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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2/25
45歲的瓜農張國友，殺了36歲的城管李偉。
事發時間為去年7月28日，地點為河南省正陽縣真陽鎮南環城路與中心街交叉口西側路北。
這天上午，張國友因違規佔道販賣西瓜，被正陽縣城市管理綜合執法局隊員查處。在妻子李紅和城管李偉搶奪電子秤時，張國友持刀衝上前去向李偉連刺數刀，致李偉急性失血性休克而死。
▲李偉持刀捅向李偉 圖據網路
此案一審將於明日（28日）在正陽縣人民法院開庭。
案起：一台電子秤
7月28日，正陽縣城，天晴。
這樣的天氣，西瓜爛得比往常快，卻也賣得比往常好。
「瓜農」夫婦張國友、李紅，租住在縣城真陽鎮南環城路與中心街交叉口西北角弄堂一樓。
既然是好天氣，更得加緊把握。可早上8點了，張國友還在睡懶覺。
進的瓜不賣出去，很快就會爛掉。李紅心裡急，向房東張開香埋怨：「丈夫不上進」。張開香勸她：「早上天氣涼，西瓜不好賣，還會被城管趕，晚點去無妨。」
李紅告訴紅星新聞記者，7月28日的這車西瓜，是從周口進的貨，總計約一萬斤，賣了兩天，就賣了將近一半。
見妻子不停抱怨，九點左右，張國友穿上白色背心、淺色九分褲、白襪子和棕色涼鞋，「磨磨蹭蹭」地出了門。
出弄堂往東，沿中心街往南，百十步的距離，他到了十字路。
他做的第一件事，是打開貨車門、撐開遮陽傘。為把遮陽傘的四個角固定死，他用水果刀割繩鎖。
這是一把普通筷子長的木柄水果刀。
遮陽傘撐好了，還沒來得及賣出一個瓜，正陽縣城市綜合執法局的一輛麵包車，就沿著南環城路從東向西行駛而來。
「他們在車上邊開邊喊。」張國友見狀，立刻合了遮陽傘，再試圖關車門，車門還沒關好，執法車上已下來四人。
他們是正陽縣城市綜合執法局五中隊的副大隊長肖順章、負責攝像的范鵬鵬、負責開車的李偉，以及隊員耿營柱。
正陽縣正在創衛，肖順章一行負責十字街西部巡查，他們看到路口停有一輛藍色貨車，車頭朝西，貨車裝有西瓜，車旁放著一台小型電子秤，四人下了車，向張國友講明，「不能在此賣西瓜。」
肖順章將電子秤扣押到執法車上。張國友不認識肖順章，後來也只記得他的編號為099。
張國友第一時間想到的策略，是和099套近乎。
他問099：「你是江輝隊的嗎？」肖順章答：「不是」。
他又問：「那你是馬超隊的嗎？」肖順章答：「那你找馬超。」
「你拿我的秤，我找馬超幹啥？」
「你下午去局裡拿秤。」
「我得拿秤啊，你把秤拿走了我咋賣瓜？」
……
張國友答應，取回電子秤就離開；執法隊員則提出，先離開，下午再去局裡取電子秤。現場監控顯示，雙方為此問題爭執了約20分鐘，圍觀群眾越聚越多。
見局面僵化，肖順章通過對講機向五中隊隊長和三中隊隊長求援，並命令司機李偉將執法車往前移。
張國友見狀，從瓜車後車廂取出那把水果刀。
錯誤：一把水果刀
丈夫出了門，李紅留在家裡洗衣服。
一個陌生女人突然來家報訊：「城管不讓賣東西，把你秤拿走了，還不趕快去？」李紅告訴紅星新聞記者，當她匆匆忙忙跑到西瓜攤時，看到在關於電子秤的處置方式上，丈夫和城管隊員互不讓步。
