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達斷交事件影響幾何

沙烏地、埃及等國戲劇性地與卡達斷交風潮吸引了世人的目光,也令我們將更多關注投向阿拉伯國家市場的安全考量。

美沙決策層動機激化斷交風波

卡達突然遭遇沙烏地、埃及、阿聯酋等國斷交風潮,無疑是國際關係中頗為戲劇性的一幕。但對於平時比較關注中東經濟政治局勢的人而言,沙烏地及其盟邦與卡達之間的多年齟齬早已耳熟能詳。他們之間的矛盾,不僅源於沙烏地保持海合會「老大」長期地位目標與卡達「小國雄心」之間的衝突,更有著該地區千百年來「剪不斷、理還亂」的教派、經濟利益鬥爭根源,人口結構變動趨勢更令該區域的局勢亂上加亂。就當前而言,沙烏地—卡達長期矛盾之所以陡然升級,沙烏地執政者在權力繼承之爭中顯示「果敢」形象的需要、川普對「顏色革命」路線的厭棄,都發揮了重要作用;而經濟多元化業績斐然的阿聯酋積极參与沙烏地發起的與卡達斷交潮,也不排除其動機之一是打擊卡達這個海合會中最強有力的經濟多元化競爭對手。

為了增強權威以求在權力繼承之爭中勝出,沙烏地當前的實際決策者有著格外強烈的動機要向世人塑造「普京式」強悍形象,以樹立威信。從薩勒曼國王上台後,以「果斷風暴」為代號對葉門胡塞武裝開戰,以致「果斷國王」的諛辭由此在沙烏地媒體和社會上流行一時到2016年年初不顧與伊朗等國鬧翻和國內什葉派鬧事的風險而執意處死什葉派教士尼姆爾,再到這次拿卡達「開刀」,從中都可以看出這種動機。

由於美國是對中東影響最大的世界性大國,美國決策層治國理念的變化必然影響到中東相關國家在棋盤上的分量,進而影響其決策行動。倘若美國執政者如同歐巴馬、希拉里那樣熱衷於「價值觀外交」和各式各樣的「顏色革命」,那麼,「小國雄心」的卡達就會是他眼裡得力的工具而受到山姆大叔的百般呵護,沙烏地等國縱然對卡達意見再大,恐怕也不敢貿然鬧出這麼大的動靜。但川普的治國理念與歐巴馬、希拉里截然不同,從競選到執政,他的一貫思路是減少海外軍事干預,集中資源開展國內經濟建設。

在今年1月20日的就職演講中,川普沒有如同很多人預想的那樣指名道姓抨擊,而且明確提出了這樣的主張:「我們會同世界其他國家和睦修好,但是基於以下共識:所有國家都有權以自己的利益為先。我們不尋求將自己的生活方式強加於人,更期望它能自己發光發亮成為榜樣,所有願意效仿我們的人都能感受到這種光亮。」這實際上就是間接表明他要放棄四處推行「顏色革命」的策略。近日傳出消息,美國正認真考慮退出聯合國人權理事會,進一步昭示了川普的這一理念。

正由於認識到了川普政府的上述理念,沙烏地決策者在下大力氣改善了去年美國大選期間與川普越洋對罵結下的「梁子」之後,也獲得了足夠的底氣「教訓」卡達。

斷交風潮最終影響有限

這場風波既已發生,那麼究竟能發展到什麼程度?其經濟影響如何?可以肯定,儘管沙烏地已經向卡達發出了最後通牒,提出了卡達立即切斷與穆斯林兄弟會和哈馬斯的聯繫等10項條件,但這場風波基本上不可能走到兩國兵戎相見的地步,最終還是要通過斡旋、協調解決問題。之所以如此,一方面是因為西方人視卡達為海灣阿拉伯君主國中溫和、改革的代表,不樂見其被宗教色彩強烈得多的沙烏地取而代之,而且當地駐有美軍中央司令部機構,沙烏地若要與卡達交戰,不能不投鼠忌器。另一方面也是因為沙烏地目前在軍事上已經兩面受敵,與葉門胡塞武裝交戰不利,本土多次遭襲,自己支持的武裝派別在敘利亞、伊拉克戰場上又屢屢受挫,在一定程度上損害了決策層在沙烏地國內的威望,承受不起開闢新戰線的風險。而且,卡達絕大多數人口是外國人,其234萬人口中卡達公民僅佔15%,倘若開戰,會不可避免地傷及當地眾多外國人,由此引發的外交爭端風險相當巨大。

