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網路文學詞典】修真：看，「中國故事」居然可以這樣講！

玉瞳簡里無數的信息資料如潮水般地湧入李強的腦海：「修真界」是指修真者生活的世界，不同於現實中的俗世界。修真者是指那些能夠吸收掌握和運用精勁能量的人。

修真者的修為境界共分為十一種，計有：旋照、開光、融合、心動、靈寂、元嬰、出竅、分神、合體、渡劫、大乘。每種都有上下之別。

修真者若進入六層的元嬰期，隨著精勁能量的凝結，修鍊出自己的「紫府元嬰」，就可以達到所謂的靈魂不滅。若是修成十層的渡劫，那就可以肉身不滅。但是最危險的就是渡劫期。修真者有句俗語，所謂「元嬰」好修，「渡劫」易滅。

——蕭潛：《飄邈之旅》

「修真」的概念來自於道教。道教把學道修行、求得真我、去偽存真稱為 「修真」。由此概念出發，網路文學在發展過程中誕生出了一種獨特的類型文——「修真小說」。

修真小說和道教之間關聯最緊密的，是小說中關於修鍊境界的定義。它概括、參考或者直接引用了道教修鍊文化中內丹術的一些名詞和概念，並在小說中引入一些家喻戶曉的道教宗師和經典著作。

比如網路文學早期的經典作品《飄邈之旅》就參照道教修鍊境界，把修為境界設定為十一種，分別是：煉精化氣（旋照、開光、融合），鍊氣化神（心動、靈寂、元嬰），煉神還虛（出竅、分神、合體），煉虛合道（渡劫、大乘）……這套修為體系被後來無數的修真小說奉為圭臬。

小說中主角李強的引路人，也選用了明清之際有名的道家宗師傅山。這一橋段使得後來的寫作者在小說中把老子、張三丰等道家宗師和《道德經》《黃帝內經》等道家典籍作為彩蛋，在小說中反覆引用。

修真類小說在網路文學中已成為最主要的流派之一。該類型小說可以說是在古代神魔志怪小說和近代武俠、仙俠小說的基礎上，結合現代網路流行文化而發展起來的新型小說體裁。因此，對於當下年輕人來說，修真小說實際上是一種理解和接受傳統文化的一個虛擬空間。

而且，數據顯示，《斗破蒼穹》《蠻荒記》等修真類網路小說在海外引起的影響已經遠超我們的想象。具有濃郁風的修真小說，用最淺白的方式，成功地給小說披上了一層道家文化的霞光，對那些對傳統文化比較陌生的國外讀者來說恰到好處，既神秘絢爛又可望可即。

從「文化」的傳統到「世界觀」的框架

網路修真小說本質上是對《封神演義》《西遊記》等古代神魔小說的繼承和揚棄，是以民族文化傳統特別是道教內丹修鍊體系為牽引，從古代遊仙、仙俠小說、神魔志怪小說、近代武俠小說以及現實網路流行文化甚至西方古典文化中汲取素材和營養。

它通過作者對於各種正道邪修、仙境魔域、天材地寶、靈禽神獸等要素和基於這些要素的煉體修道、探索歷險、正邪鬥法等情節的豐富想象，從而表達出一個平凡普通的生命希望通過艱苦而漫長的努力，突破人生而有涯的自然局限，最終獲得「跳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這樣一種人類對戰勝自然、戰勝死亡的強烈願望，對人體潛能、人體智慧的自信求索甚至對精神超脫乃至意識不滅的美好憧憬。

修真這一概念雖然來自道教，但是修真小說從源頭上可以追溯到秦漢乃至更早期的神話傳說，比如《山海經》和《淮南子》等。

從秦漢起，兩千多年來王公貴族為追求長生而對修仙達道始終不遺餘力地追捧。歷朝歷代盛行的佛道等教派出於傳道布教的需要，也會通過編撰淺顯易懂的神話故事來招攬信眾；加之常年社會動蕩，讓道家自然無為、逍遙自在的思想，成為歷代文人遠離殘酷現實的精神寄託。而古代的文人往往對於佛道理論、民間傳說甚至醫藥知識都有涉獵，所以通過他們的收集編撰，使得最晚至魏晉期間，融合了各類宗教教義和民間傳說的神鬼志怪書籍已經在民間蔚然流行。

