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銷洗腦有多厲害：卧底都差點中招

原標題:傳銷洗腦有多厲害：卧底都差點中招

錢江晚報記者 陳偉斌 實習生 楊媛媛

浙江並非傳銷高發區，傳統傳銷形式在省內已不多見，但輿論口中的傳銷「南派」和「北派」在我省依舊並存，特別是2015年以來，網路傳銷在短時期內突然興起。而這種方式隱蔽、認定難度大、跨地域傳播力強的傳銷模式，成為工商、公安等相關部門的新挑戰。

被嚴厲打擊的傳銷，在我省有怎樣的「歷史輪廓」？網路傳銷對社會的影響力和破壞力有哪些？相關部門又在通過什麼方式預防和打擊傳銷？

錢報記者多方採訪，試圖解答這些疑問。

△某地打擊傳銷后查到的學員筆記。新華社資料照片

2015年後網路傳銷態勢劇增

近日，由於引發多起人身傷害事件，傳銷，再度受到廣泛關注。

8日上午，錢報記者在省工商局見到了負責打擊傳銷工作的相關負責人。

他告訴記者，浙江經濟發達，又是互聯網大省，所以常見的傳統傳銷模式並不多，而從2015年開始，網路傳銷凸顯。

該負責人記得，2005年8月，國務院常務會議通過了《禁止傳銷條例》。在該條例出台前，工商部門參照國家工商總局規章進行查處，自該條例出台後，工商部門有了專門的法律打擊傳銷活動。

在該條例出台前，浙江早有傳銷存在。

記者查詢公開信息發現，2000年前後，就已陸續有浙江工商部門和公安部門等聯合打擊傳銷案件的新聞出現。那時，在浙江的傳銷組織還是以「拉人頭、搞培訓、擴下線」等傳統模式為主。

「之前衢州、湖州和嘉興等地傳銷相對多發，溫州、台州少一些。」這位負責人表示，一方面是地域和當地打擊的成果，另一方面是當年這些地方的交通情況不便於傳銷團伙即時轉移。

反傳銷協會會長李旭在接受錢報記者採訪則點出，傳統傳銷過去在嘉興、紹興、金華等地比較嚴重。據統計，傳銷中光是不同的幣種說法就有100多種。

這樣的模式一直持續到2010年前後。當時，以金華「萬家購物」為代表的網路傳銷，開始為人知曉。

李旭也提及了「萬家購物」。這個典型網路傳銷案例在2010年5月到2012年6月，讓「萬家購物」從一無所有迅速發展成為代理商遍布全國31個省市區、2300多個縣市的龐然大物。近200萬人陷入危險的「返利遊戲」，涉案金額達240.45億元。

2013年8月7日，浙江省金華市婺城區法院作出一審判決，15名「萬家購物」高管或代理商獲刑。其中，「萬家購物」董事長應建成犯組織領導傳銷活動罪、故意傷害罪，兩罪並罰，被判處有期徒刑15年，並處罰金200萬元。

△「萬家購物」傳銷案主犯應建成在浙江省金華市看守所接受採訪（2013年7月19日攝）。新華社發

但當時網路傳銷知曉者尚少，因此網路傳銷發展形式也比較單一、案件數量不多，「2005年到2015年這十年還是以傳統傳銷為主，總體上群體素質較低，期望一夜暴富。」

不過2015年開始，傳統模式的傳銷在我省日漸蕭落，但各種網路傳銷開始劇增。

北派打地鋪，南派住別墅

一直以來，一般的傳銷組織不會把浙江作為重點發展地，我省的傳銷規模相較於全國其他地區不算嚴重，數量也在下降，但反傳銷志願者曹月傑告訴錢報記者，浙江現存傳銷中，南派和北派並存，而網路傳銷發展迅速。

李旭說，傳統的傳銷有南派、北派之分，均屬於異地傳銷。

北派傳銷發源於東北一帶，屬於低端傳銷，打著「直銷」、「人際網路」等旗號，上當受騙的以年輕人居多，主要特徵是吃大鍋飯、睡地鋪、集中上課，有的組織出現控制手機、非法拘禁等情況。

南派傳銷發源於廣西，屬於異地傳銷的升級版，往往打著「連鎖銷售」、「資本運作」、「民間互助理財」等旗號，以考察項目、包工程、旅遊探親為名把新人騙到外地，然後進行一對一洗腦。參與者大多有獨立經濟能力，來去自由，吃住條件較好。

因而有人也誇張的形容「北派打地鋪，南派住別墅」。

在浙江，北派傳銷以「假冒『天津天獅』」為主，在金華地區比較猖獗，傳銷組織會控制人身自由。

記者從公開信息也印證了以上曹月傑了解到的內容——2015年9月，慈溪市公安局打掉了一個打著「天津天獅」投資入股旗號的傳銷團伙。

相比之下，南派傳銷雖不控制人身自由，數量卻比北派更多，比如「1040」、「珍寶幣」等。另外，網路傳銷成為近年來流行的傳銷方法，特點是跨地域傳播、隱蔽性強、取證困難等。

