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譯團]城市記憶系列之十三——羅薩里奧

激烈甚至火爆的羅薩里奧德比，幾乎能將熱衷於足球的羅薩里奧人民分崩離析。紐維爾老男孩和另一家大俱樂部羅薩里奧中央，分別被當地人稱作「麻風病人」和「惡棍」。這絕非源自球迷的愛稱，而是有著近百年的淵源。當年，兩支球隊都被邀請參加一場為麻風病人踢的慈善比賽，紐維爾老男孩隊接受了邀請，而羅薩里奧中央拒絕了，於是球迷們就分別給對方取了這樣的蔑稱。

兩支球隊間的敵意，並沒有改變這座城市裡鄉村般的社區氛圍，也不會他們對自己足球影響力的自豪感。從很早以前起，足球就成為了羅薩里奧人生活中的一部分，也正因如此，羅薩里奧的青訓體系才能一直人才輩出，曾先後培養了巴蒂斯圖塔、巴爾達諾、肯佩斯、森西尼、波切蒂諾等著名球星，同時還是迪馬利亞、馬克西-羅德里格斯、伊卡爾迪、加雷的家鄉，當然，還有梅西。

除了球員，這裡還走出過兩位世界級的教練：梅諾蒂和貝爾薩。他們都充滿了創新精神，從不因循守舊，都是在羅薩里奧聲名鵲起、進而改變世界足壇。在足球之外，羅薩里奧也不乏傑出人物，例如革命家切-格瓦拉和著名的漫畫家羅伯托-豐塔納羅薩。

雖然羅薩里奧人天性矜持，但在足球方面他們並非妄自尊大。鑒於這裡曾見證過無數阿根廷巨星的成長，他們的態度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前紐維爾老男孩和巴塞羅那教練馬蒂諾在吉列姆-巴拉格的《梅西》一書中談到：「獨一無二的足球熱情是羅薩里奧有別於其他任何城市的地方。它的周邊像是傳送帶，將年輕球員源源不斷地輸送到『足球工廠』，去實現他們的足球夢想。在這裡，年輕人們被巨大的足球熱情所包圍，也被專業的青訓體系良好地『哺育』。這就是羅薩里奧青訓之所以如此重要、培養出如此多球星的原因。而梅西，更是為這份一眼望不到邊的球星名單錦上添花。」

儘管紐維爾老男孩隊被普遍看作這裡最具聲望的俱樂部，但羅薩里奧的足球傳奇其實起源於羅薩里奧中央和羅薩里奧競技俱樂部。19世紀，英國鐵路工人和管理者大量湧入阿根廷，其中就有蘇格蘭教師、足球傳道者沃森-赫頓。1899年，赫頓首先在首都布宜諾斯艾利斯創辦了球隊組織。還在比賽的初創階段，足球運動就來到了羅薩里奧，這裡成為了第一個成立足球俱樂部的阿根廷省會城市。

在最初的兩傢俱樂部里，羅薩里奧競技隊主要由鐵路經理們組成，而在羅薩里奧中央，佔主導地位的則是鐵路工人。1893年，這兩支球隊走出羅薩里奧，參加了全國性的足球聯賽，與阿根廷其他幾家歷史最悠久的俱樂部進行角逐。這也就是後來阿根廷足球甲級聯賽的前身（譯註：實際上，阿根廷聯賽首次舉辦是在1891年，1893年則是第二次。在1891和1893兩年的比賽中，羅薩里奧都和布宜諾斯艾利斯組成一支球隊參加）。1903年，紐維爾老男孩隊成立。不久，隨著羅薩里奧競技隊逐漸將重心轉移到了橄欖球上，紐維爾老男孩成為了羅薩里奧中央隊的主要對手。

羅薩里奧中央和紐維爾老男孩都為阿根廷足球的發展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不過在很長一段時期里，兩支球隊都沒有取得過太好的成績。在聯賽剛剛建立時，佔據統治地位的是洛瑪斯隊（Lomas）；進入20世紀后，「校友隊（Alumni）」成為了國內聯賽霸主。之後，競技俱樂部異軍突起，再加上來自首都的兩支強隊——博卡青年和河床隊佔據主導地位，直到20世紀70年代前，羅薩里奧的俱樂部始終沒能奪冠。然而，這並沒有影響到當地球迷的狂熱。

1971年，在一場影響深遠的德比戰後，第一個聯賽冠軍頭銜終於降臨到了羅薩里奧。也許正是這場德比形成了兩支球隊間的強烈敵對，也成為了獲勝一方日後不斷吹噓的資本。羅薩里奧中央和紐維爾老男孩在全國錦標賽的半決賽中相遇。兩支球隊都如此渴望獲得一次重要比賽的冠軍，也都是如此地渴望想要戰勝同城對手進入決賽。