至明朝中葉，隨著道教思想在盛極一時，為迎合民間聽講書這種深受歡迎的大眾娛樂活動的需要，眾多文人和說書人將歷代神魔故事收集整理和不斷加工。特別是將玄奘取經和武王伐紂這等查諸史典的重大歷史事件神話化，創造了《西遊記》《封神演義》等很多經典的古典神魔長篇小說。並藉此再造神祗譜系，重塑上古諸神的形象，恢復神話英雄的威名，使歷來雜亂無章的民間神仙傳說有了一個融合了上古神話體系、道教神仙體系、佛教神仙體系為一體的完整的神話體系。這就為修真小說的世界觀框架構建奠定了基礎。

到了民國時期，還珠樓主所著《蜀山劍俠傳》將平江不肖生開創的民國奇幻仙俠類武俠小說推向了氣象萬千、博大精深的成熟境界。他對儒釋道等傳統文化進行的全面藝術化闡釋，使得這部經典之作成為了所有仙俠小說的開山之作，而現代修真小說則脫胎於此。

目前公認的網路修真小說「第一本書」是蕭潛所著的《縹緲之旅》。該書成書於2005年，書中使用的「道家修真」這個開創性的概念是其最重要的組成部分，並成功地將修真這個概念灌輸到了千萬讀者的意識之中。

從「類型文」到「理念共識」

經過近二十年的發展，修真小說繼承了傳統網路小說的很多特點,比如消解性、遊戲性、多文本性；但是又在這個基礎上發展了其寫作與閱讀的獨特之處。修真小說的臆造性、直白性、反叛性的特點，也同樣符合當下年輕讀者的文化訴求……「讀起來很過癮」成為他們閱讀後的第一感受。

不管是什麼類型，修真小說大體上已經形成以下幾種基本的理念共識：

1、人的出身不是成功的決定性因素。絕大部分修真小說的主人公，出身貧寒，都是從最底層通過後天的不斷努力和機緣走向社會金字塔的巔峰。

2、在通往成功的道路上會有諸多的磨難，需要有超越常人的意志才能獲得超越常人的成就。比如修真小說中主角修鍊晉陞能力最重要的兩條道路是修行和渡劫。

修行又分為煉體、修心，每進一步都需要歷盡種種磨難，甚至往往要到生死攸關之時才能激發人體最終的潛能，從而在修真大道上更進一步。

渡劫這一特殊橋段更是人對天地自然的抗爭的集中表述。作者往往通過花費大量筆墨描寫以肉身對抗雷電這種自然界最神秘最暴戾的能量現象的極端對抗方式，來映射生命對命運不屈不撓、積極抗爭的勇氣和決心。

3、生命是多樣性的，所有的生靈都有隨著自己生命意志活動的需要和尊嚴。在修真小說中，除了人以外，還有各種山精靈獸、異類怪物，只要有靈就可以修鍊，就會有自己獨立的意識。

比如《飄邈之旅》裡面，就有地火神獸等怪獸，有火精等元素靈體，都會有自己的思想和情感。

總之，此類小說提倡的是一種大生命觀，即一切有生之物都是生命這一特質在宇宙萬物中的普遍體現，而不單純只屬於人類所獨有。

4、修真小說的結尾，一般都會以主人公境界圓滿而告終。而除了各種功法的圓滿以外，更重要的是內心情感的圓滿。這些情感包括了親情、愛情、友情等人類最美好的真情。而這些真情，既是小說中主人公漫長而艱苦的修真路上不可或缺的支持和動力，更是人類對於一種完滿的、徹底的、沒有殘缺的生命內在和精神境界的不懈追求。

從「開創之作」到「創新大神」

蕭潛在2005年創作的《縹緲之旅》不但是修真小說的開創作品，也讓「修真」這個概念逐漸從仙俠小說、神魔志怪小說以及近代武俠小說的概念中剝離了出來。

並且，他還賦予了「修真小說」較為鮮明的一個特徵：主人公所追求的，一般都是個人修為境界上的提升。所以修真小說的最大特點就是對修鍊境界等級的描寫，這是它與仙俠小說的最大區別。

