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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7年的回憶——高考恢復四十年

編者按1977年在發生的事情,最重要的莫過於12月,全國聯考在中斷12年後恢復舉行。在那個冬天,有大約570萬人走進聯考考場,27萬人被錄取。

聯考的恢復給當時的一代青年帶來了希望和不同未來的可能性,許多人的命運就此發生了轉折——這其中有被錄取的勵志人生,也有落榜失意后的不同際遇。恢復聯考,其實只是回到常識與傳統,但在當時卻是從瘋狂走向正常、從禁錮走向開放、從停滯走向流動的關鍵一步。今年是恢復聯考四十周年,此時再回望那一年,時代的意義與烙印似乎更加清晰。如果您正好是在那年參考聯考,又或者您知道關於那年聯考的故事,也歡迎您來信告訴我們。我們的電郵是:[email protected]

1977年在發生的事情,最重要的莫過於12月,全國聯考在中斷12年後恢復舉行。當年參加聯考的考生,年長者如「老三屆」的老高三,如今已經是古稀之年;最年輕的南方應屆高中畢業生,如今也已奔六。我雖然要到1980年才上大學,卻也是因為恢復聯考而改變了人生軌跡。

那一年7月,中共十屆三中全會決定恢復鄧小平中共中央副主席、中央軍委副主席、國務院副總理、人民解放軍總參謀長等職務。8月初,鄧小平主持召開科學和教育工作座談會,與會者紛紛主張立即恢復聯考,建議如果時間來不及,就推遲當年招生時間,得到鄧小平的明確支持。從8月中旬開到9月中旬的高等學校招生工作會議,最終達成共識,改變文革時期「推薦上大學」的招生方法,恢復聯考。10月,國務院批轉教育部《關於1977年高等學校招生工作的意見》,正式恢復高等學校招生統一考試的制度。

恢復聯考是鄧小平第三次復出后做的第一件大事,不過就和他的復出一樣,是當時在人們期待與意料之中的事。事實上,前一年十月逮捕「四人幫」之後,在北京關注時局的人群里,很快就開始半公開議論鄧小平何時復出;恢復聯考的議論不那麼多,但是一說起來,也好像是大勢所趨,只是不知道什麼時候發生而已。

大約是1977年初的一個晚上,父親去曾在抗戰時同事,時任教育部副部長的李琦家,回來後有些興奮地說,估計聯考不久就會恢復了。後來事態的發展並不像他想象的那樣順利與樂觀,反對的聲音頗多,教育部最初的報告並沒有打算馬上恢復聯考。然而小道消息開始在民間流傳,從春天起,各種中學課本,尤其是文革前的中學教科書突然緊俏起來。先是我家裡不多的幾本數理化被別人借走,其中好像有些再也沒有還回來;后是想要找兩冊原來沒有的,卻哪兒都借不到了。

和出生在1980年代末的年輕朋友聊天,她痛說的悲慘經歷,就是怎樣從國小一年級參加各種考試,一直考到博士畢業。我告訴她,曾經有4年大學完全停辦、10年全國沒有聯考;中國小雖然從1967年10月的「複課鬧革命」恢復運行,也基本不讀書,考試就算有,不過是聊勝於無。她說:「你們那時候多幸運啊!」我說:「你父母恐怕沒有覺得那時候幸運吧?」她說:「我覺得他們比我幸運啊!」話說到誰比誰幸運,就沒法往下說了。我告訴她,「文革」里的教科書一本比一本薄,不僅內容少,而且幾乎沒有習題。為了向工農兵學習,取消物理、化學和生物課,以所謂「工業基礎知識」、「農業基礎知識」替代,內容可想而知,更沒有她熟悉的一本本厚厚的考試輔導材料、複習題集。我還告訴她,由於「文革」,我從國小一年級到1977年,8年多一直輟學在家。她瞪大了眼睛:「叔叔,您太幸福了!」

那時我幸福嗎?在知天命后回憶,少年是很美好的,時間會給往事塗上一層發黃老照片的柔和。雖然很多已經找不到,我還保存著一部分少年時的日記,如今看來,寫得有些強詞說愁、莫知所云,倒也折射出當時內心的糾結與困惑。我感覺前途渺茫:我自覺已經長大,卻不知道能做什麼、要做什麼。想要逃避像兄長那樣去農村的命運,似乎只有唱歌考文工團。

