邁阿密的海平面上升之殤

原標題:邁阿密的海平面上升之殤

4月的第一個周末，美國總統唐納德·川普剛從佛羅里達度完假，前腳剛走，這裡就又一次水漫街道。在對抗海平面上升的戰鬥中，這個地區的損失比世界上任何地方都要多。

我父親的地下室第一次被淹，是在他搬進這個海景房后不久。他住在佛羅里達州邁阿密市北部一座名叫陽光島灘的小城市裡。這個社區住著很多「土豪」，大理石的大廳里有著人造瀑布，衣著整齊的服務員幫你泊車。那些「土豪」一般都開寶馬和賓士。但不管大家開的什麼車，他們都停在同一個地方，地下室。

當我給爸爸打電話問他房子怎樣時，他一般會說，「幾個星期前地下室又被淹了」，或說，「情況變得越來越糟」。不僅是他的房子，周邊主幹道常有超過約0.3米的水，所以他習慣於將車小心翼翼地停在附近超市停車場。

在邁阿密，幾乎每個人都可以分享他們經歷洪水的軼事，大多數人感覺到洪水越來越頻繁。

人們通常覺得海平面上升離自己很遠，發生在諸如索羅門群島或吉里巴斯這樣的地方。但它們不是唯一需要迫切解決這一問題的地區。全球海平面都在上升，佛羅里達就到了急需適應策略的地步。

這裡的水位正在迅速上升。從1992年到2030年，海平面會上升15厘米至25厘米，到2100年將上升79厘米至155厘米。潮水會比10年前更高，觸及的地方更遠，而且，不光是洪水，從化糞池到水源，居民生存環境和基礎設施都將受到更大挑戰。「海水還沒淹沒到家門口時，海平面上升的影響就已經出現了。」美國國家海洋和大氣管理局（NOAA）的海洋學家WilliamSweet說。這意味著，那些一個世紀前建立的排水系統和海堤已經遠不夠用了。

洪水的挑戰在邁阿密尤甚。最近的一份報告預估，邁阿密是全世界沿海城市中金融損失最大的，超過廣州和美國紐約。邁阿密是佛羅里達州都市圈中最大的城市，這個都市圈由邁阿密-戴德縣、布勞沃德縣和棕櫚灘縣組成，人口超過559萬人，是美國人口最為稠密的城市之一。而這的人口還在爆炸式增長，甚至達到美國平均水平的兩倍。

更多的人暴露在風險中，也意味著更大的經濟損失。在邁阿密-戴德縣，2016第二季度，開發商就有14900平方米寫字樓正在建設中。邁阿密陽光島灘有2萬多人，有8個超高建築正在施工。飛翔的海鷗都可能撞上起重機。

的確，邁阿密發展價值很高，這裡的財產已經超過100億美元。很多達官顯貴都住在這，福布斯排行榜上最富有的400名美國人中的40人住在這。最近的一周，美國最貴的房地產交易就在棕櫚灘縣，價值5400萬美元。

儘管川普認為氣候變暖是一個騙局，並終止了減排措施，但他是這些財產的擁有者之一。總統經常訪問他在棕櫚灘縣的Mar-a-Lago房產。而這裡經常能夠感受洪水大潮。另外在陽光島灘，還有6處川普品牌的住宅，其中一個仍在為他提供收入。

在這些地方，污水處理廠正在開工的建築比老舊建築高1.5米；169公里的路在邁阿密灘上高高凸起；新購物中心都建有防洪閘門；116個潮汐閥安裝在布勞沃德縣的勞德代爾堡；海堤也被修繕加高。儘管如此，居民還是越來越憂慮，他們不斷談論著海平面上升的話題。

社區不缺少解決方案。「沒有人比佛羅里達南部城市的人做得更好了。」氣候變化非營利機構辦公室常務理事DanielKreeger說。但問題在於，即使那些致力於構建彈性城市的人們，也不否認，未來的某一天，這裡的一些地方將不適合生存。而目前的挑戰是，如何確保經濟蓬勃發展，遊客仍然樂於前來享受陽光沙灘，以及膨脹的大海。

許多官員和專家雄心勃勃，然而，要實現這一目標，需要從市長到納稅人，保險公司到工程師，房地產開發商到城市規劃者的共同努力。這些努力舉世矚目。如果地球上最富有的地區都沒法應對的話，其他人還能有什麼希望呢？

如果科學假設是正確的，Kreeger說，「我們將逐字逐句地重新定義商業功能，重新規劃城市，尤其是在沿海社區。」

「這和我來到你面前說『嘿，40年後地心引力會發生變化』沒什麼不同，我無法說出具體會變成什麼樣，但讓我們假設比現在強或弱了50%，環顧四周就會發現，一切都會改變。」

