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強：勝利的失敗——里皮改變了什麼

我都沒有做好準備，就要寫十二強賽的總結了。

我一直都在做準備，從參加抽籤直播那一天開始。那天直播的平台，是樂視體育。那時的樂視體育，仍然氣吞萬里。那次抽籤直播，坐在我身邊的，是于根偉。所有人都記得，16年前那次出線，是于根偉對阿曼的進球。

大部分人都不記得，給于根偉助攻的是李鐵。

和卡達客場比賽之前，我約來張睿、王晉和宋昭毅在肆客做直播。張睿提醒了我，當年的助攻者是李鐵。

今天的李鐵坐在替補席上。鄭智被紅牌罰下，走過替補席時，李鐵起身。鏡頭掃到了李鐵，但我更能記住鄭智高聳的顴骨。他的面容有些枯瘦，很像那些常年進行馬拉松耐力跑的朋友。平時得練得多苦，才會讓自己的外形都發生了變化。

然而這樣仍然不夠。鄭智對紅牌沒有什麼爭辯，事實上，當他不得不作為最後一個防守隊員，在對方突向禁區時犯規，大家都知道這一張紅牌在所難免。鄭智離場時，年輕的同事在旁邊嘀咕了一聲：「這會不會是他國家隊的最後時刻？」

我不知道答案會是什麼。

感謝鄭智，感謝這麼多年，當我們無數次對足球都快絕望的時候，他還在堅持著。他沒能堅守到一個國家隊的良好結果，哪怕他的職業生涯，早就有了「人生贏家」的美譽。可這樣的堅持，總能看到他的力量和不屈。

在卡達我們取得了一場勝利，這也是鄭智堅持的勝利。哪怕勝利帶來的，仍然是一個失敗的結果。

有好多惋惜聲，尤其說到6月14日那場對敘利亞的比賽，在比賽結束前的那個自由球。我此刻糊塗的腦子，回想不起整個十二強賽接近一年的整體走勢，但我可以肯定，隊的失敗結局，並不是在馬六甲被註定的。

里皮帶隊6場，3勝2平1負，11個積分。在馬六甲很遺憾地損失了2分，然而失敗在這之前已經註定，就像里皮在這場比賽開始前，提醒大家，在他接手隊的時候，十二強賽我們踢了4場，只有1個積分。

對卡達這場比賽踢得並不好，此前主場對烏茲別克踢得也不好。可結果是勝利。里皮也並不是神，他上任以來，對隊的要求，是堅持進攻，主要堅持433的陣型。只是最後這兩場小組賽，雖然都獲勝，場面卻並不佔優。對烏茲別克的下半場開始階段，客隊錯失了3次得分良機，對卡達的比賽，比賽從上半場20分鐘開始，就被卡達控制住局面——他們腳下的技術和嫻熟滲透，顯然更勝隊一籌。

這樣的場面，不是什麼國際關係專家的政治分析，能夠交代的。我們熱衷於陰謀論，因為我們總有對唯一主隊絕對的支持，但足球競技、體育競技，有著最公平的前提，那就是實力。這支國家隊的實力，里皮並不能以一己之力帶來質變。但他能做到忙而不亂、能讓球隊做到在逆境下不慌張不放棄。

比賽結束10多分鐘，我看到各種社交媒體上的交互，「不丟人」，是出現頻率極高的字眼。多麼可愛可敬的球迷，大家在過去幾天忙不迭地各種計算和算計過程中，似乎更是在做一個幼稚園時代的夢想遊戲。夢想，卻不是妄想。沒有誰指望隊能不斷創造奇迹，運數也會有定數，善待足球，足球才會善待於你，我們過去這十多年，實在算不上善待足球。贏下最後這場比賽，能做到「不丟人」，大多數球迷至少心裡能好受一些。

我們從沒指望過太多。我能想起2016年春天，那個奇迹般從40強賽出線的夜晚，「希望如此美好」。我的12強賽希望，只是希望隊的征戰歷程，越長越好，能將希望延續到最後一刻，最好能有參加附加賽、附加賽的附加賽的資格……因為12強賽，就是一個跨年的國家隊聯賽。

這樣的希望基本上成為了事實，哪怕開局糟糕，中途更是了無希望。里皮並沒有讓這支球隊脫胎換骨，但他至少做到了讓這支球隊發揮出應有的水平，讓我們知道，面對12強的對手，我們要戰勝任何一支都極其艱難、可任何對手要打敗我們，也絕不容易。這是過去16年足球都沒能做到的。

最後的幾分鐘，還有同事不斷地盯著同組其他兩場比賽，還在說：「最後幾分鐘，每場比賽各進1球，隊就能小組出線了……」恍惚中，我似乎覺得這一切都正在發生。因為那邊敘利亞領先、後來又被伊朗反超了；那邊韓國隊已經打了3次橫樑了。

只是，眼前的比賽畫面還在閃爍著，人的注意力飄在空中。我對最後的比賽畫面，幾乎失卻了記憶。張琳芃被對方頂倒在地，曾誠將球踢出邊線。有人對這樣的時間消耗著急，不過這麼做又有什麼不對？

倘若12強賽，都能夠這樣按部就班地踏實去做，我們會少去多少糾結？倘若足球在過去這16年，或者在所謂職業化改革這23年，都能夠按部就班地踏實做事，不文過飾非，不粗暴干預，不那麼急功近利，我們的心情是否都能好些？

我相信里皮是這麼做的。我也很失望，里皮未來或許得不到再這麼做下去的機會，即便他不會從這個帥位離職。鄭智，以及馮瀟霆、郜林、武磊、肖智和所有國腳們，都會在市場化和職業化的道路上繼續前進，哪怕他們先後會離開國家隊，只是他們得到的工作機會和工作環境會如何，這已經超出了球迷的知識和理解範圍。

我們必須感謝這一年的經歷。感謝從瀋陽、西安到昆明、長沙和武漢的這些主場，球迷的表現完美無缺。我們得感謝里皮和這支國家隊，未必才華橫溢，卻沒有放棄，捍衛了這支球隊和這項運動的尊嚴。感謝這最後勝利的失敗，至少有過這一段經歷。

我突然看到一位網友的留言：「足球是個最清醒的酒鬼，醉不是罪，叫又不醒，半醉半醒，吞食百味……」凌晨時分，昏昏沉沉，感覺莫過於此。

別和我說又要等一個四年。人生有很多四年，不論垂髫稚子、黃髮長者還是人到中年。四年並不可怕。有希望的等待並不可怕，哪怕這是一次勝利的失敗。

本文為作者原創，未經授權不得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