在180天內公布清算方案，並在兩年內完成；對抵押品的處置，將最長拍賣時間從330天降至195天；3)稅務方面，貸款撥備的損失從原來分期5年抵扣改為可以立即抵扣；4)改革民事訴訟，包括簡化執行程序，增加電子流程的使用等。

2016年5月，義大利政府進一步宣布法令草案(Decree 59/2016)，以縮短企業不良貸款回收時間，主要包括：

1)簡化抵押品回收規則，降低法院介入程度；

2)縮短借款人對執行決議的上訴時間；

3)如果借款人聲明不在設定的時間內上訴，法官有權發布臨時的執行命令。

這兩個法令有利於縮短不良貸款抵押品回收時間，回收率也會有所提高。前任總理倫齊曾指出，該措施會使抵押品回收時間從6-8年縮至6-8個月，從而提高抵押品的凈現值，降低銀行不良貸款損失，同時也有助於義大利不良貸款證券化市場發展。

義大利不良貸款證券化

2016年2月，歐盟委員會批准了義大利的政府擔保計劃(Garanziasulla Cartolarizzazione delle Sofferenze, GACS)，以加快銀行出售不良貸款。銀行可以把不良貸款出售給特殊目的載體 (SPV)，SPV通過證券化，發行以不良貸款作為抵押品的債券。同時，政府為SPV發行的優先順序債券(Senior bonds)提供擔保，此優先順序債券必須達到投資級。

目前看，由於市場仍然缺乏關於不良貸款的重要信息，如價格、回收率和買家的回報率等，市場依然出現較高的流動性溢價(liquidity premium)，未能根本解決不良貸款賬面值和市價之間的差異問題。所以，義大利銀行業不良貸款證券化進度非常緩慢。目前計劃已推行了一年，卻只完成Banca Popolare di Bari銀行不良貸款證券化一項交易。

義大利政府救援行動

2016年1月，更嚴格的歐洲銀行新規定《EU Bank Recoveryand Resolution Directive(BRRD)》開始生效，規定要求銀行股東、債權人和存款額在10萬歐元以上的儲戶必須先承擔虧損(Bail-in)，才能動用公共資金支持已倒閉的銀行。本來義大利政府在2015年11月已推出救助計劃，由裕信銀行、 聯合聖保羅銀行和意聯銀行承擔36億歐元的資金，救助面臨倒閉的4家義大利小型儲蓄銀行Banca Etruria, Cassa di Risparmio di Ferrara, Banca delle Marche和 CariChieti，以規避新規定。因為如果要儲戶承擔虧損，可能會導致銀行擠提。但是，義大利政府依然要求銀行股東和次級債買家一起承擔部分虧損，而次級債買家包括很多散戶投資者(此前，有些銀行把債權和股權以高價出售，但並沒有做出完整的風險披露)，由於此項規定，一位63歲老人喪失了10萬歐元而自殺了。

隨後，兩家義大利銀行Banca Poplare di Vicenza和Veneto Banca又出現資金不足問題，面臨倒閉風險。所以，義大利政府於2016年4月29日成立了名為亞特蘭特(Atlante)的銀行救助基金。該基金由Quaestio Capital Management管理，由67個私營金融機構提供42.5億歐元資金，旨在幫助義大利銀行業清除巨額不良貸款。根據規定，至少30%的資金將用於購買不良貸款證券化的債券，其他則投資於銀行股權，以幫助銀行增加資金。

但是，根據瑞信銀行在2016年7月的統計，亞特蘭特基金只夠購買180億歐元的壞賬，也就是義大利整體壞賬規模的9%。在購買Banca Popolare di Vicenza和Veneto Banca的新增股本后，該基金規模只剩下17億歐元，顯然不足以救助所有義大利銀行。另外，亞特蘭特基金的投資者主要是銀行，共有30億歐元募集資金來自銀行，這可能會把健康和不健康的銀行綁定起來，加大了銀行業整體風險。

