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府為民辦實事，誰有最終決定權？

撰文 | 孟亞旭 編輯 | 張偉

今年64歲的葉繼堂是浙江省寧海縣力洋鎮人，他曾經參與了力洋鎮的一場創新——政府民生實事項目人大代表票決制。

「2009年票決的第一個項目就是我提議的，當時感覺票決制有什麼用呢？心裡確實沒底。」 但當年那場讓葉繼堂「心裡沒底」的投票，如今已經開始在浙江省、市、縣、鄉4級人大全面推行。浙江省人大常委會副秘書長宋建勛說，這是浙江省基層民主政治建設的實踐創新。

那麼，什麼是民生實事項目人大代表票決制？浙江省在近10年的探索中有哪些經驗？政知見（微信ID:bqzhengzhiju）遠赴浙江一探究竟。

人大代表投票決定資金投哪裡

「民生實事項目人大代表票決制」，是指政府在廣泛徵求群眾意見建議的基礎上，提出民生實事的「候選項目」，經同級人大代表投票表決決定「正式項目」，再交給政府組織實施，並接受人大代表監督。

它以「代表票決」為中心，在民生實事項目的徵集、初定、審議、票決、監督、評估等環節都有人大代表參與。

宋建勛為政知見（微信ID:bqzhengzhiju）講述了票決制更為詳細的流程，首先通過各種途徑徵集各方面意見，然後相關部門按照財政實力進行初步核算，形成「備選項目」。經政府常務辦公會、黨委常委會等討論，提交人大常委會審議，確定「候選項目」提交人代會。代表們通過聽取審議政府民生實事項目報告，最終進行差額票決確定項目。而票決也並不意味著終結，「項目票決后，再組織代表跟蹤監督並在次年的人代會上進行滿意度測評。」

換句話說，就是通過讓人大代表投票，來決定資金投哪裡、投多少、怎麼投，讓有限的財力發揮更大的社會效應。

「以往人大對政府實事項目的監督，主要體現在審議政府工作報告時，基本停留在程序性監督。」 桐廬縣人大常委會主任游宏介紹。杭州桐廬縣今年剛剛被列入浙江省政府民生實事項目代表票決制試點縣。

2月6日至10日，桐廬縣十六屆人大一次會議，221名縣人大代表圍繞12項政府民生實事候選項目審議，差額投票表決，產生10項民生實事項目，最高得票率達99%，最低得票率超70%。「政府在篩選項目過程中，會突出有普遍性的、條件比較成熟的、選擇老百姓關注度比較高的來篩選」，桐廬縣長方毅說。

條件成熟指什麼？寧海縣委書記楊勇直言，「一個很現實的問題，這麼多工程項目，錢從哪裡來？鄉鎮的民生實事項目，不能為了多上工程最後成為包袱，總的來說，財力要可控，量力而行、量入而出。」

連續4年推不動的重點工程

寧海縣力洋鎮開始探索票決制，是在2008年。在次年的人代會票決制現場，最高票當選的民生實事項目，是一個連續4年都「推不動」的力洋小客站工程項目。

「這個小客站是為了解決群眾出行難，連續4年都是鎮里的重點工程，但是村裡有些群眾一直『不買賬』，工作推不動。」葉繼堂說。據了解，「不買賬」的原因是當時的力洋小客站是 「黃金地帶」，有幾戶群眾不同意征遷補償標準，遲遲不肯搬遷。

2009年，當時的力洋鎮人大代表葉繼堂建議將力洋小客站工程列入鎮人代會票決項目。出乎意料的是，當年這個項目成為最高票當選的民生實事項目。

「當時好像第一個中標一樣，挺高興，但也有壓力，晚上睡不著覺。」 葉繼堂擔心，即使選出來，工作還是推不動。沒想到票決通過後，車站擴建征地最後僅用時兩個月。

葉繼堂說，項目被選上並公開后，給鎮黨委和政府增添了壓力，同時「釘子戶」壓力也很大，「票決之後不僅僅是政府要他做，代表們和群眾也要求他做。」

「但一開始工作確實比較難做」，為了做好 「釘子戶」思想工作，他甚至還尋求「釘子戶」親朋好友的幫助，「我說，辦小客站不僅僅涉及到一個人的利益，這對全鎮的老百姓和鎮里的形象都是有好處的」。