恢復聯考的希望在遙遠的天邊升起時,許多人一夜之間忽然都成了高玉寶。「我要上學」的念頭是如此普遍、如此強烈,我也受了影響,在我的日記里記載如下:

二月十一日,星期五,雲

今天下午正在寫字,忽提起上學,於是有些動念。去一個新環境,過過集體生活,嘗嘗學生時代的滋味,還是我所願意的。

晚上,我乃來去找Z老師,托他辦辦此事,他和我詳細討論了一番,我十點鐘走,他送我上車。

有時,一個很突然而來的念頭就會變成事實,不知道這一回是否會如此。我對自己是有點估計的,我以為我是有必要去適應社會,受一點社會的限制,這或許對以後有好處。

一清醒的認識了一些自己,也就能大致地衡量自己的斤兩了。哈!我就是這樣,我時常攻擊的往往就是我自己所具有的。

16歲時的日記,一看便是民國文學和翻譯小說讀多了的文字。在文化沙漠的時期,寫一筆繁體字,大概也算奇葩,難怪後來我在學校里經常被視為五四青年。從這段日記可知,當時我已經有獨立辦事的能力,也有突然起一個念頭就去做的習慣。此後的40年裡,基本上一直如此。個人生涯某種意義上與歷史是有相似與呼應的,往往在一念之間發生改變。

我去找的是家兄的一位同學,他去農村插隊病退回來以後,在中學當老師。那時他是偶爾教我一點數學的老師,也是經常和我聊天的大朋友。1977年2月11日晚上,他在學校值班,我是去學校找的他。那天晚上聊得非常開心,還打了一會兒乒乓球。從學校出來走回家,月光很明亮,我感覺似乎看見了未來。

科學院哲學社會科學部簡稱學部,即後來的社科院,是大大小小的知識分子密集之處。學部子弟自然是典型的知識分子家庭孩子,打架大都不靈,倒是還有不少愛讀書的。他們由於出身問題,多數境遇不佳,很多還在農村插隊未歸,能夠在大型國企里當工人就算是不錯的了。在1977年夏天,很多人忽然像打了雞血一樣開始複習數理化。不過除了老高中生以外,沒有誰心裡有底,所以大多數都是不聲不響,各自備戰。「文革」雖已經結束,但真正的改革開放還在孕育過程中。那一年元旦社論的題目是《學好文件抓好綱》,那一年報紙上的關鍵詞是「英明領袖」、「抓綱治國」,這個綱仍然是以階級鬥爭為綱。在詞語之下,對於變化的渴望以及變化本身暗暗積累、流動。私下裡,人們對於聯考恢復的期待值與日俱增,不僅僅是因為「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觀念在潛意識裡從來不曾消滅,還因為上大學被普遍認為是改變命運的唯一途徑。

從15歲到31歲,積壓了十幾年的青年至少有幾千萬人,他們中間的多數,強烈希望改變自己的處境。考大學最直接最迅速地點燃許多人心中的火把,也因此註定聯考是一條嚴酷的羊腸小徑。大多數沒怎麼讀書、沒有希望或信心的人,早早就放棄了。據目前官方數字,1977年有570萬人參加聯考,27萬人被錄取。從有資格參加聯考的人數看,百里挑一都不止,從實際參加聯考的人數看,錄取率也只有4.8%。

我後來讀歷史,才明白從宋朝以後,科舉考試不僅僅是文官制度的根本,而且是民族心理記憶的一部分。這一記憶在反文化的十年後復甦,又因為恢復統一考試后的第一次聯考之難而格外凸顯。我至今記得聯考發榜后,學部大院幾家歡樂幾家愁:八號樓查建英考上北大中文系、呂叔湘先生的外孫考上北大西語系英語專業、家兄也從插隊所在地考上清華。

不管時代怎樣變化,清華北大始終是人們心中的夢想。家兄一高中同學,平素沉穩內斂,那年悄沒聲地上了北大,來我家報喜時兩眼放光、雙腮漲紅,聲音都變了。30年後,我去附近的超市買菜,那裡免費送顧客一份世界日報,回到家坐在沙發上翻報紙,看到紐約州巴法羅附近飛機失事的消息,死難者里有一個華人,看到他的名字,我的手一抖,咖啡溢了出來……

