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悅讀】法律復活，人性方不沉淪——品讀世界文學名著《復活》

托翁的巔峰之作《復活》里對庭審過程有大量的紀實性描寫，這些場景總是令筆者感覺似曾相識。其實追根溯源，這種似曾相識並非捕風捉影。《復活》中的時代背景是19世紀的沙皇俄國，根據歷史發展的規律，後來的蘇聯或多或少都會受到沙皇俄國制度的影響，蘇聯的司法制度就難免帶有沙俄時代的印記。眾所周知，的司法制度受蘇聯影響很大。釐清這些歷史脈絡，《復活》當中的庭審自然就會穿越歷史的塵埃，與面前的庭審在腦海中隔空對話，分析解讀小說中的司法現象，則有些許的現實意義。

《復活》的故事情節並不複雜，貴族子弟聶赫留朵夫引誘姑媽家的女僕瑪絲洛娃，讓其淪為妓女，因被指控謀財害命而面臨審判。聶赫留朵夫則因為陪審員的身份在法庭上偶遇瑪絲洛娃，聶赫留朵夫良心發現就千方百計幫助瑪絲洛娃洗清冤屈，並願意和她結婚以贖自己的罪過。但是瑪絲洛娃最終依然被迫接受被冤枉的結果，被流放到西伯利亞。製造瑪絲洛娃冤案的並非某個人的意志，更不是司法制度的極度不完善。縱觀瑪絲洛娃涉嫌謀財害命案件的庭審過程可發現，司法程序不可謂不嚴謹，法律不可謂不詳盡，相比較當下的刑事程序法的嚴謹和刑事實體法的詳盡，當時的沙皇俄國亦並不遜色。

書中，整個法庭的布局非常莊嚴，基本格局與現代法庭基本一致，還懸挂著沙皇和耶穌的大幅畫像，三位法官的制服都綉著金領。為了讓審判更加公正，從各行各業中選出陪審員組成陪審團，故意不參加陪審的陪審員還要被罰款，庭審正式開始之前，陪審人員要在司祭的帶領下宣誓，法官還要說明陪審人員的審判必須公正，不能背離實情。庭審當中律師和檢察官可以在庭審中盡情慷慨陳詞，文中的副檢察官甚至可以進行不必要的發言，整個庭審的過程非常冗長，同時陪審人員的爭論過程也十分冗長，冗長的庭審讓所有訴訟參與人失去了耐心，急於回家休息的陪審人員最終作出了一個表述有誤的結論，而急於結束庭審下班的法官們將錯就錯判瑪絲洛娃有罪。莊嚴的法庭、威武的法官、認真的司祭、雄辯的律師和檢察官、熱議的陪審團，再加上冗長的庭審時間，這些司法程序最終敗給了人的耐心，如此複雜嚴謹的程序卻無法阻止冤假錯案的產生，聶赫留朵夫即便是通過上訴委員會、參政院等司法監督機制，瑪絲洛娃的錯案依然沒能被平反。

既然司法程序失靈，是不是法律的具體規定也存在巨大的漏洞呢？文中的副檢察官援引刑法條款時，就提到刑法的一千五百五十四條、一千六百五十九條，判決書中援引的刑事訴訟法則提到七百七十七條。僅從刑事法律的條款數就能看出，沙皇俄國的刑事法律的具體規定已經非常詳細豐富。《復活》里講述的冤假錯案不勝枚舉，有些人甚至被司法機構以非常荒唐的理由剝奪人身自由，有的罪行就類似於出門未帶身份證。

如果這些司法程序、法律規定被負責任的執行，陪審員、法官、檢察官等都能恪守職責，冤假錯案必然能大大減少甚至杜絕。只可惜，沙皇俄國整個政治制度充滿著腐敗氣息，私利是幾乎所有司法人員、行政人員的工作出發點。與整個法律共同沉淪的還有沉迷奢靡混亂生活的聶赫留朵夫，聶赫留朵夫為滿足個人私慾，讓原本可以擁有安定生活的瑪絲洛娃失去尊嚴、失去自由，這種人性的沉淪與整個社會不公平、不公正的氛圍緊密相關。從審判瑪絲洛娃的各種司法儀式中不難看出，庭審表面還是要追求審判的公正，令人遺憾的則是這些都是表面的公正，實質上卻是各懷鬼胎的表演。本為促進公平的法律制度、司法機關非但沒有實現其基本的目標，還淪為各種不公平的製造者，甚至讓某些不公平雪上加霜。

聶赫留朵夫良心發現並以實際行動為瑪絲洛娃平反昭雪，並願意同她結婚贖罪，他的這種行為被沉淪法律制度的獲益者們嗤之以鼻。聶赫留朵夫以滿腔愧疚、悲天憫人的情感四處求人、不惜重金，的確讓瑪絲洛娃減輕了不少痛苦，還幫助了不少被冤枉的普通人。聶赫留朵夫無法改變別人對公平正義甚至起碼人性的漠視，更無法改變源源不斷地製造不公、催生犯罪的法律制度，自己只能做濁浪滔天中的一股清流，寂寞地流淌著。

在《復活》當中最沉淪的絕不是人性，而是法律。建立在不公平制度上的法律，讓這種沉淪無可救藥，沉淪的人性反而可以在罪惡的不公正之中復活。小說的結尾，有個老頭子說：「他們先把所有人搶的光光的，把人家所有的土地、所有的財產都奪過去，算成自己的，把反對他們的人統統殺死，然後再定出法律，不準搶劫，不準殺人。要是他們先定出法律就好了。」老頭子的這番話，清楚地指出當時法律制度的虛偽性，這種虛偽的法律同時摧殘著人性。

《復活》告訴我們，司法的程序再完善、法律的條文再詳盡完備，如果整個法律制度建立在不公正的社會制度之上，如果整個司法制度、行政制度都在沉淪的人性之中運行，法律則成為萬惡之源，司法則是這種惡的推送工具。只有在由內到外、由表及裡的公平公正之前提下，法律才能復活成正義的模樣。在聶赫留朵夫的時代，也只有法律復活了，人性才不會大面積地沉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