《縹緲之旅》中的等級概念設定，基本上都來自於古代的道教典籍，也有一部分來自於作者自己的臆造。蕭潛把修真等級劃分為「旋照、開光、融合、心動、靈寂、元嬰、出竅、分神、合體、渡劫、大乘」等十餘個境界，在每一個境界當中都能領悟到新的「法術」和「超能力」。這一等級劃分法為後來的許多修真小說修改化用或者直接沿用，比如《無極魔道》《萬世雷劫》《仙塵主宰》等。

不過徐公子勝治在2006年左右開始連載的現代題材修真小說《神遊》中，提出了一種新的修鍊境界劃分方式，即煉精化氣、鍊氣化神、煉神還虛、煉虛合道四個境界。相比之下，這幾個境界概念更接近傳統道家文化中的記載，也更加簡單明了，所以一經推出就迅速佔據了修真小說理論的主流。

同時也因為徐公子勝治「天地人神鬼」這一系列修真小說體系的構建，現代都市題材的修真小說也一度成為了修真小說的主流。

同樣在2006年開始出現的《佛本是道》在前半部分的修真境界設定和現代都市題材的修真背景都跟《神遊》暗合。在成就「大羅金仙」之前，境界劃分同樣是煉精化氣、鍊氣化神、煉神還虛、煉虛合道四個境界。但是在進入「地仙界」之後，《佛本是道》風格陡然一變，不但借用了大量古典神話、古典小說、民間傳說中的故事和人物，而且創造出了萬劫不滅的「聖人」這一修鍊境界的最高等級。夢入神機所創建的這一「洪荒流」修真小說體系後來也被大量網路小說所引用。在《莽荒紀》《清虛》《黑風老妖》等小說中都可以看到它的身影。

同樣使用了傳統文化的仙界背景，忘語在2007年開始連載的《凡人修仙傳》則是另一種境界劃分方式。它在《縹緲之旅》11層修真境界的基礎上進行了大幅修改，把「煉精化氣、鍊氣化神、煉神還虛、煉虛合道」的傳統境界劃分方式提煉成了「練氣、化神、煉虛」等境界。由此他也創建了一個目前為止接受度最高的修鍊境界體系：「鍊氣、築基、結丹、元嬰、化神、煉虛、合體、大乘、渡劫、飛升」……這一劃分方式也成為了現在修真小說最為普遍的境界劃分方式。

較為嚴謹的世界觀，貼近現實的故事情節發展，以及白手起家從無到有的個人修鍊之路，共同構成了「凡人流」修真小說的主體框架和主要標籤。後來的《魔天記》《法相仙途》《滅運圖錄》《問鏡》等精品網路小說都可以歸入到廣義上的凡人流中來，堪稱現今網路修真小說的主流。

隨著升級挖寶的「凡人流」小說模式被使用得越來越多，讀者也開始有所厭倦。近年來湧現出一大批創新類型的網路修真小說。

比如以擅長世界設定著稱的作家方想2010年開始寫作的《修真世界》以及2016年開始寫作的續作《五行天》中，修真技術不再是屬於寥寥幾個修真者的專利，而是類似於現代科學技術一樣被全社會廣泛運用。無論衣食住行還是工作生活，任何人都離不開修真。這就大大地拓展了「修真」的應用範圍，演繹了一個華美瑰奇且天馬行空的修真世界。

比如卧牛真人在2015年開始寫作的《修真四萬年》儘管也採用了「鍊氣、築基、結丹、元嬰、化神」的凡人流境界劃分方式，但是它的社會背景卻擴展到了整個宇宙空間當中，不但有著修真者個人的奮鬥歷程，更有著對各種國家和文明的詳細描寫，拓展了讀者的視野。

在齊可休2014年開始創作的《修真門派掌門路》中，把寫作重點從個人奮鬥轉移到了門派經營上，讓「凡人流」的修真小說也有了更為「社會化」的餘地。

愛潛水的烏賊在2015年創作的《一世之尊》中，儘管主體框架是修真小說的升級體系，但卻融合了無限流、仙俠甚至武俠小說的很多要素，堪稱創新之作。

……

正是在這些代表作家作品的影響和拉動之下，修真小說成了一個可以施展拳腳的類型文平台。直到當下，修真小說熱度仍有增無減，有更多有才華的作者加入到這個題材的寫作中來。他們通過從傳統文化中不斷發掘和萃取更多的養分，將會使反映中華民族特質和風貌的優秀典籍更多地從故紙堆中走出來……

