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銀帝國》：尋找中國歷史興衰背後的那根銀線

（本文整理自中信大咖讀書會5月11日晚的活動記錄）

徐瑾

青年經濟學者，FT中文網財經版主編、首席財經評論員，東京大學客座研究員，上海公共政策研究會理事。早年辦過《讀品》雜誌，現主持經濟人讀書群。近年出版《有時》、《印鈔者》、《凱恩斯的聚會》等著作，作品曾連續入選「2015最受金融人喜愛的十本財經書籍」、「2016最受金融人喜愛的十本財經書籍」等。。

大家好，非常感謝大家來參加今天的讀書會。我今天給大家分享的書是《白銀帝國》。《白銀帝國》的主線是貨幣權力，其實不單是關於白銀。我試圖在書中問這幾個問題：

首先，白銀在的歷史上為什麼會勝出？我們在看穿越劇的時候，總是看到一些人捧出一些白花花的銀子，但其實這不是歷史的真相。白銀在徹底貨幣化是在明代才完成的，在漫長的歷史上，白銀並沒有作為官方貨幣來使用。即使在明代，最早的時候也是禁止用白銀的。如果用白銀，不僅要被罰款，全家都有可能被流放。

第二，在文明方面，尤其是在紙幣方面，是走在世界的前面的。宋代的時候，就產生了交子，這個歷史大概比西方早了幾百年。但是為什麼幾個王朝的紙幣事業都以失敗而告終呢？宋代、元代，以及明代都曾經進行過紙幣事業，為什麼都會失敗呢？甚至我們也可以看一下，比較近的金圓券為什麼會失敗？這些道理都是類似的。這也就是我在試圖回答紙幣和貴金屬之間的關係，在市場和權力的博弈中是怎樣的一種形態。

第三，貨幣的失敗如何導致落後於西方？這也就是在經濟學上和歷史上學者們很感興趣的「大分流」。

這本書中對這幾個問題的解釋和傳統解釋都有些不一樣。我希望從貨幣入手來談一下歷史變遷背後的經濟動力。

紙幣為什麼失敗為什麼交子會誕生在，而且誕生在唐宋呢？這說起來很有意思。當時的交子誕生在四川，四川當時是用鐵釺，而鐵釺又非常重。恰恰是因為這金屬貨幣的物理屬性的落後，才推動了金融層面的創新。不單在是這樣，在西方也是這樣的。西方最早誕生紙幣的地方是一個銅錢很流行的地方。

在16世紀的瑞典，誕生了歐洲最早的紙幣事業。當時瑞典是歐洲最大的銅礦擁有者，所以他們國家的貨幣主要是銅。而當時銅的價值只是銀的1%，大家可以想象一下銅的攜帶是如何不方便。

那麼，最早的紙幣為什麼沒有成功？它成功運轉了一段時間，最後卻走向悲劇，甚至南宋也因此而毀滅。很重要一個原因，就是這種紙幣的誕生就是因為南宋的軍事力量不是特彆強的情況下，為了軍事而誕生的，最終的失敗也是因為軍事而失敗。

紙幣，當時的交子，也是有存款準備金的，相當於它要與實物來對應。而且它要回收的。如果一直不回收，紙幣在市場上的流通價值就會縮減。大家換一個角度也可能會理解，就相當於今天的濫發貨幣，最終市場上會知道多印了多少錢，這個錢會貶值，道理從古到今都是一樣的。明朝的滅亡與白銀有關

以前我講宋代的事情比較多，今天我重點跟大家講一下明代的這件事情。明代是一方面白銀在確立銀本位的一個時代，另外一方面也是和世界發生全球化碰撞的一個時代。明朝有很有趣一點，整個明朝相當於把整個歷史走了一遍，它的上半段是延續傳統的體制，下半段在全球化的衝擊之下不得不做一些改變。所以明朝的歷史是歷史數千年的故事，其中的教訓也非常深刻。

洪武體制是明太祖朱元璋創辦的體制，但是這種體制在市場經濟的衝擊下，在海外白銀流入的各種改變下，還有整個政治體制本身不適應的情況下，出現了問題。大家看《萬曆十五年》或者《明朝那些事兒》已經看到，明朝晚期有各種各樣的問題，也有各種各樣像張居正這樣的人來改革，但是最終都會出現各種怪誕的情況。明朝中後期的經濟形態已經完全不同前期了，不少歷史學者談論明朝中葉的變革是和唐宋的變革相呼應，帶有一些前現代化的特徵。