該地段環衛工人郭蓮枝也聽到，此時城管隊員和張國友越吵越凶，她看到，張國友手裡始終緊緊拎著水果刀。
她聽到張國友說：「狗逼急了還跳牆呢，你不叫我好過，我也不叫你好過。」
一名城管隊員答：「也沒說罰你錢，你去局裡要你的秤，這是我們的工作，我們不攆你也不中。」
張國友說：「城管以前還打賣花的，你們一點都不人性化執法，別把人逼急了……」他告訴警方，此時他還聽到其中一個隊員刺激他：「你拿刀，可以捅。」
張國友供述，當時有一個執法隊員在旁邊圓場：「你現在還拿著刀，讓綜合執法局收不了場，你自己不去拿，他咋把秤給你呢？」
據李紅供述，當時她問過一句：「怎麼只見車，不見秤？」有路人告訴她：「秤在西邊的車上。」
9時34分50秒，身穿深色連衣裙的李紅不再參與口頭爭吵，轉身走向執法車。
她打開右側副駕駛車門，卻沒看到那把電子秤。她又打開右側後門，抱起電子秤就走，卻遭到李偉的口頭阻止。
與此同時，李偉左手打著電話，從駕駛室下了車。他快步追上李紅，李紅倒地，李偉奪回電子秤。
李紅稱，當時李偉擰其右胳膊，致其倒地。但監控視頻顯示，李偉並沒有毆打李紅的行為。
綜合各方說法，此時的張國友，神經已高度緊張。他突然聽到老婆喊：「城管打人了！」他側頭往西看，看到「老婆子在地上躺著，有一個綜合執法局的隊員，在奪我老婆子手上的秤，還用拳頭捶我老婆」。
張國友掂著刀朝李偉身邊跑，他一邊跑一邊想：「既然你不讓我好過，我就給你破上了，捅死了，給你抵命。」
倒地后的李紅迅速起身，試圖再次從李偉手上奪回電子秤。爭奪過程中，李偉背向東側，無法看到張國友正從身後襲來……
李偉受傷倒地后，張國友又開始追肖順章，他嘴裡喊：「今天罪魁禍首就是你，捅死一個夠本，捅死兩個我賺一個。」
破碎：妻子與母親
3月26日的正陽是個晴天，郊外，油菜花開得正濃。南環城路和中心街交叉口車水馬龍，這一天，附近街道上仍有個別肉販佔道經營。
李紅身材瘦弱面孔粗燥，她租住的地方，屋內設施凌亂，難見煙火味。
「如果當時不知道秤在哪兒，也不會發生後來那些事。」她一陷入回憶就泣不成聲。她說：「丈夫也是為了保護我。」
▲李紅在出租屋想起事發場景泣不成聲
張國友和李紅相識於1994年，除了在武漢等地的短暫建築工生活，兩人其他的謀生方式就是賣水果。他們賣的是季節性水果，諸如葡萄、西瓜、桃。
他們天南海北趕集，常去農村吆喝，四五年前才租住到縣城。張國友不懂得成本控制，往往一車水果賣完，買點化肥后，已是身無分文。
他們去湖北進西瓜，以斤論，5毛的進價，1毛的運輸成本，要賣8毛才有賺頭。一旦遇到惡劣天氣或長途顛簸，一半的西瓜都會壞在半途上。
水果保質期有限，他們經常吃快腐爛的水果，「吃得上吐下瀉。」
張國友一天到晚守著水果攤，少交際，沒有時髦的朋友圈，只和幾個熟人玩玩兩元的鬥地主，「他很和氣，從不爭輸贏。」李紅說。
案發時趕到現場增援的一名城管隊員聽到張國友說：「我是武館的。」張國友本人也告訴警方，和執法隊員相持不下時，他曾說自己是「精武館」的人。李紅說，正陽縣的確有武館，但張國友沒任何拳腳功夫，「他那麼說，純粹是壯膽。」
2017年來了，李紅想，該去看看李偉的母親袁榮，可是，「想去，卻不敢去。」
