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賈家莊，我看到了英國BBC紀錄片《中國春節》中的打鐵花

英國BBC的紀錄片《春節》播出后，我對「打樹花」這一最精彩、最危險、最古老的新年傳統習俗印象深刻，得知「打樹花」是打鐵花眾多打法中的一種，我便心心念念要看看打鐵花，大年初二，來到賈家莊工業創意園，終於一飽眼福。打鐵花的場地位於工業園的中心，三面建築圍合，呈現「凹」字，負向空間便是火花盛開最絢爛的地方。

這是一個寒冷的冬夜，夜神慢慢降臨，在天空中接二連三地掛出了星子，彷彿天上正進行著一場悄無聲息的緩慢的打鐵。地上的打火花活動還未開始，場地周邊是工業文明遺留下的巨大的構築物，在這種龐然大物面前，人很難不產生一種人定勝天的錯覺，膨脹之後人們開始重新審視自我和自然的關係，發現謙卑地從構築物里沿階長出來的倔強綠色生命，才是「新自然」、「新人文」。我自己是很喜歡這種工業創意園的，尤其是這樣的夜裡。平淡的白天無法讓人產生蠢蠢欲動的慾望，而夜，只需要一抬眼，就有攝人心魄的魔力，妖冶鬼魅，想象力可以無盡延伸。空間上無限延展的夜和時間上相對有限卻不斷重生的構築物構成了打鐵花的背景。

鐵在1600－1800度的高溫下熔化成水，以另一種姿態存在。鐵水被打鐵師傅拋在空中，由另一位師傅去擊打，頓時火花四濺，絢爛奪目。樓頂傾瀉而下的火花瀑布與對面樓底的火花浪潮此起彼伏，交匯，分離，驟然相遇，依依不捨，這一刻，鐵都熔化成了可以吟唱的詩，詩人是不能不寫故鄉和情愛的，她總是願意講一講，她如何因為灑在手上的月光而愛上一輪月亮，和一片不可停靠的岸。只能對望的兩束火花決定從今天起把對對方的喜歡藏起來，不再招搖過市。

鐵積蓄了一整夜的力量，只為花的盛開，瞬間過後它們躺在地上，目睹著下一輪的火花，想象自己開出來的花並且堅定地認為自己的那朵最美麗，像流星，像驪珠，應該放到花園裡珍藏起來，它們還沒來得及想要把獨一無二的火花放到哪個花園，夜神已悄悄帶走了它們的氣息。

打鐵花很像我在龍泉看到的寶劍製造過程的其中一步，不同的是後者淬火成鋼，前者是打鐵成花。

這樣的過程讓我想起一個少年，他是我的高中同學，我一直覺得他很特別。比如在高中他就開始從圖書館借閱大學課本，比如他經常用筆芯寫字，比如他從來不和我們分享我們買的零食，比如他的草稿紙總是被一層又一層密密麻麻的字跡覆蓋。那年我們都是重點班裡的學生，看似驕傲，大多數人可能更像是金燦燦的麥子，生活的風一吹，自尊便匍匐倒地，他不一樣，他的脊樑是不會彎曲的。歲月就像一場燎原的大火，間隔一段便會掀起新一輪的灼燒，有的人被燒地灰飛煙滅落在塵土裡，連麥子都算不上，他卻像鐵淬火成了鋼，也彷彿被歲月擊打之後，開出更加絢爛的火花。

願執著的人各得其所，願自由的人守住城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