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人」科爾的遺產：統一的德國和顛簸一體化的歐洲

【財新網】（世界說 陳成 發自柏林）1989年12月19日，在德累斯頓聖母教堂廢墟旁，數萬名情緒激動的東德民眾呼喊著『德國、德國』，『赫爾穆特、赫爾穆特』和『我們是一個民族』的口號，他們期待的是時任德國總理科爾的講話。

一個月前柏林牆突然倒塌，震驚世界，德國的未來充滿不確定性。這場講話關係到德國統一是否能得到德國民眾，以及美國、蘇聯和歐洲各國的支持，關係到德國統一的成敗。

科爾出色地完成了任務，打動了數萬名東德人民的心，國外輿論也予以支持。德累斯頓的民眾沸騰了，爆發出了雷鳴般的歡呼，他們看到的不僅是一個嶄新的德國，更是一個領導德國未來的政治家。1990年10月3日，東西德正式統一，科爾功不可沒。

科爾1930年4月3日生於路維希港一個普通家庭，年少時期經歷了戰爭的苦難。1947年，科爾成為德國基民盟（CDU）黨員，此後擔任CDU黨主席長達26年。1982年，基民盟和自民黨向時任總理、社民黨的施密特(Helmut Schmidt)發起了建設性不信任案，並獲得通過，自此，科爾出任聯邦德國總理。之後三次連任成功，總理任期長達16年，是德國任期最長的總理。

許諾的「繁榮」

毫無疑問，德國的統一是科爾任內最大的成就。1990年間，科爾的政治生涯達到了輝煌的頂點。東部各州民眾都視科爾為統一的推動者，奉他為明星。他向東德人民許諾，一旦統一之後，東部必會繁榮。

儘管德國首都從波恩遷入柏林，引入了支援東部建設的團結稅，東德融入德國依然困難重重。長期以來，東部地區的生活水平始終難以追上西部，人口一直出現流出。而在期待落空后，科爾的民眾支持度一路下滑，飽受批評。

歐洲一體化和歐元

儘管如此，他依然創下執政紀錄，並且活躍於歐洲政治舞台。他與法國總統密特朗一道，他將歐洲的政治和經濟一體化進程大力向前推進。「化干戈為玉帛」在科爾和法國總統密特郎手拉手的照片中充分展現。1984年，兩國首腦共同訪問了凡爾登的一戰陣亡士兵墓地。在紀念活動中，兩國首腦忽然手拉手，成為德法和解的象徵。

科爾還是歐洲統一貨幣歐元的發起者之一。他認為只有放棄德國馬克，通過一個統一的歐洲貨幣，才能夠戰勝法國、英國和其他歐洲國家可能存在的仇視情緒，才能讓歐洲一體化不可逆轉。在他的見證下，1992年2月7日《馬斯特里赫特條約》的簽署不僅確定引入歐元，也標誌著歐盟的誕生。

醜聞纏身

不過，兩德統一和歐洲一體化所帶來的勝利喜悅並沒有持續太久。人們對於科爾治下的僵化體制非常不滿，加上他所在的黨派基民盟又爆出了獻金醜聞，科爾漸漸地陷入困境，光輝形象還是褪色。

1998年，基民盟在大選中落敗，科爾16年的總理生涯亦走到盡頭。然而，2000年波恩檢察院開始對科爾捲入獻金醜聞一事立案偵查，最終他不得不承認接受過不明來源的政治捐款，而基民盟黨內高層也出現了分裂，科爾不得不辭去榮譽黨主席職位。退休后，他返回故鄉路得維希港居住，徹底淡出政界。

默克爾的政治導師

科爾的另一持續至今的政治遺產，則是在現任總理默克爾步入政壇初期對她的大力提攜。作為後者的政治導師，他讓來自東德的默克爾先後擔任其內閣中的家庭部長以及環境部長等職位。沒有科爾的扶植，就沒有默克爾的今天。