為加大救援火力，2016年8月8日，義大利政府成立了亞特蘭特2(Atlante 2)基金，擁有亞特蘭特基金剩餘的資金，目標在2017年7月前籌募到35億歐元，主要用於不良貸款證券化的夾層和次級層債券投資。

亞特蘭特基金結構

圖片來源：PWC，2016年12月

同時，在2016年12月底，義大利政府也推出200億歐元的銀行救助計劃，以幫助西雅那銀行和其他資金不足的銀行，其中約三分之一預留給西雅那銀行。目前看，資金不足依然是義大利銀行救助計劃中的主要缺陷。義大利有600多家不同的商業銀行，分行比快餐店還多，每10萬個成年人就有49.5間商業銀行分行，幾乎是整個歐元區的兩倍。為提高運營效率和節約成本，義大利銀行業可能需要更多合併案例，關閉分行並縮減員工。

商業銀行分行 (每10萬個成年人)

數據來源：世界銀行，2015年12月

義大利主要銀行積極處理不良貸款

數據來源：彭博社，2017年2月

從表上看，前五大銀行中，西雅那銀行的不良貸款佔總資產比例最高，約為30%；其次是易聯銀行和人民銀行，均超過10%；前兩大銀行裕信銀行和聯合聖保羅銀行相對較好，不超過8%。如前所述，五大銀行擁有的不良貸款總額高達1920億歐元，約佔義大利銀行業不良貸款總額的一半。

目前看，前五大銀行中，裕信銀行、西雅那銀行和易聯銀行處理不良貸款比較積極，其餘兩家沒有太多行動。

其中裕信銀行在新行政總裁的領導下，今年 2月6日成功以配股方式募資130億歐元，普通股權一級(CET1)比率從8.15%升至11.49%；重組計劃延續到2019年底，該銀行將削減數1.4萬崗位，此舉能降低11億歐元的成本；以12.9%的面值向對沖基金Fortress 和太平洋投資管理公司(Pimco)出售177億歐元不良貸款。

西雅那銀行行政總裁會在近期公布新的計劃，目前確定在未來3年會關閉500家分行並裁員2450名；為增加資本，該銀行預計會發行由國家擔保的債券，規模約15億歐元；計劃公布后，義大利政府和歐盟委員會將討論救助西雅那銀行的細節。目前看，該行的流動性可以維持到今年4月。

意聯銀行在今年1月12日向義大利央行以1歐元買下3家去年破產的銀行Banca Marche, Banca Etruria 和 CariChieti，並打算在2017年上半年透過發行股權在市場募集4百萬歐元來增強資本。

義大利銀行業風險重重

在歐元區主要經濟體中，義大利受2008年金融危機的影響最大。而且，危機過後的義大利經濟一蹶不振，在2011-2012年的歐債危機中再次受到強烈衝擊，2013年以後宏觀經濟才見底，但是復甦非常緩慢。雖然義大利綜合PMI已經連續25個月維持在50以上，表明在ECB極度寬鬆貨幣政策作用下，義大利經濟正在跟隨歐元區整體基本面回暖，義大利企業倒閉數目也從2015年高位逐漸回落，新增不良貸款也在減少，但是，義大利經濟復甦力度明顯弱於歐元區其他主要經濟體(請見《歐元區經濟基本面解析》)。

總體看，義大利各家銀行正在通過重組、提高處置效率、加大融資額度等措施處理不良貸款問題，但這些措施尚未能根本解決義大利銀行業潛在風險。義大利虛弱不堪的經濟基本面和隨時可能爆發的銀行業危機正相互交織，互相影響。如果歐元區最終能夠有驚無險、順利度過一系列重大政治選舉事件，宏觀經濟能夠持續復甦，可以預見義大利銀行業風險也將隨著基本面好轉、政府努力推行救助措施而逐漸消除；但如果未來歐元區真的飛出一兩隻黑天鵝，並嚴重影響整體經濟復甦，那麼將對義大利銀行業雪上加霜，很可能引爆義大利銀行業風險這顆「定時炸彈」，值得投資者重點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