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國寶：請張五毛繼續假裝生活，但我們2000萬人要認真生活去了

昨天，莫名被張五毛先生的奇文《北京，有2000萬人假裝在生活》刷屏。這新媒體氣息濃郁的標題吸引我點開了鏈接，通讀全文才發現，不過又是一篇北上廣不相信眼淚式的月經貼。可這行文，這口吻，怎麼看都不像男人所為。更沒想到的是，這種看了三段就知道後面十段要說什麼的雞湯，還被那麼多人轉發分享，究竟是迎合/撫慰/刺痛了誰？

為什麼說看三段就知道後面十段要寫什麼？因為張先生一開場就曝光了套路。一般來說，雞湯分兩種，一種是用工整的排比段落來鋪陳人云亦云的口水，實際上言之無物；另一種是舉有說服力的故事/論據來歸納論證一個情緒化的觀點，尤其是那種心中有一萬隻草泥馬奔騰而過，表面上還要春風化雨隱而不能發的情緒。

咪蒙阿姨就特別擅長後者，這和她古代文學專業背景、在南方系媒體副刊做過多年首席編輯，出過書、寫過劇本的經歷，以及對閱讀市場的洞察不無關係。無論是專供外強中乾、色厲內荏、教養良好的用戶發泄委屈和憤怒的情緒雞湯《致賤人》《致low逼》，還是為處於職業迷茫和知識焦慮期的80末90后準備的乾貨雞湯《你以為畢業了就不用學習了嗎?屁咧》《我有10個職場經驗，價值100萬，但今天免費》，無一不顯示了作者深厚的撩人功底和用戶影響力。

顯然，張五毛想循著第二種路子寫，但可惜了，這篇火爆了一整天、此刻顯示 「違規被刪除」的《北京，有2000萬人假裝在生活》文章里，只有情緒沒有觀點，更談不上對觀點的論證。

比起咪蒙的文章動輒教人一兩招應對混亂現實或至少能一澆胸中塊壘的實用性，《北京，有2000萬人假裝在生活》真是又蠢又惡。就這麼完了？你的觀點是什麼？你希望作者得到些什麼？

在今天接受記者站採訪時，張五毛說了句實話：就在寫這篇文章之前，他還為公號如何增長而煩惱，「一度都不知道該怎麼寫了」。昨天這篇帶來500萬閱讀量的爆文，讓他高興了30秒，「又不是500萬現金」。我相信他說的是實話。張五毛的百科資料顯示，他是出生於1981年的陝西人，貨真價實的北漂，但他對自己的生活狀態好像不太滿意。

張五毛出版於2011年的長篇小說《公主墳》中，有幾段對青年北漂作家的描述，有可能就是他曾經的寫照：

「還是在上國小的時候，我的語文老師拿著我的作文，讓班裡聲音最甜美的女生在課堂上大聲朗讀。從那以後，我成了同學眼裡的才子，我開始夢想著能成為一位作家。這兩個夢想加在一起，就是要成為一個大款作家。我知道，大款是一個庸俗的稱謂，作家也是個越來越不受人尊重的角色。」

「北京是個文藝青年聚集的地方，每年都有一些文藝青年冒出來。但多數人又很快重歸沉寂。在我認識的文藝青年中，以搞文學的最為慘淡。唱歌跳舞的成名之前，尚可以在地下通道和酒吧里賣藝求生，而文學青年只能蝸居在某個編輯部里，混一份微薄的薪水。他們幾乎沒有精力和耐力來認真地寫完一本書。」

「最讓人痛恨的是所謂的網路文學。很多人以為它是文學青年的出路，豈不知那只是商人們挖的一個陷阱。在以字數和點擊量作為計價單位的網路平台上，詩歌成了最廉價的文字。取而代之的是長得像拉麵，臭得像裹腳布一樣的文字，網路平台只是把那些有點文學夢想和寫作天賦的青年變成了打字員。有人出來為這種虛假繁榮的寫作捧場，似乎不捧場就不能體現他們的寬容。我承認網路文學也產生過幾部不錯的作品，但就整體而言，這種模式對於寫作者和讀者都毫無益處。」

