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說威少的前世今生

不知圈裡有多少體育迷，今天想單獨聊聊籃球、聊聊威少。再過一個多月，美國籃球職業聯賽17-18賽季又要開始了。

6月27日上午，我的兩台手機收看的是全然不同的內容。自從兩個半月前賽季最有價值球員（MVP）的投票結束、並且一眾媒體人提前公布了他們的票選抉擇，拉塞爾·威斯布魯克的登頂就只是時間問題了。這使得我可以對姍姍來遲的頒獎儀式以及亞當·肖華無聊至極的非競技獎項安排只做稍微關注，一本正經地收看福克斯體育錄播的BIG3三對三職業聯盟的首場比賽。42歲的阿倫·艾弗森作為3』s Company隊的主教練、隊長兼球員打了一小會兒，拿下2分2個籃板。他那件日落橙球衣的色調，像極了雷霆隊客場球衣的主色。有一瞬間我開始走神，隨後想到了一個恐怖至極的問題：新科MVP威少，會像一代傳奇AI一樣終身無冠嗎？

即使再過10年或者20年，這也會是NBA歷史上最富爭議性的一屆常規賽MVP。威斯布魯克的最終數據是31.6分10.7板10.4助攻，是繼1961～62賽季的奧斯卡·羅伯特森之後第二位拿下場均三雙數據的球員。類似51分13板10助攻或者48分17板9助攻這樣的爆炸性數據出現在他身上，好像完全不算新聞。威少的常規賽三雙數據最終達到了42次，刷新歷史紀錄；他的球權使用率（Usage Percentage）同樣達到了前無古人的41.65%——這個數字比喬丹和科比最熱衷於單幹的那幾個賽季還高；在艾弗森被視為孤膽英雄兼毒瘤的2001賽季，他的球權使用率也不過是37.78%。與此同時，雷霆隊的常規賽戰績是47勝35負，排名西部第6、全聯盟第10，進攻能力在30支球隊中排在可憐的第16位。西部季後賽第一輪，雷霆隊以1：4的總比分被休斯頓火箭隊輕鬆淘汰，而帶領火箭隊過關的恰恰是威少的前隊友兼頭號MVP競爭者：詹姆斯·哈登。

你無法指責這個190公分高、90公斤重的傢伙不夠努力。過去的86場比賽里，我們差不多每隔幾分鐘就會看到這樣的情景：威少在本方后場接到傳球，風馳電掣般地推進到中線，用速度甩掉前兩個防守者，隨後一頭沖向在油漆區邊緣移動的對方護框內線，在最後一秒鐘完成變向上籃或者造犯規。在完成一打三快攻上籃的能力上，只有年輕時的喬丹和不打養生球的勒布朗·詹姆斯能與他相提並論。但典型的詹姆斯式數據是27分7板7助攻，他從來沒有過威少對瘋狂得分和霸佔球權的那種狂熱慾望。球迷稱之為「合理詹」——一個升級版的「魔術師」約翰遜。與之截然相反的則是威少的「不合理」：在艾弗森火力全開、充當事實上的得分後衛的那個MVP賽季，至少還有埃里克·斯諾從旁幫他梳理球權；而威少作為場上的第一攻擊點，居然同時還兼任了第一控球者和第一籃框衝擊者的角色。曾經的NCAA名帥、一年前把73勝的勇士隊逼到過季後賽1：3絕境的多諾萬，居然也瘋狂到會把威斯布魯克的一打三和反覆一對一單挑當作常規戰術去執行。