從「承傳優秀文化」到「講述故事」

多年來，修真小說作為一種新的文類, 以其極具時代特徵、廣泛的想象力和鮮活的大眾創作語言,對民族文化的解讀,獨特的文本體驗以及在場景表現、情感交流、敘事結構以及語言表達等方面具備的一些新穎的特質，吸引了數以千萬計的讀者,催化了新的文化價值觀的形成，並創造了可觀的文化產業價值。

修真小說的核心元素，最初是基於道教修鍊境界的晉級體系，結合虛幻玄妙的故事情節，把傳統歷史文化故事和天馬行空的幻想題材融合在一起……和其他小說相比，修真文取材更廣泛，想象空間更豐富，寫作方式更不拘一格。

在此類小說的啟發下，佛家、儒家甚至法家和墨家的相關理念也被廣泛地運用到小說題材當中，發展出奇幻、洪荒、古典、現代等等更多的基於傳統文化的網路小說。這又使得修真小說的內涵和外延進一步拓展，成為網路小說中不可或缺的一個重要流派，並在網路文學史中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修真小說的讀者大多數是青少年。對於他們來說，修真小說實際上是一種理解和接受傳統文化的一個虛擬空間。小說作者們通過廣泛汲取佛儒道經文典籍的養分，紮根傳統文化構架打造出來的修真世界，可以讓讀者沉浸於瑰麗的幻想空間的同時，關注到平時可能少有機會接觸到的傳統文化底蘊和古典人文精神，感受到東方主流文化的血脈傳承。

同時，通過身份代入，體驗到主人公由一名普通人通過克服一系列考驗和磨難，為常人之不能為，學會各種神通法術，最終走向鼎峰的過程，會給予青少年讀者較強的刺激感和在精神層面對於經歷成功和不平凡人生的滿足感。

尤其是在修真小說的小說情節當中，往往融合了無數古人今人不甘平庸、抗爭天命這種特有的生命觀、宇宙觀和天人觀，更可以激勵青少年在現實世界中追求卓越，拼搏奮進。修真小說的流行也充分證明，對於青少年來說，吸引他們的不僅僅是已經高度商業化和包裝成熟的代表西方文化的音樂、電影、動漫和小說，優秀的傳統文化同樣具有無窮的魅力，完全可以作為文學藝術創作的靈感源泉在精神文明建設中發揮更加重要的作用。

民族的就是世界的，相對於更加龐大系統的嚴肅文學而言，網路小說對於讀者所需要的知識儲備要求更低一些，更加淺顯易懂的文句，更加瑰麗壯闊的場景，更加具有想象力的情節。

最近的一些數據表明，《斗破蒼穹》《蠻荒記》等修真類網路小說在海外的影響已經遠超我們的想象。隨著網路小說的不斷發展，描寫古代東方奇幻文化的精品修真小說如雨後春筍般不斷湧現，相信終究會有膾炙人口的經典作品問世，就像《魔戒》和《哈利波特》等西方魔幻經典之於讀者那樣，成為世界級的暢銷書，成為文化重要的宣講者和傳播者。

修真小說給我們的最大啟示在於，傳統文化生命力和魅力最終決定於其本身的可親近性。這些年，西方文化強勢進入，其主要方法就是以音樂、電影、飲食、化妝品、服裝等抓住人的最基本的生活需要，在提供這種需要的過程中注重以文化作為其精神內核，把文化因子融入其中。

從這個意義上講，要傳承和發揚傳統文化，就要進一步改變觀念，使傳統文化不再停留在深宮大院充當牌位和神像，而是像修真小說這樣，通過挖掘傳統文化中頗具神秘色彩的內丹修鍊體系，讓最廣大多數的青少年「身臨其境」，在閱讀的時候既能帶有傳統文化深度和廣度的體驗，又能感受蘊藏於字裡行間的傳統文化的魅力。在欣賞中感動、在感動中升華，這也將會是修真小說存在和發揚的更深層次的意義所在。

參考詞條：

古典修真，洪荒，玄幻，蕭潛，飄邈之旅，夢入神機，徐公子勝治。

[本篇執筆：深藍的肥魚，安迪斯晨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