這種宏大的歷史潮流也導致了明代貨幣體系的轉變，從勉為其難的大明寶鈔最終走向銀本位的確立。

最初朱元璋是希望通過發行一些鈔票、紙幣（這是元代的體制）來禁止使用白銀。明朝的官員最開始還是發米的，後來也發鈔。一個正一品官員在明代的待遇很差，相當於唐代開元時期的一個七品官，這種情況下導致明代的腐敗以及整個政治體制的衰敗也是不言而喻的。大家可以想一想，海瑞最後幾乎是餓死的，這樣一個清官在明代大概是這樣的情況，也是當時社會的一個側影。明朝的大明寶鈔上面還寫著，如果用銀或者拒收，是要遭遇一定懲罰的。大家總在說銀本位是確定在明朝，但實際上明朝官方對銀的態度是很矛盾的。

白銀從一個非官方的地位變成官方的地位，這是市場的選擇。直到明朝英宗年間才開始逐漸的放鬆對銀的限制。但是甚至到明後期，政府還說，如果你不用鈔，全家不僅要罰款，而且還要戍邊。最後到了榮慶年間，白銀才正式獲得一個地位，完全貨幣化。這是一個歷史事實，白銀的官方貨幣地位是靠爭取而來的，並不是皇上的賞賜。

為什麼說明朝的後半期不太一樣呢？這並不是我們傳統歷史教科書所謂的資本主義萌芽，這有一些狹隘，我們可以廣義地理解成它的商品經濟極度活躍。大家可以想一下《水滸傳》或者《金瓶梅》中的世界。那是一個商業的世界，商業的世界是以錢至上的。當時王婆對於西門慶的介紹，她並不是說他家世多好，也不是在講他多有才華，而是在講他們家裡多有錢，有多麼多的財寶。這就是說，當海外白銀的大量流入，其實是改變了社會的權力生態，讓這些商人獲得以前沒有的地位。而且，自有的白銀是非常少的，主要是依賴海外白銀。

但是白銀為什麼一直要流入明代呢？很簡單，因為銀在明代是非常值錢的。最開始，金銀的比較在明初是1:4或1：5，到明末就是1:10或者1:13，這說明白銀是在源源不斷地流入。而在西方，基本上都是比較穩定，這使得運白銀到東方來，一直都是一個很穩定的生意。當時的情況相當於是把全世界的白銀都往東方運。

但是捲入海外白銀的情況也帶來一個問題：當海外白銀收緊的時候，相當於貨幣供應受到影響，如果國內又有情況，就會使得政治遭遇風險。所以，明朝最後的滅亡其實是和白銀有關係的。

並不是說白銀導致了明朝的滅亡，而是說白銀的問題，加上明朝當時要對抗北方的少數民族，同時要對抗農民起義，加上本身的內部權力鬥爭，這些共同導致了明朝的滅亡。白銀可能是讓明朝倒塌的最後一根稻草，但是絕不能說是單一因素。

這就是白銀在明代帶來的一些後果的結論。

貨幣權力與政治權力的制衡

我一直的想法是，《白銀帝國》這本書不單是一本貨幣史，也是一本的歷史。我們可以看到在歷史的細密的經緯中，白銀始終是一個連綿不絕又隱秘的線。理解的貨幣史，必須在貨幣之外，前提就是要重新釐清歷史的一些關鍵脈絡。

我的書裡面重點寫了幾個朝代，既有宋朝，也有明朝，還有清代，還有民國時代。在一幕幕的探索中，都是有很多教訓的。在對貨幣做出各種事業的同時，其實也在賭上自己的才華，賭上國家的命運以及賭上歷史的成敗。

所以，金融是很重要的，金融對歷史的影響也非常巨大而深遠。但僅僅有金融是不夠的，貨幣僅僅是權力的一種，關鍵在於其他的權力如何被管束。比如皇權，比如政府權力如何被界定、如何被管理、如何被馴服。彼此之間對抗權力的有效機制，是人類文明能夠不斷走向發展的重要原因。

書里這些教訓，也是為了我們今天或者以後能夠更好地思考如何去馴服權力的過程。

《白銀帝國：一部新的貨幣史》

徐瑾 著丨2017.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