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花木志 | 南瓜：花兒落了結個大倭瓜

新媒體管家

作者

蔣春林

鴛鴦笑道：「湊成便是一枝花。」劉姥姥兩隻手比著，說道：「花兒落了結個大倭瓜。」

——《紅樓夢》第四十回

從劉姥姥這邊看，雖然是抱著見世面的心態行走賈府，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然而處於眾人焦點，那麼多雙眼睛盯著，雖然將自己低到塵埃中，然不免時有忐忑，失禮不怕，太失禮了惹賈母煩厭就不好了，這個度是很難把握的。比如在綴錦閣里賈母希望喝酒行令。即使是豪門貴族，不是人人都是學問好，知書達理，能行個雅點的酒令也是不容易的，賈母一提議行一令，薛姨媽就首先犯難：「老太太自然有好酒令，我們如何會呢，安心要我們醉了。我們都多吃兩杯就有了。」 賈母笑道：「姨太太今兒也過謙起來，想是厭我老了。」賈母不讓薛姨媽有退路，薛姨媽笑道：「不是謙，只怕行不上來倒是笑話了。」連薛姨媽都擔心說不好被笑話，而最後王夫人還是鴛鴦代說的，可見王家的教育是達理卻不知書，這個場面不是那麼容易過的。

等到鴛鴦上場，號稱酒令大如軍令，那個陣勢讓劉姥姥膽怯了，鴛鴦未開口，劉姥姥便下了席，擺手道：「別這樣捉弄人家，我家去了。」這時候她是真的是沒底，真想逃回家去，眾人都笑道：「這卻使不得。」鴛鴦喝令小丫頭子們：「拉上席去！」小丫頭子們也笑著，果然拉入席中。劉姥姥只叫：「饒了我罷！」鴛鴦道：「再多言的罰一壺。」劉姥姥方住了聲。作者沒寫此時劉姥姥的心理，想來沒有那麼輕鬆。

等到鴛鴦說出酒令規則，賈母說過，薛姨媽說過，湘雲說過，黛玉說過，迎春說過，王夫人竟然不會說，由鴛鴦代說，此時劉姥姥鎮定多了，這段時間是她苦苦觀察並學習揣摩的時間，誰也不知道看似大大咧咧的劉姥姥這段時間是多麼的不容易，但是她心裡有了底氣。鴛鴦笑道：「左邊『四四』是個人。」劉姥姥聽了，想了半日，說道：「是個莊家人罷。」得到賈母首肯，首戰告捷，接著一個蘿蔔一頭蒜、花兒落了結個大倭瓜等村語俚語接上，通俗自然，完全符合酒令的要求，尾字也是壓韻的。

對比薛蟠和寶玉蔣玉菡的一次喝酒行酒令，寶玉提議發一個新酒令，要說悲、愁、喜、樂四字，卻要說出女兒來，還要註明這四字原故。說完了，飲門杯。酒面要唱一個新鮮時樣曲子；酒底要席上生風一樣東西，或古詩、舊對、《四書》、《五經》、成語。當時薛蟠就不想參加，他是真的不懂，當時的心態和劉姥姥應該差不多，也是在眾人不同意的情況下被迫參加，先說了兩句押韻的，又說了一句讓大家驚訝的太韻的句子，然後就是粗俗不堪的句子，讓席上的人難堪，還大言不慚說是哼哼韻。

兩次酒令都是超過了薛蟠和劉姥姥的學識，薛蟠用撒潑胡攪蠻纏來過關，相比較下，劉姥姥體面過關，展示了過人的智慧。

南瓜，一年生蔓生草本，又叫倭瓜、飯瓜、金瓜等，又因為來自外域，倭、番都是國人對外族之稱謂，所以也叫倭瓜、番瓜。南瓜果實形狀多樣，大小多樣，因品種而異，大小有大麥克也有微型，大的被稱為植物界最大的漿果，果實外面常有數條縱溝或無。內有長卵形或長圓形種子多數，灰白色，邊緣薄。南瓜既可當菜也可當糧，是常見的食用瓜。在西方南瓜被用作萬聖節的裝飾品，掏去南瓜內部的瓤和籽，刻成人面形，再在南瓜裡面點燈，讓燈光由鏤空處透出，別具一番詭異。

