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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翻就翻的不只是「小船」——黑白照片記錄下的金融亂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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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袁念琪

1948年底,上海市民到銀行兌換黃金的瘋狂情形

兌換是不同貨幣按一定比值進行的交換。本文3張照片,貫穿著一條線,那就是兌換。在時間上,前後相連;從解放前夕的1948年到新成立初的1949年。

第一張照攝於1948年底,記錄了「上海市民到銀行兌換黃金的瘋狂情形」。看那情形,果然瘋狂。瘋狂指數有二:一是人群密度高,前胸貼後背。二是秩序極亂。從照片上看,兌換黃金的市民分左右兩隊,貼牆進入銀行。左面還是一人隊伍,而右面卻呈現三角形:最前面是一人,隨後就變成了四五人並排。

還有個指數是來自照片之外,我讀大學時看的電影《烏鴉與麻雀》里「軋金子」的瞎子。趙丹扮演的「小廣播」蕭老闆稱如此瘋狂兌換黃金為「軋金子」,他嘲笑瞎子,瞎子回答:「瞎子就不能軋金子?!」

《烏鴉與麻雀》劇照

蕭老闆一心想靠「軋金子」頂房子發大財。那個細節至今不忘:越想越得意的「小廣播」,口中念叨「老子要發財了」,一熱昏就從躺椅上翻了下去。電影的背景,也是1948年的上海。

其實,早在1946年的上海就出現過搶兌黃金。那時,中央造幣廠連日加班,就是日鑄金條1萬也滿足不了市場的需要。1947年1月的兌換金價是:370萬元法幣兌10兩黃金。

去「軋金子」兌換黃金的,有「小廣播」那樣的投機者,而更多的是普通市民。不僅是傳統觀念使然,更是事實告訴他們:只有黃金才能保值,手中有金才心中不慌。

抗戰前,黃金可自由持有和買賣。抗戰後的1939年公布《取締收售金類辦法》,收購民間黃金、徵購銀樓業存金。后又公布《收購生金辦法》,嚴禁黃金自由買賣。1941年後,在重慶、昆明等地恢復黃金自由買賣。1943年開始出售黃金, 每兩法幣1.2萬元。1945年,重慶公開買賣黃金為每兩法幣8.9萬元,收進為8.5萬元。翌年停辦。

1946年3月至1947年2月,中央銀行開始在上海11個月拋售黃金333萬餘兩,佔全部庫存的60%。到1947年2月15日,中央銀行發出停售黃金的公告。第二天,國民政府頒布的《經濟緊急措施方案》禁止了黃金買賣;經營者17日起自行停業,黃金買賣轉入地下和黑市。

黃金沒賣,唯有兌換。兌換用1948年8月23日開始發行的金圓券,那與法國無關的法幣停止流通。此前的8月19日,國民政府頒布《財政經濟緊急處分令》、《金圓券發行方法》和《人民所有金銀外幣處理辦法》等。在宣布以金圓券為本位幣的同時,還宣布兌換比率:金圓券1元兌法幣300萬元、金圓券200元兌黃金1兩、金圓券3元兌白銀1兩、金圓券2元兌銀元1枚、金圓券4元兌美元1元、金圓券0.75 元兌港幣1元。規定9月30日前全兌成金圓券,逾期未兌沒收;禁止私人持有金銀外幣。到 9月30日,又把期限延至10月底。

國民政府開動國家機器形成強力的吸金力。到10月31日止,僅上海一地以金圓券兌換黃金114.6萬兩和美元3442萬元,分佔全國總量的68%和69%,此外,還兌得銀元369萬餘元、白銀96萬兩和港幣1100萬元。在11月16日那天,中央銀行總裁俞鴻鈞向蔣介石報告:收兌黃金已達166.3萬兩。

如此吸金,市面更亂。當年11月11 日,《修正金圓券發行辦法》公布,准許老百姓擁有黃金白銀外幣,但取消金圓券20億發行限額。13日公布《修正人民所有金銀外幣處理辦法》,公開出售黃金。從22日開始,上海等七大城市辦理黃金存兌,黃金1兩兌金圓券1000元,兌換黃金須另存金圓券1000元。而在3個月前, 僅用1000元金圓券就可兌換5兩黃金!為8 月21日收兌價的10倍!到12月15日,又修改《存兌金銀辦法》,規定每人3月限購1 兩。上海人再怎麼不睡覺、啃乾糧、徹夜排隊兌換黃金,怎麼瘋狂也抵不過政府。就是能兌換,又能兌換多少。

恐慌的人們,一方面靠兌換和購買金比如今拍牌還難,一方面見金圓券面額越來越大、越發越多,到11月中旬已超過原20億元限額;法幣的悲劇重演在即。法幣在1937年前發行總額14億多,到1948年8月18日已過660萬億元,為抗戰前47萬倍;上海物價指數上漲57.1萬倍。1937 年能買1頭牛的錢,到1948年買不到一根火柴。

東方不亮西方亮,兌換不了黃金就兌換商品。人們堅信,不管買到什麼,總比金圓券留在手裡強,實物為王。早在9 月底,上海百貨店的存貨已賣掉大半, 糧、油、糖等脫銷;南京路上麗華公司鈕扣櫃檯「每人限購一隻」。到10月2日出現空前搶購潮。當天開始憑國民身份證購買絨線,后又憑證限購呢絨布、綢緞、米、油等。6日,蔣經國發表廣播講話, 要「堅守八一九限價」。11月1日取消限價。米價7日每石500元金圓券,8日漲到800元,9日升達1800元。到年底的12月28 日,上海物價狂升,一日內上漲30%。