同時,沙烏地等國封鎖與卡達的陸地邊界,對卡達居民生活的衝擊也只能是短暫、有限的。因為卡達是一個基礎設施完備的國家,該國先後推出《2030國家願景》和《2011~2016年第一個國家發展五年計劃》,銳意發展非石油天然氣產業,基礎設施還在快速改善,空運、海運四通八達。去年12月新建成中東最大深水港,徹底改變了此前海運進出口貨物必須通過迪拜中轉的局面。沙烏地等國也不敢隨便違反《國際航班過境協定》等國際條約,封鎖陸地邊界斷絕不了卡達與世界的聯繫。事實上,卡達超市搶購食品、生活日用品的風潮基本上只持續了一天,食品等貨物就源源不斷通過空運等渠道運到卡達。至6日,卡達許多超市已經恢復商品琳琅滿目的常態。在這樣的情況下,沙烏地若想壓迫卡達作出太大退讓,恐怕也很不現實。

這場風波最大的經濟影響,將是損害歐佩克延長減產協議的前景,進而對油價形成重大利空。畢竟,歐佩克這類卡特爾越是「成功」,其操縱行為造成的超高定價率越高,其成員違反協議增產搶佔市場份額的內在動機就會越強;而對待這種成員國的「道德風險」,歐佩克長期沒有任何實實在在的執行機制可以懲罰違反減產保價協議的國家,更管不到非歐佩克國家了。這次前幾個月履行減產協議情況較好,不等於延長減產協議也會取得同樣的執行效果。至於美國、加拿大等非協議簽約國,我們已經看到他們幾個月來充分利用歐佩克減產協議的機遇擴大生產和出口。所有這些情況,本來就在損害歐佩克延長減產協議的前景,這回發生卡達斷交風波,歐佩克成員國達成共識延長減產協議的概率已經進一步降低。

警示我對阿經貿風險判斷

與沙烏地和卡達都建立了戰略夥伴關係,在這場風波中持中立立場,希望當事各方協商解決問題,避免發生嚴重衝突。就外經貿而言,這場風波實際衝擊較小,畢竟駐紮有美軍基地的卡達遭遇其他阿拉伯國家軍事進攻的概率極低,但足以警示正視對阿經貿中存在的風險。

作為一個整體,阿拉伯國家當然是不可忽視的重要貿易夥伴,但不等於其對所有地區都是名列前茅的重要貿易夥伴。而且,阿拉伯國家在整個世界經濟貿易版圖上所佔份額有限。據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世界經濟展望》統計,2015年,實際GDP佔全球17.3%,中東北非、阿富汗、巴其斯坦合計佔7.6%,其中中東北非佔6.7%。如果為對阿經貿投入過多資源,並不符合經濟規律。有的西北小省區無視本地資源稟賦、產業結構與阿拉伯國家基本沒有互補性,對阿經貿沒有區位優勢而只有區位劣勢,多年來對外貿易90%以上是對東亞經濟體,把對阿經貿作為外經貿發展戰略中心而竭力推廣,數年下來對阿年貿易也不過1億多美元,占當地外貿額不足4%,卻在阿拉伯國家投資建設了四五個園區……這樣的做法,恐怕需要重新審視。

更突出的是,一些阿拉伯國家普遍存在比較嚴重的宏觀經濟和社會穩定性缺陷,特別是政治性風險較高。社會凝聚力虛弱、部族認同高於國家認同、宗教認同高於國家認同、教派認同高於共同宗教認同,這是一些阿拉伯國家和幾乎所有伊斯蘭國家的社會痼疾;這些國家社會、軍事關係緊張,社會動蕩乃至戰亂此起彼伏經久不息,歸根結底,即源於此。

正是這樣的社會土壤,導致一些阿拉伯國家和幾乎所有伊斯蘭國家在社會穩定方面先天不足。最初訴求不無合理之處的「阿拉伯之春」迅速演變成全面動亂、社會倒退和血腥戰亂。這次與卡達斷交風波再次提醒我們,其他阿拉伯國家未必有卡達這樣的安全條件。正是從這個視角看,這次遭遇斷交潮雖然給卡達帶來了一時的市場衝擊,股市、匯市、日用消費品市場均無例外,但最終結果可能反而是顯示出卡達商業環境比其他絕大多數阿拉伯國家更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