海平面上升是全球性的。但邁阿密附近的大西洋海岸削弱了灣流，本身就是格陵蘭島冰蓋融化的潛在原因，佛羅里達比許多地區上升得更快。從上世紀90年代起，每年全球海平面上升約3毫米，在最近的十年，NOAA弗吉尼亞監測站的數據顯示，邁阿密灘南部竟然有9毫米的年增長量。

這還只是一個平均值，它並沒有反映出更極端的事件，如被稱為「國王潮」的超高潮汐。更重要的是，邁阿密灘大多數建築海拔60厘米至120厘米。在整個地區的地下基礎設施，如化糞池，更靠近地下水位。

勞德代爾堡城市可持續發展首席NancyGassman可以指出人行道上細微的幾毫米的變化。這看起來很奇怪，但在這裡，數字意味著時間。

海平面上升的速度在加快。儘管老生常談，但這幾年，人們在看了邁阿密大學的研究后，才更加重視。2006年之後，這裡海平面上升速度比全球平均速度快很多。1998年至2005年每年上升3毫米，而到2006年已經變成9毫米。

上世紀30年代至50年代，也發生過這種快速上漲的情況。研究主要作者、邁阿密大學國際學院的專家ShimonWdowinski說，有觀點認為這是個周期振蕩，但這可能是一廂情願的想法。「變暖已經有一段時間了，現在和60年前有著完全不同的過程。」

我們可以明確地說海洋在變暖嗎？不一定。但它足以對未來做出規劃。Sweet說。

對未來建模非常困難，一方面是科學家正在收集和分析數據，另一方面是因為有很多變數。例如，如果幾大經濟體穩定排放了呢？如果突然出現創世紀的火山爆發呢？如果冰川融化比預期快呢？但總之，未來預測已經有了足夠的可信度。

未來的情況可能更糟。最新研究發現南極洲和格陵蘭島海冰融化比預期要快，這也解釋了海平面為何加速上升，只是科學家不清楚為何突然間變快了。

再過50年或100年，人們都能感受到戲劇性的影響。沿海社區已經開始經歷更多的「國王潮」。Wdowinski發現，1998年到2005年的7年間，邁阿密灘發生過16次洪水，但后一個7年，2006年到2013年，出現過33次。

雖然「國王潮」和太陽、月亮位置有關，但毫無疑問，上升的海平面讓它更強。在極端情況時，海水潮位只比內陸水域低2.5厘米，布勞沃德縣恢復力辦公室首席JenniferJurado說，一旦潮位再高一點，整個城市就對海洋敞開了懷抱——水災將無窮無盡，你將看到西裝革履的達官顯貴們趟著水出門。

即使沒有洪水，海平面上升也會影響一切。邁阿密大多建在多孔石灰岩上，水不只是漫過海堤，還能輕易滲透到街道。南佛羅里達90%的飲用水都來自含水層，但鹽水施加的壓力越來越大，淡水將越來越遠離內陸。以哈倫代爾灘為例，這個小城市有4萬居民，副市長KeithLondon說，海水已經破壞了8個淡水牆中的5個，並且包圍了在約四分之一的邁阿密-戴德縣居民使用的化糞池。如果不能維持地下水位，就糟糕透了。

海灘侵蝕是另一個問題。佛羅里達的沙灘可能是最吸引遊客的賣點，它也最脆弱。海平面上升和惡劣的風暴意味著人們需要填充大量沙子。要知道，邁阿密灘本來就是人工的，花費高達1190萬美元。這意味著，又有一筆新賬。

還有一個問題是南佛羅里達建在沼澤上。「前人學會了如何排水，如何殺死蚊蟲，並創造了空調。」邁阿密-戴德縣恢復力辦公室首席JimMurley說，居民開挖運河以排干內陸水，填充土地開展建設，這些運河成為潮汐、洪水和風暴潮的門戶。而他們現在還砍伐紅樹林，推平沙丘，破壞自然的洪水屏障。

「需要嚴肅地談論我們的所作所為。」北邁阿密灘市市長GeorgeVallejo說，「過去四五十年，我們填充了沼澤。回想起來，如果當初能夠重視海平面上升的問題，可能會做完全不同的事情。」

壞消息里也有好消息。風度翩翩且直截了當的海洋生物學家Gassman很有說服力，「如果一切都沒有變，民眾就不會理解他們所聽到的預測，就不會有任何行動。而我們現在終於有所行動了。」

她拿出一張勞德代爾堡地圖，上面有著紫色和橙色的點綴。紫色區域是可能低於水下61厘米的區域，橙色意味著潛在區域。還好只有小數額的色塊，危險的地區大部分都在海灣。「不是整個城市，只是某些地方有問題，我們可以適應。」

