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百強張國榮鍾保羅，光影里「中環三劍客」的往事，都是夢碎的聲音

《失業生》是拍攝於1981年的老香港電影，9月8日，它的修復版本在大陸重新上映。影片再現了真實的舊日香港風貌，復古氣息十足：亦中亦西的老街，接地氣的魚蛋排檔，嶺南風情的冰室茶餐廳，一板一眼的校園生活，魚龍混雜的市井社會……可以說它是主打情懷的冬粉電影，但與此同時，透過36年前的光與影，它也傳遞了無悔青春的愛與夢。

這部意氣風發的校園片，青春電影該有的標配一應俱全：勵志、叛逆、浪漫、迷惘、肝膽相照的好兄弟、陽光燦爛的女朋友、金子一般的好時光，詩酒年華，紅塵作伴，既打動人心，又令人神往。由於它的誕生正伴隨香港新浪潮電影的發展，大跨越時代的交替、東西方文化的碰撞、新舊價值觀的革新、演藝圈潮流的變遷，它也關注現實題材，直擊社會問題，客觀記錄生活，忠實反映人性，並有意無意推動文藝片向商業片的過渡轉型。創作階段處於香港社會變革時期的本片，在自我意識萌動方面，表現也格外突出。

除卻香港影史的特殊地位，這部電影的最大亮點與賣點，無論在上個世紀80年代初期，還是在36年後的今天，更在於它的演員。影片由陳百強、張國榮、鍾保羅聯袂主演，青春逼人的他們，彼時並稱為「中環三劍客」。三位白衣飄飄的翩翩美少年正是春風得意、風華正茂，不僅為本片帶來偶像光環，而其中不經意的台詞更彷彿句句讖言，他們戲外的人生際遇與戲里的人物命運不謀而合。演員與角色的喜怒哀樂，點點滴滴都未曾隨往事塵封，而是化作璀璨榮光，即使在80年代誕生了眾多經典港片的黃金時期，依舊熠熠奪目。

在新近上映的修復版中，張國榮的咖位是排在陳百強之前的，而在影片中，陳百強才是真正的男主，男二的張國榮事實上要屈居其後。

如果說熱烈奔放的紅色最契合張國榮的風情，那麼憂鬱高貴的紫色就最貼近陳百強的氣質，這也是他生前最愛的顏色。

在明星薈萃的香港娛樂圈，陳百強始終有著鮮明而獨特的個人標籤：俊朗挺拔，清新雅緻，才華橫溢，內外兼修，文質彬彬，潔身自好，紳士風度與貴族氣質渾然天成，品位格調俱佳，既是如清泉般純凈的謙謙君子，亦是萬千少女心中的魅力偶像，就連以毒舌稱著的作家倪震也曾特別撰文懷念這位貴氣的香港王子。

可惜這種與世無爭、氣定神閑的卓然風采並不適合香港娛樂圈。同張國榮一樣，香港媒體的詬病、非議甚至是惡意中傷給他帶來極大困擾，造成無法彌補的心靈創傷。加之追求完美到近乎偏執的性格，凡事一絲不苟，對自身無限苛責，他甚至會為一根白髮整整鬱悶一個月，在抑鬱症、藥物和酒精的共同作用下，他的生命永遠定格在35歲，水滿則溢月滿則虧、情深不壽慧極必傷成為他人生的最佳註腳，令人不免唏噓。在歌迷和影迷心中，他永遠年輕優雅，遺憾的是，英年早逝使他不再有機會去詮釋一個男人當如何優雅地老去。

陳百強的才華主要集中在歌唱方面，實力與顏值兼備，是香港第一代創作型偶像歌手。他將東方與西方、本土與異域的文化特徵、審美趣味，有機地結合於一身，既有港味又十足洋氣。作為80年代香港樂壇的傳奇人物，他的諸多代表作品均是粵語慢歌的巔峰之作。金針獎獎座是多少歌手眼中夢寐以求的聖物，既是水準保證，也是口碑象徵。