57歲的袁榮住在正陽縣人民法院對面的居民樓里，袁榮的丈夫去世早，和兒子李偉、兒媳、孫子生活在一處。
李偉生於1980年7月，20歲時在武警武漢市支隊服役，後到深圳福田打工，又回到正陽縣匯源專賣店開車，曾從事過兩年的貨物運輸，2012年－2014年入職正陽縣城建監察大隊，繼而加入正陽縣城市管理綜合執法局第五中隊。
該局的一份李偉個人情況說明稱，李偉「在工作中遵紀守法，顧全大局，處處起模範帶頭作用」。該局還認為，張國友路邊賣瓜，既影響市容，又影響交通。
袁榮告訴紅星新聞記者，她血壓高，一旦提起兒子的死，身體就無法承受。
「殺人償命！」去年9月，她告訴警方，這是她需要的公正。
致死：奪命7刀
肖順章在南環城路上的車流中飛奔，張國友持刀追擊。
他沒有追上，轉而追擊在一旁攝像的范鵬鵬。范鵬鵬說了一句緩和氣氛的話，張國友踢了他兩腳，一腳踢中左腿，一腳踢中褲襠。
他沒打算再傷人，「捅完第一人後，我解氣了，心理平衡了。」張國友解釋，之所連續向李偉捅刀，是「害怕他反抗，傷害我。」
▲事發現場
警方起訴意見書稱，張國友一共刺了李偉7刀。第一刀，張國友左手勒住李偉的頸脖，右手持刀刺向李偉後腦勺側。前來增援的城管隊員許春林描述，張國友行兇時，「過程太快，用勁很大」。
驚魂甫定的范鵬鵬等人立即對李偉展開施救，發現李偉瞳孔放大，臉發白，背部衣服被血染透。大家把李偉抬上執法車后，救護車也趕到現場。隨後，張國友被城管隊員押送到派出所。
李偉的入院死亡記錄記載，李偉被刀刺傷胸背部及雙上肢血流不止20分鐘，入院時李偉神志喪失，瞳孔散大，對光反射消失，口唇結膜蒼白，血壓監測不到。屍檢結果記載：李偉因胸部刺創、頭部及四肢多發性刺、切創致急性失血性休克而死亡。
案發一個月之後，張國友才知道李偉死亡的消息。張國友表示，願意向李偉家人真誠道歉、悔過、積極賠償。
張國友的辯護律師付建認為，張國友沒有殺人的故意，只是故意傷害。理由包括：被告人張國友沒有提前預謀，他為拿回電子秤，一味向執法隊員求情，其行兇起因，是認為妻子遭到毆打；犯罪工具西瓜刀，不為任何犯罪而事先準備，而是張國友經營所需，潛在危險較小；張國友行兇時沒有刻意攻擊受害人的要害。
冷靜下來的張國友選擇了報警，但圍觀群眾多，聲音嘈雜，接線員說什麼他也聽不清。掛了報警電話，他把刀放在車上，鎖好車，等候警察前來。他告訴妻子李紅：「我不跑，我自首。」兩名增援的城管隊員摁住他，他沒做絲毫反抗。
他可能想不起，案發前，82歲的出家人潘素林路過事發地，曾看到他與一群穿制服的人激烈爭吵，老人害怕出事，勸過他：「孩子，別拿刀啊！」潘素林看到，那一刻，張國友把刀放下了，見此，老人才放心地回了家。
可是，一切很快地發生了。
2016年9月11日下午4點，正陽縣公安局看守所訊問室，縣公安局刑警大隊提審張國友。
「你殺誰了？」
「我殺了一個我不認識的人。」他說。
紅星新聞記者丨劉木木 發自河南正陽
編輯丨汪垠濤
本文為紅星新聞（cdsbnc）原創
未經授權轉載或抄襲，將追究相應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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