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為美國人講解中國詩詞

在美國傳播古典詩詞，蔡宗齊教授算得上是一線的實踐者，他不僅在美國的大學里開設古典詩歌的課程，著書立說，還積極籌劃英文電視節目。他相信，審美體驗是可以言傳的。前段時間受到大家熱烈關注的「詩詞大會」，也是詩歌言傳的一種方式。而對於每個人的詩歌審美體驗來說，這是一個很好的開始。今天博雅君推送的是蔡宗齊教授關於美國詩歌教育的訪談，相信從他的講述中，我們也更能找准自己的位置。

蔡宗齊

美國伊利諾伊香檳校區中文和比較文學教授

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

向不懂中文的美國學生講授律詩格律、平仄聲調，是不是有點異想天開？畢竟，太多年輕人都搞不懂。

但蔡宗齊——美國伊利諾伊大學香檳校區文學及比較文學教授，不僅想了，而且琢磨出一套推演方法，進而為學生們解析在律詩的句法、結構和韻律背後，傳統審美理想與陰陽此消彼長、循環往複的宇宙觀。

屈指算來，蔡宗齊在美國大學講授和研究古典文學已逾25年。他告訴新華社記者，這學期，他為大學部生開設了兩門課程：《古典詩歌與翻譯》和《古典文學》。他會在半小時內教會學生推演律詩平仄，也會講述《詩經·蒹葭》這樣優美的情詩背後的歷史故事，還會介紹杜甫《春望》中「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的六種不同讀法、每種讀法所表達的特別情感，以及這種情感又怎樣投射到整個宇宙。

蒹葭蒼蒼， 白露為霜。

所謂伊人， 在水一方。

溯洄從之， 道阻且長。

溯游從之， 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 白露未晞。

所謂伊人， 在水之湄。

溯洄從之， 道阻且躋。

溯游從之， 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 白露未已。

所謂伊人， 在水之涘。

溯洄從之， 道阻且右。

溯游從之， 宛在水中沚。

詩歌規則是加強情感的手段。在古典詩歌里，人的情感與萬物的情感打成一片，平仄變化體現陰陽變化，體現一種世界觀，他說。

課堂上，有沒有美國學生忽然一下子被古典詩詞打動的情形？

偶爾會有，蔡宗齊答。

他說，美國是商業社會，能夠產生社會影響的往往是大眾文化、娛樂文化，而詩歌在美國屬於小眾文化。旅美30餘載，他從來沒有在美國電視中看到類似「詩詞大會」這樣的電視節目，頂多就是知識競賽類的電視秀里，偶然有些問題會與詩歌有關。而文化注重人文學科，詩詞競賽能夠對社會產生影響，這是文化的特點。

另一方面，美國大學大學部十分注重通識教育，不少學生選修他的課，主要是為了完成學校關於通識教育的選課要求，拿到相關學分，因此不見得會投入太多精力。不過，蔡宗齊說，他在英語世界里傳播古典文學，所求也並不是非得讓美國大學生對古典詩詞之美如痴如醉，而是希望他們體會和領悟文化的多樣性，認識到每一種文化，都是世界文化的一部分。

蔡宗齊介紹說，古典詩詞在美國的傳播，有三種情形。一種是作為漢語學習的一部分。特別是遍布美國各地、主要面向華人子弟的中文學校，會在教材里選錄一些古典詩詞並要求學生背誦，但這並不屬於真正的詩歌訓練和學習。

第二種情形是古典詩歌的譯介。在美國，活躍著一批自發翻譯古典詩詞的「冬粉」，因之美國出版界每隔若干年，就會推出新的古典詩歌譯集。不過，這些「冬粉」不屬於學術圈，往往中文水平有限，所譯詩歌可讀性強，但可能與原文出入較大。

最後一種情形就是美國漢學界對古典文學的研究。蔡教授回憶說，上世紀60年代，美國高校紛紛開闢東亞系，「標配」是聘請專職教師講授歷史和文學兩門課程。有的高校東亞系還開設了哲學課程。從那時到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在美國漢學界，古典文學是中心，而古典詩歌又是中心的中心，現當代文學則屬於邊緣的邊緣。

但進入新世紀后，情況急轉直下，現當代文學成為美國漢學的中心，而古典文學卻快速退居邊緣。對改革開放的感興趣的美國學者越來越多，但對古典詩詞感興趣的越來越少，這是蔡教授的感性觀察。

為了推動古典詩詞在英語世界的傳播，讓異質文化背景的學生髮現古典詩詞之美，近些年，蔡宗齊與中美學者合作，組織國際會議，共同創辦刊物、著書編書，孜孜矻矻。2008年，哥倫比亞大學出版社出版了他主編的《如何讀詩歌：導讀選集》，之後不斷重印，至今已售出數千本，銷量遠超普通學術書籍。不僅如此，這本書還衍生了《如何讀文學》一套十本系列叢書，由北大教授袁行霈任編委會主任、蔡宗齊任主編，中美兩國學者共同參與，預計2020年前由哥大出版社出齊。

How to Read Chinese Poetry

Columbia Press

如今，蔡宗齊一個新的願望是製作英文電視系列紀錄片《鐘鼓樂之：詩歌之旅》，由真人演繹，在美國大學課堂和美國主流商業電視台播放，讓美國人通過電視和社交媒體網路了解古典詩歌所蘊含的文化精神。

蔡宗齊相信，審美體驗可以言傳。通過語言分析，一種異質文化能夠感悟到另一種異質文化的美感。在他看來，每一種文化都存在「內文化」視角，但如果一味在自己的「內文化」里打轉，難以清楚地認識自己，容易流於妄自尊大或妄自菲薄。另一方面，離開本民族文化傳統的依託，也無法真正了解他國文化。

「在全球化時代，先要懂得自己的文化，又要走出去，對國際文化有一定了解，才能以平常心相互參照，知己知彼。這是一對互動關係，缺一不可，否則就容易滋生各種偏執觀點。」他說。

「不知己難以知彼，知彼才能真正知己」，蔡宗齊如是感慨。

文章原載於 新華國際客戶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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