相對天才般的音樂天賦，演戲對於陳百強來說只是玩票性質，是業餘生活的偶爾消遣。他出演的電影其實並不很多，寥寥數部均是唱而優則演。他是氣質型演員，作品多是本色演出，演技亦乏善可陳，更適合出演和本人性格特質接近的角色。最知名的當屬《秋天的童話》，雖然片中他只是周潤發、鍾楚紅的陪襯，作為客串演出，據說片酬分文未取，但不多的戲份和優雅的風度仍讓觀眾驚鴻一瞥。但是，他對自己拍過的電影並不滿意，他評價自己在《秋天的童話》中的表現木訥平淡，其完美主義可見一斑。

重映的《失業生》也不例外，陳百強演繹的，正是他自己。戲里戲外的丹尼有著如出一轍的人格模式：音樂天才，懷揣理想的追夢少年，無藥可救地追求盡善盡美，溫雅細膩，憂鬱脆弱，多愁善感，一條死去的金魚會令他傷神許久，朋友間無意的玩笑話也可以刺傷到他，不允許任何人玷污音樂，就連自己的父母也不行。

作為演員，他憑藉本色演出足以塑造出經典難忘的形象，舉手投足間無不散發著明星光彩。雖然並非天生戲骨，但他卻天生是音樂的精靈，只要一開口唱歌，即刻神采飛揚，揚眉吐氣，角色馬上活靈活現起來。

儘管現在看來，《失業生》中的人物造作、幼稚、臉譜化，演員的情緒控制也不夠自然到位，平庸的敘事更難免落入窠臼，但只要丹尼一開口唱歌，就足夠華麗驚艷。幾首酣暢淋漓的歌曲下來，完美拯救了前面冗長啰嗦俗套的劇情。片中的丹尼身上帶有太多陳百強自身的影子，《有了你》《念親恩》《太陽花》三首歌曲首首經典，青春的迷惘、騷動與焦慮，在動人的音樂聲中表現出別樣味道。

另外，本片動人之處還在於它對成長殘酷的描繪，以及對理想的堅持和對青春的懷念。

才華橫溢的丹尼與懷揣夢想的榮少相識相知，一見如故，二人加上丹尼的弟弟保羅，三足鼎立，一起度過激情燃燒的青蔥歲月。叛逆少年多半鍾情風塵女郎，白馬王子則註定要配白雪公主，他們各自的愛情故事貫穿在友情之中，成為或唯美浪漫或觸目驚心的點綴。雖然逐夢的道路並非坦途，但三人在彼此的關懷和支持下度過年輕的時光，共同分擔成長的煩惱。因為心中有愛有夢，看不見未來的日子也溫暖而甜蜜。雖然歷經挫折，但他們都沒有放棄夢想，但是逐夢的腳步太過匆忙，以至於有時與摯友擦身而過都渾然未覺。

在影片後半部分，丹尼與榮少因身份地位懸殊而宣告友情破裂、分道揚鑣的時刻，既有莊子式「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的洒脫，也有拜倫式「多年後如在相逢，我該如何致以問候」的感傷。當丹尼最後身著校服開演唱會，表達對校園生活的追憶時，當觀眾發出感嘆「不如我們重新來過」時，我們也不由開始懷念曾經躁動不安、已然逝去的青春。那時，朋友就是朋友，友誼純粹無暇，在那些共度的好年華中，我們身份平等，相親相愛，從沒有頭銜、地位、貧富與階層之分。

對影片中反覆出現的一幕最是難以忘懷：丹尼在和朋友露營時、在離家出走後和女友為生計打算時，曾多次出現房車前草坪的畫面，令人想起大學時代母校教學樓前的草坪。從影院出來后，筆者也途徑一片草坪，初秋的北京，霧霾中隱有片片蕭索。

回望夜霧中那片恍惚的綠色，略微乾枯發黃的草葉剎那間勾起遙遠的回憶。那時，草在結它的種子，風在搖它的葉子，我們站著，不說話，就十分美好。如今，昔日舊友有些天各一方，有些天人永隔，當我們追憶往事，都是夢破碎的聲音。

這部影片絕非僅僅關於青春，它想要告訴我們的除了愛與夢想，還有更多更多。

草坪擺在那裡，彷彿只是為了讓你思念真正的草原，讓你有時感到一種令人心碎的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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