不是每個小城鎮都能如此幸運。NOAA洪水模型地圖顯示，在勞德代爾堡南邊16公里的好萊塢，海平面上升61厘米，可能使78平方公里的城市在水下。好萊塢已經在排水系統中安裝閥門，以避免海水倒灌。

這正是Gassman和其他人正在做的。人們應該換一個視角看這些旅遊城市，不是光怪陸離的豪宅和壯麗的運河，而是過短的、漏水的海堤，鐵制的、被海水腐蝕的消防栓，溢出水的排水管和需要維修的電氣箱。

勞德代爾堡好不到哪裡去。勞德代爾堡被稱為美國的威尼斯，因為他有266公里的運河，但最近，這個昵稱恐怕要歸咎于越來越多的洪水了。

對於勞德代爾堡和其他在南佛羅里達的城區，最主要的問題就是排水。住宅和花園比公路頂部高，所以街道首先淹沒在豪雨中，雨水從管道進入海洋或者排水溝。

但現在海平面經常比排水管的出口高了，海水反而通過這套排水系統流入街道。更糟的是，海水再高一些，就要破壞海堤，住宅和花園也會遭殃。

2013年以來，勞德代爾堡已經安裝了潮汐閥。這種單項的閥門只允許雨水通過，海水則不行。它看起來像一個大的橡膠管道。

Gassman說，在一些地區，閥門已經足夠多了，但還有個問題，如果潮水高於排水管道，海水是進不來，但雨水也出不去。這個情況在第一批使用潮汐閥的地方出現了。當「國王潮」來時，水位高於排水口，潮汐閥就不能打開，街道全天候地泡在水裡。人們就抱怨潮汐閥沒有用。其實它們確實在發揮作用，只是看起來並沒有讓情況好轉。

儘管潮汐閥有局限性，工程師卻不去修繕它們，因為根本問題是海平面上升和海堤太矮。直到最近，勞德代爾堡出於美學考慮，對海堤有了限高。縱使一些地方指定了最低高度，執行起來卻很困難。一個新海堤造價每英尺600美元至2000美元，增加12英尺成本約為每英尺60美元。如何強迫一般住戶投入資金呢？

至少現在不行。去年，羅德岱爾堡提出，到2035年，每個人都應該增高家門口的海堤。但由於公眾反對，提議失敗。不過，住戶被要求保持他們的海堤狀況良好，如果被潮汐破壞，將被報告給當局。當局要求重修或建一個新的，具體高度會在人們前來詢問是否許可時才告訴他們。勞德代爾堡是一個有趣的測試案例，在相對富足的地方，人們都覺得花費高，決策者便不在那些不富裕的地區開展這樣工作，哪怕他們曾被淹過。

儘管勞德代爾堡盡了最大努力，但仍有很多不達標。在科爾多瓦路，Gassman和我看到Stranahan碼頭對面，那個原本有大草坪的房子，隨著春季一場洪水，變得像個沼澤。

Gassman指著這箇舊房子，他們的海堤比鄰居的低2.5厘米。「正是這2.5厘米讓海水淹沒了他們的財產。」她說，如果修好了海堤，就能減少洪水損失。

而這不僅僅需要居民改變。整座城市也需要擁有一條好的海堤。更換800米就需要500萬美元。而獲得資金只是第一個挑戰，海堤盡頭有座橋，如果要提高海堤3厘米，該怎樣處理那座橋呢？周邊的居民又該怎麼辦呢？「人們想當即解決被淹的問題。但這牽一髮而動全一身。」Gassman說。

像海堤一樣，城市開始在抽水泵上投資。一些城市把泵站設在受災最嚴重的街區，只有邁阿密灘建設了完整的抽水系統，作為積極的防禦戰略的一部分，邁阿密灘恢復力辦公室首席SusanneTorriente估計，從2013年算起，這個計劃多管齊下，將花費4億美元到5億美元。目前泵站已經從SunsetHarbour向南開展建設。

道路也被提高，有的地方提高61厘米，這是科學家預測東南佛羅里達海平面到2065年上升的高度。一些在邁阿密灘的居民比勞德代爾堡的居民更易控制，該城市也要求所有新建築比此前建築高一些。

這是一個雄心勃勃的工程。道路已經被提高，泵站也被安裝，但正如Gassman所指，如果不是全盤考慮，就不足以改變局部。例如一些法律問題。AntonioGallo發現他的餐廳低於路面高度。去年，在一場豪雨後，水泵無法啟動，餐廳被淹，食客都被困在裡面。當Gallo向保險公司索賠時，卻被拒絕。聯邦急救管理署（FEMA）規定，在針對商業和財產風險的國家洪水保險項目中，低於街道的都被視為地下室。邁阿密灘與FEMA密切合作，開始對一般地下室的分類進行，重新評估。