所以網路傳銷的打擊難度，更高於傳統傳銷。網路傳銷分子比監管人員走得快，各種新模式層出不絕，有時候連辦案人員也感嘆，有些網路傳銷模式的組織者「腦筋真活絡」。

同時，工商部門在工作中發現，現有的傳銷或者疑似傳銷違法行為中，交織著類金融項目，給工商部門打擊查處加大了難度。

監管部門表示，至今已實施12年的《禁止傳銷條例》，有必要進行修訂，「處罰方法和網路傳銷相關內容相對滯后，亟需完善。」

△2005年後10年時間工商部門查到的傳銷案。新華社發

今年上半年就查到涉案資金超10億元

今年7月14日，浙江省台州市玉環縣人民法院就開庭審理了一起傳銷案件。

經審查查明，2014年11月至2015年4月期間，被告人汪某5人先後加入歪曲國家政策，虛構經營前景的「人際網國網」傳銷組織，該傳銷組織採用參與傳銷活動人員繳納3900元加入，以發展下線人員數量做為返利晉陞依據的「五級三階制」傳銷模式。此傳銷組織的受騙者多為老年人，直至庭審時，還有很多受騙者執迷不悟，認為他們的「投資」一定會得到高額回報。

此類案件並不鮮見，曹月傑認為，網路傳銷的重點就在於監管，但目前監管部門往往受制於管轄權，難以開展偵查工作；在打擊傳銷的過程中，也往往會出現互相配合不到位的情況，「最好能做到監管一體化。」

據了解，作為我省打擊傳銷工作聯席會議的牽頭部門，省工商局在打擊傳銷方面的工作一直採取高壓態勢。首創全國打傳「三色預警」機制、無傳銷創建動態管理機制，動員社會各方力量共同打傳維穩，全力嚴厲打擊傳銷大案要案，保持傳銷「零容忍」。

而「三色預警」工作機制定期匯總、評估研判工商、公安等部門的數據，每兩個月發布一次預警通報，以「紅、黃、綠」色區分預警各市、縣傳銷形勢，提高了打擊整治傳銷活動的針對性。

從2015年開始，「三色預警」共發布通報13期，42個縣（市、區）被紅色預警，72個縣（市、區）被黃色預警。

因而截至今年6月份，全省查處各類傳銷案件69起，涉案資金超10億元，抓獲重點傳銷頭目51人，搗毀傳銷窩點35個。

「目前我們還通過公益廣告、微電影、微廣播劇等形式提升宣傳力度，提升人們的防範意識。」省工商局相關負責人表示。

新聞深讀

傳銷洗腦有多厲害：卧底都差點中招

近日，在天津靜海區，連續發生兩起疑似誤入傳銷后導致死亡的案例，8月6日至26日，天津公安機關在全市組織開展為期20天，以打擊整治靜海傳銷為重點的集中行動。

但這已換不回那兩名男青年的生命。

雖然政府對傳銷的打擊力度極大，但依然無法根除。誤入傳銷的案例並不鮮見，有的人及時悔悟逃離，但也有人執迷不悟失去一切。

他們，到底是如何被洗腦的，錢報記者進行了調查。

△杭州餘杭1040傳銷案。新華社資料照片

陷入傳銷者：執迷不悟還為頭目生下孩子

2013年，離開原來的單位，找了數月工作，陳明依舊沒有找到工作。

他很焦慮，由於家庭並不富裕，所以「賺錢」的念頭就像根鋼針一樣戳在他的心頭。

不久之後，一名老鄉找到了他並「鼓勵」他去山東一個「跨國公司」工作。在陳明看來，這是當時最好的選擇，畢竟聽著不錯，而且介紹工作的是他的老鄉。

坐十幾小時火車，老鄉把他帶到了那個公司。

陳明記得，「公司」在一套城鄉結合部的平房裡，剛一進門，行李就被一名男子熱情地接了過去，沒等他回過神，老鄉就開始和顏悅色地勸說他拿出手機和錢包，很快，陳明意識到自己可能進了「老鼠窩」。

進了屋子，裡面有一個客廳兩間房。客廳靠牆的地方擺著一塊黑板，客廳中央則放著二十幾個馬扎。兩間房裡，分別住著男女，房間不大人又多，除了幾個拼睡在床上的，其餘人都打地鋪。

考慮到剛剛來到這個陌生的地方，又不想跟老鄉等人起衝突，陳明決定先交出手機和錢包。

正是這個舉動，領頭的「老師」把自己的睡鋪讓給了他，以示歡迎，後來他得知，「不聽話的會挨打。」

直到事後陳明才知道，只有「業務骨幹」才能睡床，新來的第一天都會得到這樣的待遇，也只是在這一天，除非新人在後期「業務」做得很好，才能「升級」。

此後兩天，陳明就連上洗手間都會有人「陪著」，他發現這裡的人們從不用手機，也不看電視，除了在「老師」帶領下激昂暢想成為百萬富翁后激動不已的畫面之外，就是默默翻看白天上課記下的筆記。而飲食都是大鍋燉菜和饅頭，在這幽閉的空間里，他們視此為「磨礪」。