……

作者想表達的大概是，「我從小夢想成為一位作家，長大後為了作家夢來到北京，發現文學青年過得好慘，文學編輯太窮了，哪有時間認真寫書？（那寫網文行不行？）網文更可恨了，網文寫得跟裹腳布似的，以點擊量計數，虛假繁榮，網文對作者和讀者都沒好處。」

這陰陽怪氣的擰巴和《北京，有2000萬人假裝在生活》透出的調調是一樣一樣的，不知道寫出此文之前的張五毛「不知道該怎麼寫了」的時候，如何評價那些賺得盆滿缽滿的網文作者和自媒體大號，比如唐家三少、天蠶土豆，以及咪蒙。

《北京，有2000萬人假裝在生活》表達的觀點是：

第一，北京沒有人情味。太大了，路途不便，同城見面如跨省。

第二，北京是外地人的。因為北京外地人太多了。

第三，北京終歸是北京人的。外地人沒有五套房憑什麼「感受生活氣息」？憑什麼像北京大爺一樣逗鳥下棋，聽戲喝茶？

第四，其實老北京人才不需要外地人來建設首都，添磚加瓦呢。

第五，成功的北漂都移民了，失敗的2000多萬北漂，名下沒有五套房，生活中只有工作沒生活。因為，張五毛認為的「生活」，是過上第三條中提到的「像北京大爺一樣逗鳥下棋，聽戲喝茶」的生活。

本文中，張五毛劃分了四個階級：成功的北漂、失敗的北漂，名下有五套房的北京人，以及對應第三種類別的「名下沒有五套房的北京人」。

「成功」被定義為「能出國」，失敗被定義為「名下沒房，也不能出國」。「生活」被定義為「像北京大爺一樣逗鳥下棋，聽戲喝茶」。這可不像《公主墳》里的文藝青年，「成功」難道就得錢、房和出國來衡量咯？敢問您代表哪些外地人下的結論啊？

如果這種價值觀如果是郭敬明傳遞的，我不奇怪。

可如果是生於1981年，今年已經36歲、寫過博客、出過書的中年男人，我就呵呵了。

我生於1982年，來自河南農村。十幾年前，也曾背著一大包書來首都圓夢。這裡有全國最好的高校，有一流的教授、作家、藝術家。我住過地下室，嘗過窮得只能吃泡麵的滋味，但從來沒有怕過什麼。

大學畢業后，先後在幾家不錯的互聯網公司工作，一直努力奮鬥，直到現在自己創業，沒有一天不吃苦，每個階段吃不同的苦。如今，房子車子等物質條件都有了，但一刻不敢喪失危機意識。

我相信一個簡單的道理：財富是事業的副產品，好運是奮鬥的副產品。懶惰、消極、怨天尤人，還恨不得在悲觀中咂摸出美來，絕對是阻止一個人走向圓滿人生的大敵——而這些毫無建設意義的消極情緒，是《北京，有2000萬人假裝在生活》這樣的文章，所竭力要撩撥的。

看完此文，你想離開北京，還是想留在北京？我相信，大多數人依然會留在北京。前陣子我寫了一篇文章《沒「關係」就找不到好工作？拜託中年loser們，別禍禍年輕人了》，已經把北上廣為什麼適合有志青年的理由說明白了：北上廣看能力，小城市只能拼關係。

至於張五毛在文中極力將「北京人」和「外地人」對立起來的用心，我覺得比較無聊，不予置評。

總之，如果你不是富二代、官二代、中產二代，如果你只是背景普通的青年，北上廣無疑是你實現人生價值的最佳選擇。如果你是為了逃離「沒關係什麼工作都找不到」、「回去了就要接受家裡人安排的相親」的家鄉、心裡還有一點點志氣和夢想，相信通過雙手能創造美好生活的的有志青年，就不要看《北京，有2000萬人假裝在生活》《北上廣不相信眼淚》《北上廣也有愛》這一類正面反面渲染悲情、只為賺閱讀量的自媒體爆文。

不要看。

看了也不要回味。

不要被騙得怨天尤人。

不要對自己暫時的不利處境進行文藝審美。

羅馬不是一天建成的，《北京，有2000萬人假裝在生活》的作者們在你建築羅馬的路上，潑上一盆又一盆冷水。

你的初心是什麼，就去堅持它，不要怕。

張五毛先生可以繼續假裝生活，但我們2000萬人要繼續認真生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