羅薩里奧中央在一年前就曾進入決賽，但這次的半決賽卻更加特別，甚至更加重要。比賽在布宜諾斯艾利斯舉行。當天的天氣非常潮濕，令人窒息，而球迷間的緊張氣氛也達到了頂點。然而渴望的暴風驟雨並未來臨，比賽場面並不激烈。在接近80分鐘的比賽時間裡，兩隊都採取了保守的戰術，雙方一球未進。但在距離比賽結束13分鐘時，羅薩里奧中央在紐維爾老男孩禁區附近取得自由球機會。皮球開入禁區，羅薩里奧中央前鋒阿爾多-波伊（Aldo Poy）高高躍起將球頂入，幫助球隊取得領先，並在球迷面前瘋狂慶祝。

這是那場比賽的唯一進球。之後，羅薩里奧中央在決賽中戰勝了聖洛倫索隊，獲得了第一個聯賽冠軍。但是對於他們來說，這場半決賽的意義也許更加重大。這是純粹的足球的勝利——球迷對足球的熱愛在德比中表現得更加如醉如痴。直到現在，也是如此。對於球迷來說，像波伊這個頭槌一樣重要的進球每年都在上演，只不過不是在布宜諾斯艾利斯，而是在羅薩里奧中央的主場阿羅依託巨人球場。

3年後，紐維爾老男孩們等到了屬於自己的機會。1974年阿甲大都會錦標賽決賽階段（譯註：賽製為單循環比賽，進入決賽階段的4支球隊為紐維爾老男孩、羅薩里奧中央、博卡青年、颶風。原文中作者誤寫為1974年國家錦標賽，其實1967-1982年阿甲賽製為上半年進行大都會錦標賽、下半年舉辦全國錦標賽；1971年中央獲得的是全國錦標賽冠軍，1974年老男孩獲得的是大都會錦標賽冠軍）的最後一場比賽中，他們客場2-2逼平羅薩里奧中央（譯註：原文誤作戰勝，但其實是平局）奪得第一座國內聯賽冠軍，完美復仇。

上世紀80年代之後，由於羅薩里奧中央的衰落，紐維爾老男孩終於超越了同城對手成為了羅薩里奧最成功的俱樂部。與中央隊相比，老男孩隊與更多偉大的名字聯繫在一起。馬拉多納和梅西都曾身披老男孩隊的紅黑戰袍。還有最受人推崇的尊敬的教練之一——貝爾薩，現在老男孩隊已經用他的姓氏為自己的主場命名（譯註：在紐維爾老男孩主場落成的前94年裡，這座球場都沒有任何名字。由於位於獨立公園內，當地人習慣稱它為el coloso del Parque，直到2009年12月才被命名為馬塞洛-貝爾薩球場），

在紐維爾老男孩的發展歷程中，貝爾薩是一位標誌性的人物。1990年，貝爾薩在老男孩隊開始了自己的執教生涯。很快，他就顯示出自己在戰術方面的獨闢蹊徑和特立獨行。在他之前，紐維爾老男孩共獲得過2次聯賽冠軍，而在他執教的兩年多里，球隊兩次奪冠。

貝爾薩給紐維爾老男孩隊的比賽風格帶來了革命性的改變，這種風格後來被稱為「貝爾薩主義」。在他的最後一個賽季里，老男孩隊整個賽季只輸了一場比賽。之後，他因壓力和焦慮辭職了，因為老男孩隊似乎已經無力再繼續貫徹他的戰術理念。

出生並成長於羅薩里奧的貝爾薩會成為足球戰術變革的先鋒絕非偶然。在貝爾薩的成長過程中，他的恩師若熱-格里法（Jorge Griffa）給他造成了關鍵的影響。格里法退役后，成為了紐維爾老男孩隊的青訓教練。他在青少年人才培養上傾注了全身心的熱情，在羅薩里奧的各個角落，不知疲倦地尋找著下一個足球天才。他本人在挖掘人才方面也具有罕見的天賦，貝爾薩就是他在尋找自己助手時，獨具慧眼地發現的。

格里法和貝爾薩將大量的時間用在發現羅薩里奧及周邊地區埋藏著的希望之星上，走遍了城市裡無數的足球場，探訪了許多個工人階層和貧民階層居住的街區——在那裡，孩子們幾乎24小時都在街上踢球。