決定權和監督權相結合

「原先民生實事項目也在做，但大多是政府部門、書記辦公會議等確定下來項目，而現在由原先單方面政府決定轉變為人大代表參與。」 力洋鎮人大主席邵自力說。

5年前，邵自力來到力洋鎮人大，與葉繼堂一樣，當年的他並未體會出「票決制」的深層次意義，「當時只是感覺比較新奇」。但幾年工作下來，他發現，「票決制很巧妙地把人大的決定權和監督權結合了起來」。

「以前鎮黨委和政府辦理民生工程，老百姓不大知道，現在經過票決，票決制出來之後，整個全鎮的老百姓都知道了」，葉繼堂說。

「還有一個有意思事兒，票決現場大家都會圍著看，看與自己有關的項目有沒有被選上。」邵自力介紹，自「吃螃蟹」至今共票決產生73個項目，代表滿意率95%以上。

代表們會對票決通過的項目進行跟蹤監督。當了寧海縣十年人大代表的徐培飛表示，「為了監督公路工程質量，我們曾下去偷拍照片后交給監理改正。有時候還會在中午、晚上偷偷檢查。」

而老百姓的觀念也在轉變。徐培飛說，當地曾票決通過一個鄉村道路工程，當時有不少百姓甚至主動放棄了土地徵用的補償款，「因為他們覺得對自己有好處，而工程資金當時確實有困難，土地徵用的政策補償款很多需要村裡自己承擔」。

目前浙江省共427個鄉鎮開展票決制，佔全省鄉鎮總數的45%；49個縣（市、區）在2017年人代會上開展票決制，佔全省縣（市、區）的55%。而11個設區的市中，湖州、紹興、嘉興等7個設區的市在2017年的人代會上也試水票決制。

「票決制開展前，基層人大特別是有的鄉鎮人大工作還不夠規範，有的代表工作流於形式，人大職能作用沒有得到充分發揮，票決制為基層規範開展人大工作提供了有力的抓手。」 浙江省人大常委會副秘書長宋建勛直言。

項目結束之後要看老百姓的評價

「林家裡路因現場征遷較低原因，無法開展地勘工作」、「七甲路因征遷交地原因無法進場」，這些都是一份督查通報中發現的問題。

這份《督查情況通報》來自杭州高新開發區（濱江）黨委辦和政府辦，公布了2017年政府為民辦實事工程完成情況（截至5月底）。根據這份通報，濱江區五屆人大一次會議上票決產生的10項（41個子項目）為民辦實事工程中，共有17項存在問題。

問題的發現，得益於監督。

從今年3月份始，濱江區政府對這10個民生實事項目工程的完成情況開展專項督查。同時濱江區人大常委會還組建了人大代表專項監督小組，10個監督小組中有13至15名人大代表，編組是根據代表的意願和個人專長來確定。

而在每年年底時，專項小組還要圍繞項目資金使用是否規範、進度是否按計劃推進、工程質量是否達標等，對項目作出評價，為人大會期間代表測評提供參考。

「原來項目結束之後，技術驗收就可以了，但現在還要看社會效應和老百姓評價怎麼樣，我們聽了之後在下一年人代會上，由代表對實施效果進行滿意度測評」，桐廬縣人大代表袁素華說。

有的項目政府想做，但被人大否決

對該項制度探索多年的寧海縣，也發生過黨委和政府想做的項目被人大否決掉的事情。「我覺得這是一個進步，也是好事情」，寧海縣委書記楊勇說。

在楊勇看來，如果項目方案很成熟但被否決，說明黨委政府的宣傳思想統一工作等做得不夠，所以大家不理解不支持不通過。如果經過充分宣傳還是沒通過，就是項目方案本身有問題。

他說，在探索中，寧海縣完善了相關做法，即對未票決通過的項目進行反饋跟蹤完善提升，「後來也有上一年沒通過的項目，但確實是黨委政府和老百姓希望做的事情，通過完善提升之後，在次年的人代會上票決通過。」

對於票選制，濱江區區委書記詹敏直言，「做這件事情，不是人大自找麻煩，更不是人大找政府麻煩。」

「這個事情剛推出來的時候，很容易產生誤解，政府的主導權是不是被削弱了？或者說人大是不是要把這項權力攬過去？」桐廬縣縣長方毅對此的觀點是「不存在」。他說，民生實事工程項目，共同心愿就是把實事辦實、把好事辦好。在項目的生成階段，有更多意見能夠吸取，何樂而不為？不存在什麼包攬、代替和削弱。

那麼，被差額掉的項目要怎麼辦？政知見（微信ID:bqzhengzhiju）注意到，各地已有探索。

寧海、桐廬等地的做法是，如果政府認為確有必要實施的，可以實施，但必須經縣人大常委會審議批准。

校對 | 項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