默克爾的傳記中記載道，1990年，科爾僅僅與默克爾會面兩次后，即已將其確定為統一后首屆內閣的部長人選，幫助默克爾「躍升至德國政壇的領導階層」。

但2000年基民盟獻金醜聞發生后，被稱為「科爾的女孩」的默克爾宣布參選基民盟領導人，並公開聲明與科爾等人劃清界限。當年4月10日，45歲的默克爾第一次當選黨主席，迅速走出了科爾的陰影。2006年11月20日至今默克爾擔任聯邦總理，在歐洲主權債務、中東難民及俄羅斯干預烏克蘭等危機期間展現了非凡領導能力，成為德國的「鐵娘子」。

科爾的呼籲

科爾在2014年出版的《憂心歐洲我的呼籲》(AusSorge um Europa:

EinApell)中回顧了自己的個人經歷，闡述了自己的政治信條以及對德國與歐洲未來發展的期望。他開篇即講到說「我們大洲受夠了民族國家間對抗之苦」，字裡行間都洋溢著對歐洲的熱愛。

在他看來，人們必須時刻銘記，歐洲一體化決定著歐洲的未來。但是，令這位「統一總理」和「歐洲榮譽公民」深感憂心的是，在各種危機的挑戰下，包括金融與經濟危機、歐洲主權債務危機以及烏克蘭危機，歐洲各國內的疑歐情緒和民族利己主義在抬頭。尤其是那些沒有經歷過戰爭的年輕一代一直在質疑為何還要統一的歐洲。在科爾看來，歐洲如今面對的「危急時刻」只是個常態，因為很多歐洲當前遇到的危機都是此前未解決問題的延續。

然而，德國和歐洲均在改變，如今默克爾治下的德國所面對的難題更加複雜。過去兩年，德國接收了100多萬名難民，由此增加的財政負擔和社會壓力招致民意反彈，民粹主義和排外思潮抬頭。英國棄歐盟而去，奉行「美國優先」的唐納德·川普即將成為美國總統，這些國際大氣候給默克爾連任帶來新的挑戰。

雖然支持默克爾的「挺歐」政策，科爾卻曾明確地批評了默克爾的難民政策。他說，「猶太─基督信仰屬於我們價值觀和社會秩序基石，但很多難民來自不同的文化，他們遵循不同的信仰」。科爾還說，「這事關我們的生死存亡」。科爾為了向世人表明他的立場，於2016年4月不顧年老體邁，高調會見了默克爾難民政策最激烈反對者之一的匈牙利總理ViktorOrbán。

逝世

6月16日，科爾逝世的消息傳來，歐洲和全球政界人士紛紛致哀。現任聯合國秘書長古特雷斯評價科爾說，「在柏林牆倒塌后的一年之內，他在和平統一德國的過程中發揮了重要作用，為歐洲政治和經濟一體化的歷史進程奠定了基礎。今天的歐洲是他當時面對巨大障礙但仍然之志不渝的願景和堅持的產物。」

科爾走了，今日艱難前進的歐盟似乎感到有點失重。歐盟委員會主席容克形容科爾曾經是「歐洲的要素」。法國總統馬克龍也是同樣的反應，他稱讚科爾是「德國統一以及法德友誼的建築師」，「我們失去了一位偉人」。默克爾則以深情的語氣回憶：「有他，是我們全體德國人的運氣，他決定性地改變了我的人生」。她說，「他將以一個偉大的歐洲人、統一德國的總理的形象永遠留在我們的記憶中」。

科爾以及其本人高大壯碩的形象，被德國媒體形容為「巨人」。作為德國統一的總理和歐洲一體化的推動者，他已經載入史冊，但是他所主張的兩德統一藍圖至今沒有實現，歐元飽受詬病，歐盟現在也岌岌可危。

作為他政治主張的繼承者，默克爾正在謀求第四個任期。川普的當選、英國脫歐以及歐洲主權債務的陰雲迫使歐洲一體化進入一個新的歷史拐點。對默克爾來說，法國的新總統馬克龍可能是一個好搭檔，就像過去一樣，法德軸心將歐洲一體化帶入一個更加緊密的時代。德國會走向哪裡，或許9月份的德國大選會給我們一個答案。■

（作者為柏林洪堡大學博士候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