最瘋狂的是，這一套居然還基本上成功了：打出了過去55年都不曾出現的恐怖數據，把賽季開始前ESPN專家預測的43勝成績向上提升了幾格，順帶把「團隊精神」、「籃球是五個人的運動」之類被奉為圭臬的誡律一腳踢飛。更加反人類的是，威少在整個賽季95%的時間裡居然還保持了健康，僅僅缺陣了一場常規賽——上一個有底氣這麼做的數據狂人還是威爾特·張伯倫。不帶貶義地說，假使立即評選「歷史最高效球霸」，威斯布魯克一定能在前三強據有一席之地：他的確是個大包大攬、無藥可救的球權吞噬者，但他也輸出了一己之力所能達到的最強表現，並且始終激情滿滿、鬥志昂揚。你很難對這樣一個傢伙提出更多、更苛刻的要求。

與此同時，雷霆隊的其他人做的工作足夠簡單，也足夠枯燥：亞當斯在油漆區附近一次又一次地擋拆和搶籃板，安德烈·羅伯森（他投不準）和維克托·奧拉迪波（他能投准）埋伏在底角，等待威少偶爾機會不佳或者善心大發時甩出一記助攻。是的，威少平均每場能攢足10.4次助攻，但那首先必須以他本人包攬進攻端的大部分工作為前提，隨後他才樂於貢獻幾記「慈善傳球」。毋庸置疑，其他隊員在運動能力、突破效率和求勝慾望上比威少差了很大一截，但這和他們打出聯盟平均水準以下的進攻表現關係是否那麼直接？或者換個說法：到底是因為隊友的萎靡才迫使威少一次一次的單幹，還是這種萎靡恰恰是他大包大攬的結果？

短短一個賽季以前，事情還不是這樣。球迷們為亞當斯在對勇士的那個系列賽中的強硬表現感到驚喜，欣賞厄內斯·坎特的低位進攻能力，對羅伯森的三分球能力的成長依舊充滿信心。在本賽季初的交易中，他們還得到了2013年的榜眼秀奧拉迪波、潛力中鋒小薩博尼斯，接著又擼來了2014年的樂透秀麥克德莫特以及永遠兢兢業業的泰·吉布森。然而他們每一個人都比之前的職業生涯的平均水平表現得要差。是的，即使是隊友們自己也承認他們永遠不可能達到威斯布魯克的水準：在NBA的數據長河裡，威少是那個創造歷史的人，他們只是註腳。但那好像也並不等同於他們唯一的結局就只是退化、退化，直至徹底喪失主動性。

經過了這樣一個47勝、首輪出局的賽季之後，還會有人懷疑杜蘭特轉投勇士隊的決定的正確性嗎？

數據並不會告訴威斯布魯克，在他的前世鏡像「大O」羅伯特森創造首個場均三雙紀錄的那一天，辛辛那提皇家隊只贏了43場，同樣在季後賽首輪落敗。接下來的6年裡，「大O」繼續著他的瘋狂數據輸出之旅，而皇家隊的常規賽戰績分別是42、55、48、45、39和39勝，從來沒能在季後賽中突破過第二輪。歷史的韻腳告訴我們：讓你的超級後衛大包大攬的結果，只能是使球隊永遠無法成為有競爭力的冠軍爭奪者，直至那名靈魂球員因年華老去而退出數據排行榜。只有三名頂級控衛打破過這一宿命：以合理著稱的「魔術師」約翰遜，開始逐漸收斂進攻慾望的後期「微笑刺客」托馬斯，以及擁有史無前例三分球和空位得分能力的斯蒂芬·庫里——過去3個賽季里兩奪冠軍的那支勇士隊的核心。歷史球權使用率排行榜上的前10位——包含有1986～87賽季的喬丹、單幹第一年的科比、得分王賽季的韋德以及剛剛被扶正為老大的傑梅因·奧尼爾——在那一年都沒能取得任何像樣的團隊榮譽。唯一的例外是排名第10的2000～01賽季的艾弗森，那一年他打出了至今令人難忘的季後賽傳奇，直入總決賽。但2001年的東部球隊是個什麼水平，你我想必都很清楚。