四歲的梅西身穿格蘭多利俱樂部球衣。

在羅薩里奧市郊一個叫巴哈達的街區里，格里法發現了一個名叫梅西的天才。這時的貝爾薩正在逐漸進入教練角色，而小梅西則正在揮灑著他那前所未見的足球才華。他所展示出的技巧足球技巧常常震驚到他的小夥伴和家人們。後來，梅西加入了格蘭多利俱樂部，一支非常平凡的少兒球隊。在那裡疏於打理的草皮上他踢到6歲加盟紐維爾老男孩隊，直到巴塞羅那把他帶走。

某種程度上，梅西提升了羅薩里奧的知名度。在他成為世界上最好的足球運動員之前，羅薩里奧曾長期處於更華麗、知名度更高的布宜諾斯艾利斯的陰影之下，而梅西在嶄露頭角后的相對低調，也基本概括了羅薩里奧人的態度：他們為世界最佳是「羅薩里奧人（當地人總是如此自稱，而不說自己是聖塔菲人）」中的一員而深感自豪，但並不因此而傲慢自誇。

2015年美洲杯后，紐維爾老男孩球迷支持梅西的橫幅：「梅西：我們與別人的不同在於，我們是最好的。」

「梅西屬於羅薩里奧，羅薩里奧人熱愛他。」格蘭多利俱樂部主席大衛-特維斯在接受BBC採訪時說，「他和他的家人就像所有普通的羅薩里奧家庭一樣。他們沒有忘記羅薩里奧，他的哥哥仍然住在這兒，他的父母經常回來，梅西則會在假期里回來。」

這種社區般的氛圍在羅薩里奧隨處可以感受到，特別是在工人階層的鄰居們之間。他們從小就一起在街道上玩耍，把踢球看作生活必需品，甚至是成長的儀式。

「想要培養一名好的球員需要很多時間。」大衛-特維斯說，「在這裡，你可以找到很多足球天才，正是你看到的這種社區使他們變得與眾不同。世界上最好的球員從這裡起步，他的第一件隊服是我們的。」梅西一直把羅薩里奧當作自己的家，而他在這裡的成長，也正是這裡許許多多優秀青訓教練出色工作的最好證明。

雖然足球對於羅薩里奧的意義遠遠超越了運動本身，但這裡的兩家大俱樂部也一樣會遇到各種問題。作為阿根廷最大的港口城市，羅薩里奧的經濟主要依賴於穀物出口。20世紀末的阿根廷經濟危機對兩傢俱樂部經營都造成了嚴重影響。在俱樂部內部，管理層的腐敗和暴力也給球隊帶來了傷害。

羅薩里奧港口，穀物正在裝船。

1994年，愛德華多-洛佩斯贏得了紐維爾老男孩俱樂部主席選舉，之後他便立即廢除了選舉制度。隨後，他的腐敗和犯罪行為曝光，被指控為騙稅和私吞公款。在洛佩斯統治的十幾年裡，俱樂部許多標誌性人物被排擠，球隊上下人心惶惶。他離任后，球隊獲得過2013年阿甲秋季聯賽冠軍，但管理層帶來的動蕩一直沒有得到改變。

與此同時，在2010年的阿甲保級附加賽中，羅薩里奧中央輸給了全男孩隊從而降入乙級聯賽。而2008年時，他們的主席奧拉西奧-烏桑迪薩加（Horacio Usandizaga）就恐嚇球員說，如果球隊降級就「把他們都殺掉」。雖然事後他解釋說這番話並非十分認真的，不過這也從側面說明，在南美洲特別是阿根廷足球的高層中，存在著使用暴力犯罪的問題。

然而，國家發展和俱樂部管理方面問題，都無法減損羅薩里奧人的浪漫主義。在他們眼中，足球運動純潔無暇，只應被珍惜和欣賞，而不應與腐敗有所牽連。在紐維爾老男孩和羅薩里奧中央深陷泥淖的時期，貝爾薩仍說：「羅薩里奧因人們對兩支偉大球隊的熱情，才如此具有魅力。」

現在的格蘭多利俱樂部。

已經登上足球運動巔峰的梅西無疑是羅薩里奧足球最好的代言人。從他起步的格蘭多利俱樂部的球場向眺望，周圍是年久失修的工人公寓，遠處是古老的羅薩里奧港，一艘艘載滿穀物的貨船向著下游駛去。這畫面也許與梅西在球場上的光芒萬丈格格不入，但正是這樣的內斂質樸和低調謹慎，造就了現在的他。

勤勞、古老、淡雅——這就是羅薩里奧。當然，還有他們那與阿根廷乃至南美任何城市相比都毫不遜色的，對足球堅貞不渝、生生不息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