不久后,我在阿拉巴馬出差,小城裡一住就十天。住久了,不免想吃一頓中餐。美國南方是華人最少的地方,中餐館也少,網上搜索了半天,才在十英裡外發現一家似乎還有點規模的中餐館。去了一次,感覺味道還好,隔了一天下班后又去了。這一次碰上老闆,他看了我一眼,用很正宗的京腔說:「我瞅您是大陸的吧?」當他聽到我已經不那麼純正的北京話時,竟是相當欣喜,一定要請我喝一杯。有了第一杯,就會有第二杯,三杯下肚訴平生,是北京人常見的風景之一。閻老闆在北京的地段離我兒時故居只隔了幾條衚衕,我問:「您住哪條衚衕?」閻老闆說:「我住在北剪子巷,挨著大興衚衕,您哪塊兒熟嗎?」我聽說過這條和我同名的衚衕,卻不清楚它原來就在鐵獅子衚衕北邊幾條街。如此說起來,不由得更多了一分親近感。

閻老闆微胖無髭,面白皮細,典型衚衕里和氣生財的老北京相貌。這樣的人,我童年記憶里很多,如今卻很少見到了。早年的戾氣、中年的焦慮,足以改變曾經遛鳥人的容顏;鋼筋水泥的都市化、人群的膨脹,給古都帶來現代化與活力,但也抹去了往昔的安詳。

閻老闆告訴我,他祖上幾代都是在戶部做事的,到了爺爺這輩,大清改了民國,就改當銀行職員,然後傳他父親。他家雖不是大富大貴,在北剪子巷這條狹小的衚衕里的一個小院,倒也住得很踏實。

他沒有仔細講,我也就不多問,反正到了1966年,家道已經中落到只剩下兩間北屋了。那年他上高三,就盼著能考上大學,然而大學不招生了。和許多人一樣,他去農村勞動了幾年,然後費了很多力氣回到北京,進一家街道工廠當工人,結了婚有了孩子。也和許多人一樣,他在下了班、做完家務后,熬夜複習聯考,可是就在聯考前夕,由於勞累過度得了一場大病。在明白自己不可能參加聯考的那一瞬間,他忍不住淚流滿面。

他沒有說具體是什麼病,總之,大學夢就這樣破滅了。改革開放以後,一個長輩親戚從美國回來探親,看到他的境況,幫他辦了個自費留學。那時候來美國的人還很少,有親戚的經濟擔保書,再有一份社區學院的錄取通知書,就拿到了簽證。到了美國,親戚自然不會真的在經濟上資助,要靠自己勤工儉學。但是他在國內沒有上過大學,不像那些有文憑的人,打一段時間工就能夠聯繫讀博,找到獎學金。再說他已經快四十歲,語言又不通,向學之心很快就顯得不切實際。於是勤工繼續,儉學就夭折了。

萍水相逢是人生樂事之一,我和閻老闆一直聊到打烊。中間還見到他的兒子,已經當了醫生,表情和手勢都很美國。他不會講中文,英語裡帶一點南方口音。閻老闆看著兒子的目光很慈祥,兒子和我們說了幾句話就匆匆離去。

我和閻老闆在停車場道別,我注意到他的背已經有點駝了,緩緩鑽進一輛黑色老賓士轎車裡。

閻老闆的故事其實是多年來常聽說或讀到的故事之一,那天晚上回到酒店還是讓我感嘆不已。失落的一幕往往更令人難忘,在寒冷冬日裡,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位年長我幾歲的朋友落榜后失聲痛哭的情景。也許我們心中或多或少都有勢利的一面吧,也許歷史絕大多數時候都是成功者的記載吧,我們平常讀到的,大多是七七級大學生這個群體中的勵志故事,很少有人想到,那一年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考生落榜,還有很多人處於各種原因沒能參加聯考。前年回國,在朋友家小住,他家的保姆好像已經是祖母了,勤快能幹、做一手好菜。朋友告訴我,她當年聯考離錄取線只差了3分,一生的命運也就因此轉變。

當我們回望往事,敘述比價值判斷遠為重要。在追求現實利益的過程中,遺忘與遮蔽時有發生,更何況許多人心中價值混亂、人云亦云,何來判斷可言?其實敘述本身是一件相當困難的事,自以為是的真實多半是可疑的,尋找歷史和追求真理一樣,需要常存虔敬戒懼、反躬自省之心,而不是指點評價、氣壯山河的狂妄。