趁腦子還清醒，陳明在「入窩」第五天，終於找到機會翻牆逃離。「如果我在那兒被洗腦了，估計連家人都不會認了。」

陳明還是幸運的，至少在頭腦清醒時跑出了「鼠窩」，損失的也就一點隨身錢財。但與記者相識的另一名受傳銷影響的女子周曉，付出的代價則極為巨大。

2012年，周曉辭去工作后原本打算在廣西邊打工邊旅行幾個月。

正是這段時間裡，一個傳銷團伙成員盯上了她——帶她去旅行、購物、乘坐高檔汽車游輪……周曉很快就入了局。

不久之後，周曉開始接觸各種所謂的商業城項目、金融項目、資本運作項目，並頻繁向身邊人推介此類項目，甚至直接開口借錢，她還對個別親友們宣稱曾參加了一次「考試」，並已被錄取到廣西南寧從事所謂「秘密項目」。

一開始，出於對周曉的信任，親友們一兩萬的也就借出去了。可後來很多跡象顯示，周曉可能陷入了南派傳銷，親友們發現有點不對勁后趕緊勸說她回家，可周曉自己並不這麼認為，甚至連她父母都不這麼認為——因為此前周曉在「項目領導」的支持下還把父母接過去看了看，優渥的環境讓她父母也對女兒的選擇甚為認可。這就導致朋友們去勸說她父母時，也遭到了冷遇。

更讓人吃驚的是，周曉在和傳銷頭目的長期接觸中，為對方生了一個孩子。

過了很久，或許是因為孩子的關係，頭腦逐漸清醒過來的周曉，才明白自己的境遇。在朋友的不斷勸說下，她後來找機會帶著孩子回了老家，才逃離了這場噩夢。

現實中，確實有一些被工商和公安部門聯合解救的傳銷人員，執迷不悟。

省工商行政管理局經檢處一位主管負責人就對此深有感觸，此前有一名紹興女子求助工商部門，因其父親對傳銷執迷不悟，甚至要和女兒斷絕父女關係，「這樣的案例太多了，傳銷主要靠洗腦，此前和反傳銷聯盟的一名卧底溝通時，他說自己都差點被洗腦。我們也將此作為一個課題。」

錢報記者也曾多次見過，在工商和公安部門搗毀那些傳銷窩點時，有些家長在試圖帶孩子離開過程中，遭到團伙分子「勸說」甚至孩子的攻擊，這讓很多因為家人深陷「鼠窩」的家庭極為痛苦。（應受訪者要求，陳明、周曉為化名）

△2015年，貴陽公審傳銷頭目。新華社資料照片

反傳銷電影導演：傳銷案例中的洗腦看得我毛骨悚然

2016年浙江省公安廳與浙江省工商局聯合拍攝了一部防範傳銷題材公益微電影《夢斷傳銷之掙脫》。記者聯繫到了這部電影的導演趙博，與他聊了聊他眼中的傳銷和反傳銷。

記者：這個劇本是誰寫的？取材都是來自真實案例嗎？

趙博：當時省公安廳給我提供了很厚的材料，這個片子基本上按照原型拍攝。

記者：有沒有你印象特別深的案例？

趙博：有。就是一個男孩子，被傳銷團伙中一名冒充女孩兒的男子「釣到」這個團伙所在的城市，為拉他入伙，他們就派了一個女骨幹去接車。男孩子還蒙在鼓裡，一心以為真是遇到自己的真愛了，就跟著進了「老鼠窩」。結果一段時間后團伙成員「教化」不了這個男孩，就準備趕他走，就連那名女骨幹都說一切都是騙她的，但男孩人挺「軸」，死活不信，一來二去起了衝突，男孩被活活打死。看到這個案例，心裡太難過了。

記者：讀了這些真實案例，你認為傳銷的可怕之處在哪裡？

趙博：我沒想到他們的「理論基礎」如此過硬，原以為就是騙騙一些心智比較簡單、不太成熟、容易受騙的人，沒想到各個層次的人都會被忽悠進去。我大學學的經濟管理，看了資料，發現傳銷人員把那些洗腦的說辭寫得非常專業，對經濟了解不深的，哪怕你有點文化，都很容易被他們忽悠。

△去年工商部門的提醒。新華社發

我看到後來自己都覺得毛骨悚然，甚至一不留神還會覺得傳銷說得有點道理——這裡面有勵志的心靈雞湯，不停地給你說一些道理、煽動性非常強的話，然後再把他的理論灌輸給你，比如「龐氏騙局」的手法就很專業，經濟金融層面的專業語言很對，那都是下了極大功夫的，這種危害特別大。

傳銷會讓你對世界失望。傳銷行為是一種社會影響極大的犯罪行為，不僅對經濟有危害，社會危害更大。因為它給人心造成了損害，造成愛、善的流失。它讓人性喪失基本的道德標準。你在被洗腦的同時，世界觀會發生變化，甚至給別人去洗腦，這是很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