從金圓券始發的1948年8月,到上海市民到銀行瘋狂兌換黃金的1948年12月; 發生巨變。國民黨政府1946年挑起內戰至1948年7月初,國共雙方兵力對比已由戰爭爆發時的3.14:1變為1.3:1。9月12日至11月2日,人民解放軍發起遼瀋戰役。解放全東北,殲滅國軍47.1多萬人;根本改變了國共雙方總兵力對比。在11月6日到1949年1月10日的淮海戰役中, 殲滅國軍55.5萬人。解放了長江以北的華東和中原地區。國民黨政府處於風雨飄搖之中。

為1948年瘋狂的黃金兌換火上澆油的是在12月1日,中央銀行將第一批黃金200 余萬兩和1000萬元銀幣從上海運往台灣。發現秘密的是英籍記者George Vine。他在和平飯店的辦公室,正好在銀行隔壁。見挑夫們從銀行里挑出沉重的擔子, 走向黃浦江邊的輪船;推斷是挑黃金,於是發出電訊。消息迅速傳開。黃金兌換本就艱難,這麼一來豈不難上加難;由此導致「12.23慘案」。在中央、等幾家「國家銀行」門前,聚集六、七萬市民, 擠兌造成7死45傷。隨後,國民政府令中央銀行停止金圓券兌黃金。到1949年1月5 日,公布《改善金圓券存款兌現辦法》, 每兩黃金除收2000元金圓券,另加以美金50元折黃金1兩計算差額收取的平衡費, 首次平衡費掛牌為4500元。17日又宣布廢止黃金存兌辦法。2月23日通過《財政金融改革案》又准許黃金自由買賣。反反覆復,搞亂了人心和市場。

1949年5月27日上海解放。新舊政權交替之際,新舊貨幣的兌換關係到政權的鞏固、社會的穩定、經濟的發展和人民的安康。

1949年,上海,人民解放軍從人民銀行

攜帶貨幣分發到城市附近的其他銀行。

第二張照片拍攝於中山東一路15號的人民銀行上海分行。門口有戰士站崗,兩名戰士正扛著只裝著人民幣的大木箱下樓梯,其中一人全副武裝。

人民幣在人民銀行自1948年12月1日成立起即發行。第一套人民幣也在上海原國民黨中央印製廠、此時已更名上海人民印製一廠的地方印製。木箱里的人民幣將運往本市其他銀行。

銀行門口貼著大字告示:「本行代兌偽金圓券」,照片前景里的人,想是來兌換的市民。在上海解放第二天,市軍管會發布《關於使用人民幣及限期禁用金圓券的命令》:「(一)自即日起,所有完糧納稅以及一切公私款項收付,物價計算,帳務,債務,票據,契約等均須以人民幣為計算及清算本位。不得再以偽『金圓券』或黃金銀元及外幣為計算及清算本位。

(二)偽『金圓券』自即日起為非法貨幣。但為照顧人民之困難,在6月5日以前暫准在市面流通,過期即嚴禁使用。在暫准流通期間,人民有權自動拒用偽『金圓券』,任何人不得強迫其收受。」

《命令(六)》:「為照顧人民困難,本市人民銀行自5月30日起,以人民幣按牌價收兌偽『金圓券』」。在5月30日人民銀行上海市分行成立當日,全市369個收兌點在一周內共收兌金圓券38.9萬億元,占金圓券全部流通量的53%。按《命令》所定:「規定人民幣1元折偽「金圓券」10萬元為本市第一次比價。……市場使用偽「金圓券」,不受第一次比價之限制,人民可隨時按其貶值程度更改比價。」並宣布「收兌之比價、票面種類、期限及兌換手續辦法,由人民銀行規定公布。」

第三張照片是市民在銀行前排隊,將外幣兌換成人民幣。同樣是排隊, 與第一張圖相比場面截然相反,隊伍井然有序。至於時間,推算是在1949年6月13日後,因根據《上海通志》寫明在6月3 日,「人民解放軍華東軍區司令部公布《華東區外匯管理暫行辦法》,規定外匯(包括外幣)均須存入銀行換成外匯存單或售予銀行;除銀行及指定銀行外,任何人不得經營買賣、保管或私下轉讓外匯,違反規定者沒收外匯並處罰金。」從6月13日起,銀行收兌美元和港幣。到年底,上海共收兌美元758 萬元,港幣149萬元。此時,人民幣取得了唯一合法通貨的地位,新獨立統一的貨幣制度基本形成。

解放初期,物價穩定后,上海市民在

銀行前排隊,將外幣兌換成人民幣。

國小時正逢「文革」,無書可讀, 翻看父親參加編輯的《星火燎原》。在第10集讀到劉德勝的回憶錄。作者時任華東警衛旅副旅長,記錄了6月10日那天,奉中共上海市委、市軍管會之令查封漢口路422號的上海證券大樓,這個當年遠東最大證券交易所成為銀元、黃金、美鈔投機的大本營。

260多名便衣公安和一營解放軍包圍證券大樓。樓內有2100多人,扣押違法販賣、破壞金融的投機分子250名,陸續釋放1863人。在樓內抄沒黃金(含金飾) 3642兩,銀元39747枚,美元62769元,港幣1304元,人民幣1545萬多元。狠狠的打擊,穩定了金融和物價。

從解放前瘋狂擠兌黃金,到解放后將外幣兌換成人民幣。貨幣的兌換,看似一種經濟行為,同時顯示的是一種政治力量。表達了一種支持、一種信任以及一種嚮往。

人民的兌換,會讓金融的小船說翻就翻。水則載舟,水則覆舟;這翻的就不是小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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