在這份榜單的第三位也有拉塞爾·威斯布魯克。那是2014～15賽季，由於杜蘭特的早早受傷，威少第一次徹底開啟球霸模式，最終的戰績是45勝。但那時不會有人去苛責他：人們都清楚強行用單核心驅動一支雙核球隊的艱難，也都清楚杜蘭特終將滿血歸來，把雷霆隊拉回到更加穩定的軌道上。接下來的一年，威少的球權使用率驟降，雷霆隊拿下55勝，在西部決賽中與73勝的現象級勇士隊搏殺至第7場才遺憾出局。

但這一切不會再重演了。杜蘭特已經遠走金州，而威少在MVP排行榜上還面臨著另一位前隊友的競爭。就在威少最終贏得波多洛夫杯之後一天，此人迎來了聯盟最強純控衛保羅的搭檔。他就是詹姆斯·哈登。

在見證威少的瘋狂數據輸出的同時，在過去的這個賽季，哈登為我們展現了一種類型截然不同的籃球。他的隊友——卡佩拉、貝弗利、萊恩·安德森、埃里克·戈登和路易斯·威廉姆斯——即使可以說比威少的略強一些，程度也相當有限。然而哈登展現了一種更合理的超級巨星打法，以及這種打法可能實現的戰績突破：歷史級的傳球和視野，與聯盟流行風潮相吻合的更多三分球和造犯規罰球（「魔球」理論），儘可能多的攻擊點。常規賽55勝的火箭隊同樣沒能突破季後賽第二輪，但他們用一個超級巨星搭配一群馬馬虎虎的角色球員打出了聯盟排名第二的進攻表現，僅次於得到了杜蘭特的勇士隊。在2017～18賽季，他們還會嘗試讓聯盟最優秀的場上指揮官融入這個體系。和他們競爭的是同樣擁有無與倫比體系的勇士隊，以及另一支把球隊基礎建築在戰術體系、而非個人能力之上的球隊：馬刺。而28歲的威斯布魯克，自始至終只有他一個人。

是的，只有他一個人，以及他的那些震古爍今的數據：41.65%的球權使用率（歷史第一），57.3%的助攻百分比（歷史第一），111.8的巨星級進攻效率，場均出手23.96次，連全明星賽都不放過。每場他要打34.6分鐘，出手比所有隊友都多，包攬了絕大部分助攻，同時47.6%的有效命中率排在可憐兮兮的第68位，場均失誤5.41次（聯盟第二）。我們知道他也許永遠無法被改變，並且將繼續一根筋地追求對叛徒「杜蘭特」形成數據全包圍。但我們也可以清楚地預見到這樣做的結局：或者像「大O」那樣，年復一年地排在MVP競爭榜的最前幾位，繼續維持這樣的巔峰4到5個賽季，然後等待自己的腳步隨著歲月流逝而變慢；或者像2001年時的艾弗森那樣，要求球隊進一步升級陣容，以使這種唐吉訶德式的狂奔可能造成稍好的結局。但有兩個殘酷的事實：類似克里斯·保羅這樣的現役球星會選擇和更合理的哈登搭檔，而不是投奔薪資和城市吸引力都遜色幾籌的俄克拉荷馬。無論是巔峰羅伯特森還是戰鬥不止的3號艾弗森，在他們的黃金年代都與冠軍無緣。

你不能指責這「不正確」，正如任何一個頭腦正常的球迷都不會認為手握7枚總冠軍戒指的羅伯特·霍里比艾弗森、馬龍、巴克利和尤因具有更高的歷史地位。但在職業生涯的最後幾年，無論是巴克利、馬龍還是艾弗森都流露出了悔意：總有一天，收集個人獎項和逆天數據的奔跑會結束，肌肉、運動能力和執拗的少年性情會流逝。屆時，對那最究極、也最重要的榮譽的內心渴望會壓倒所有一切，使你在懊惱中輾轉反側。

我依然會去買威斯布魯克的球鞋，觀看他的直播和數據輸出表演。但他確定永遠不會為自己正在做的一切後悔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