蒸南瓜、煮南瓜、煨南瓜、炒南瓜都是美味，南瓜切開挖出瓤，用外皮當燉盅可以做各式南瓜盅。南瓜餅是將南瓜去皮去瓤蒸熟蒸爛，和入適當的麵粉，揉好，捏成餅狀用油煎熟。《小團圓》里提到：「這一天她在樓梯口叫道：『我做南瓜餅，咱們過陰天兒哪！』只有《兒女英雄傳》上張金鳳的母親說過過陰天兒的話。她下廚房用南瓜泥和面煎一大疊薄餅，沒什麼好吃，但情調很濃。」南瓜在國外也是常見的食品，做成酥餅最常見，張愛玲翻譯《無頭騎士》：「黃黃的南瓜，仰天躺在玉蜀黍下面，它們美麗的圓滾滾的肚子曬在太陽里---眼見得可以吃到最精美的南瓜酥餅。」「在橋那邊，在河身寬濶河水深而黑的一段，他們在岸上發現了那不幸的夷查博的帽子，緊挨著它旁邊有一隻砸得稀爛的南瓜。」傳統做法就是煮和蒸，她在《道路以目》里寫道：「小飯鋪常常在門口煮南瓜，味道雖不見得好，那熱騰騰的瓜氣與照眼明的紅色卻予人一種暖老溫貧的感覺。」中外對比，煞是有趣。老南瓜味道尤其面，小時候暑假最喜歡到鄉下，跟奶奶去菜園裡摘了青中透黃的老南瓜，長疙瘩的瓜皮厚實堅固，去瓤切片，連瓜皮一起就直接丟到煮飯的米上，飯熟了，老南瓜也熟了，最愛吃的靠近南瓜皮的部分，尤其是靠近瓜蒂的部分，面、甜、香。南瓜子洗凈晒乾炒熟，酥脆，也是美味。南瓜花是黃色的，也可食用，我吃過瓜花釀，南瓜花里釀入用肉豆腐葫蘆剁成起膠的餡，加入上湯，蒸熟了，是夏日的美味。

李紈有一次看到平兒，想起自己形單影隻，相比較鳳姐，既少了夫君，又沒有如平兒一般的忠僕，傷感不已：「我成日家和人說笑，有個唐僧取經，就有個白馬來馱他；劉智遠打天下，就有個瓜精來送盔甲；有個鳳丫頭，就有個你。你就是你奶奶的一把總鑰匙，還要這鑰匙作什麼。」劉智遠和瓜精是元代雜劇《白兔記》中的故事，五代劉智遠入贅李家莊，與李三娘成婚。三娘哥嫂將有瓜精作祟的瓜園分與劉智遠，欲加害之。李三娘力阻劉智遠前往瓜園。而劉智遠仗著一身武藝戰勝了瓜精，得到了兵書和盔甲寶劍，成就一番事業。我搜索了一大圈，沒查出瓜精是什麼瓜，當然那個時候南瓜還沒有傳進，劉智遠看的瓜園不是南瓜園，瓜精不是難關精，但是總覺得西瓜冬瓜絲瓜黃瓜都比不上南瓜的結實，瓜精應該讓南瓜精當。西方的Halloween萬聖節也即鬼節，南瓜是重要的道具，被刻成鬼怪腦袋摸樣。童話《灰姑娘》中灰姑娘仙德蕾拉去參加王子的舞會，所坐的馬車就是南瓜變的。《西遊記》中有一段故事，唐太宗游地府，鬼王處有東瓜西瓜，只少南瓜，唐太宗許諾送南瓜。劉全因和妻子翠蓮口角，妻子一時不忿而自殺，劉全要求入地府進瓜，後來還魂。劉全進瓜，頭頂的即是一對南瓜。這段故事後來編成戲劇如《進瓜記》、《劉全進瓜》等。其實南瓜是明朝時候才傳入的，然而不影響人們對南瓜具有某種法力那殷切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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