恢復聯考在當時的社會、心理衝擊,如今人們已很難想象與理解。從事件本身看,考試古已有之,而且行之有效,雖然有其無情的一面、不完美的一面,卻一直是相對最不壞的取士之道。恢復聯考,其實只是回到常識與傳統,但在當時卻是從瘋狂走向正常、從禁錮走向開放、從停滯走向流動的關鍵一步。聯考不僅給青年一代帶來了希望與實際意義上的未來,而且改變或者說恢復了固有的社會價值觀,終結了一個公然反智的時期。

這一切,是當事件已經成為相對遙遠的歷史之後才能看清的。在1977年,人們依舊在不安與期待中怔怔懂懂地度日,和別的時候似乎無大不同,也許這才是歲月的真實狀態。

我想從日記中尋找我的1977年,卻發現日記里有寫得很含糊或者根本沒有提起的部分,記憶與日記並不完全相符。是的,時光越深,日記越有獲得史料的意義,然而日記是有主觀選擇性的。尤其是在嚴酷的時代,日記寫得有保留,幾乎成為自我保護的本能。母親的日記中,人名多用字母代替,許多年以後,她往往想不起是誰,別人也讀不懂。我沒有那麼高的警惕性,卻也習慣在日記里省略內心深處的某一隻八音盒。1977年初的日記里,有抒情、有議論、有幾首舊體詩,卻沒有提到我在做夢、寫小說,更沒有提到我自己像小說中人一樣,晚上走到一家中學的樓下,站在樹影里,望著某一扇窗的白色燈光。我並不知道那個女孩此時此刻是否在教室里晚自習,也並不想去見她,只是走一個小時到這裡,安靜的望一會兒,然後就回去了。

我在讀《戰爭與和平》、《第三帝國的興亡》,雖然更讓我心動的或許是屠格涅夫的《阿霞》、《初戀》。我似乎更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並不真正關注正在發生或即將發生的巨變。不過我並不是一無感覺,在潛意識裡我感到改變自己、步入社會的願望與必要性。

回到學校最大的困難是,我雖然有戶口,卻沒有學籍,在戶口本上「職業」那一欄的記載是「無業」。想要改變,必須在區教育局辦理手續。學籍從無到有,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幸虧當時有父親一位老友的女兒在那裡工作,幫助解決。我一直感念我的老師和她。

復學的事情辦得出奇順利,不到一個月後,我就從無業遊民轉變為中學生的身份。四十年前的三月七日,我重返學校,這一天也標誌著我進入社會的軌道。北京是春季開始新學年,按年齡我應該上高一,可是我除了會寫繁體字、背誦詩詞,別的什麼都不會。在八九歲時,我花了一天功夫學會加減乘,此後很多年沒有長進。在十五歲時才被輔導學了從除法到一元二次方程,至於物理、化學,則是一點概念都沒有。在這種情況下,雖然學校對功課要求不高,我還是很有自知之明地降級去了初三。

我的日記寫到這一天嘎然而止。由於上學,生活驟然忙碌起來,再也沒有時間寫長長的日記了。

三月七日,星期一

從今天起我成為124中三年級七班的一個學生,一種新的生活開始了。幾天來,心情總不免有著興奮的感覺,無疑,這就是那未知的新環境引起的刺激。

我應當說是高興的,雖然即將來到的這一環境並無什麼吸引人的地方,也不會有多少令人愉快的遭遇,但由於我確實需要換一換環境了,所以,新環境,這本身就是我受到刺激,產生了愉快的情緒。

早晨七點多,我到了學校,先看見了Z老師,然後見到了陳,她帶我見了我的班導,一個二十一、二歲,身材不高,略胖的姑娘,交了學費,即赴教室,坐下后,聆聽了強調紀律的一方講話,又聽王老師(即班導)訓話一遍,至八點半正式上課。

從這一天起,我每日從永安里出發,穿過大雅寶衚衕,步行五里地去學校。放學后,我經常出外交部街西口,南行到東單菜市場買菜,然後乘大一路回家。在這條路上我認識了許多人,後來又在別處不經意間相遇、告別,繼續各自的旅程。

經濟觀察報《觀察家》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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