Murley指著一條1280米的隧道，這是條2014年開通，從邁阿密港口通往I395高速公路的高速，主要目的是讓之前穿過邁阿密市中心的貨車改道。在颶風來臨時，隧道有個巨大的門可以降下封閉兩端。「這個就是恢復力，10年前我們可能不會考慮這些。」Murley說，以前建造隧道，會有個敞開的大門，災害來時，我們慣用沙袋。

還有個較大規模的例子。在邁阿密城市東邊，比斯坎灣的岸洲，有佛羅里達最大的三個污水處理廠之一。和其他兩個一樣，它就在水的附近。

該工廠有5億美元的項目，來滿足新的清潔水法。分析師在考慮最壞的情況，如5級颶風帶來的「國王潮」和特大豪雨，認為應該修建比海平面高5米至6米的設施。「但現在我們只有高3米到4.5米的。」邁阿密-戴德縣水和排水部副主任DougYoder說，新的設計標準優先在工廠輸送流處進行建設，如電氣布線和泵站。至少不會讓未處理的污水被洪水衝上街。

根據風險研究，目前預計是，到2050年，對現有佛羅里達地下水的投入將達150億至230億美元。到本世紀末，可能需要530億至2080億美元。

但大部分開發商眼光沒有到2050年或2100年。他們只關注產生利益的時間。像南佛羅里達這樣火熱的房地產市場，投資時間表頂多幾年，畢竟，許多投資者是外國人甚至是遊客。

邁阿密商業金融區Brickell是個很好的案例，這裡價值10億美元，擁有9英畝的商店、餐館、辦公區、公寓、酒店的混合區，到處都是起重機和摩天大樓。香港太古地產有限公司在這裡開發，讓這個區域通風、整潔且有恢復力。這裡建築高於洪泛平原；建有可封閉閘門的地下停車場；建設了綠色屋頂。太古地產美國業務副總裁ChrisGandolfo說，很多年前，他們就積極地思考海平面問題。「長期來看，必將有所回報。」

但總體而言，南佛羅里達的發展進退維谷。國家不徵收個人所得稅，企業所得稅低，這意味著財政稅收是主要來源。這就要求面對這些新挑戰，管理上更加謹慎。

Kreeger說，另一方面，州議會和州長完全否認氣候變暖。缺少政府的幫助，今天也許能用錢解決，但明天又會帶來新的更大的麻煩。

儘管科學家談論海平面上升已經幾十年了，但這一話題在這幾年，才被地方政府和企業重視。

佛羅里達州州長是氣候變化懷疑論者。前僱員說，他們甚至被告知不要說出「氣候變化」這句話。在美國政府高層，瀰漫著這種「忽略」。新環境保護署首席懷疑二氧化碳在氣候變化中的重要作用，而最近川普總統簽署了一項傾覆碳排放削減的行政命令。白宮的預算草案建議削減31%的環保預算，減少20%的僱員人數，以及大幅削減NOAA的研究資金，消除海洋基金項目，包括佛羅里達17所大學關於解決海平面上升問題的研究。

美國政府和州政府都不支持，即便地方政府努力，工作也很難推進。

邁阿密所受海平面上升的影響不會阻止政黨掣肘。但Gassman說，當洪水淹沒你家草坪時，不會關心你是共和黨還是民主黨。就連川普也不能倖免，未來60年，川普在棕櫚灘的Mar-a-Lago地產可能會被淹沒。

公眾壓力會讓政府做的更多，比如邁阿密。1993年，邁阿密-戴德縣就開始了第一個減少碳排放的計劃，但幾乎沒有人來參加委員會聽證會，到2015年，在縣預算聽證會上，居民紛紛問為什麼不為應對海平面上升做更多。

所以，Murley目前的緊急任務就是研究洛克菲勒基金會的100個恢復力城市計劃，以擁有一筆應對海平面上升的資金。

但Murley接到危機公關顧問BrianAndrews的電話。對方說，決策者意識到海平面上升，但是要等縣裡收集數據並且發布行動計劃。我們是個小城市，不能自己這樣做。

如此看來問題還有很多。但應當警醒自己，海平面上升並不像人們認為的那樣，幾代之內都沒有太大問題，其實很快，問題將會全面顯現。

離開邁阿密時，我從飛機窗口向外望，滿眼不再是密集的綠色廣場、摩天大樓和令人驚訝的細長的島岸線，而是無比廣闊的海洋。我提醒自己，人類的創新將原先的沼澤變成現在的佛羅里達，人類的創新也應該能拯救我們預估到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