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靈測試中的「主人公」：枷鎖與饋贈，你所知道與不知道的艾倫·圖靈

「有時候，正是那些意想不到之人，成就了無人能成之事。」 —— 艾倫·圖靈

計算機之父、人工智慧之父、世界大戰的英雄、同性戀……即便你並非從事著相關行業，不曾了解過這段歷史，但當你站在如今這個因人工智慧而變遷的時代路口，當你聽起周圍的人談論起這段傳奇，又或者你只是見識過本尼迪克特康伯巴奇在《模仿遊戲》中的精彩表演……你都應該明白Alan Turing（艾倫·圖靈）這個名字對於整個世界的重要意義。

為了讓更多人了解我們所處的這個信息時代在過去數十年間的變遷，我們語憶科技會不定期地在一個個篇章中向大家講述那些和艾倫·圖靈、計算機以及人工智慧相關的真實故事和歷史，並嘗試以此向你展現這偉大時代的最初樣貌。

而今天，我們就來談談，你所知道與不知道的艾倫·圖靈。

如果要用最簡單的話語去描述圖靈以及他的一生，其實只需要三個單詞：戰爭英雄，同性戀以及（計算機科學的）締造者。

溫斯頓丘吉爾曾在回憶錄中這樣記載，「圖靈作為破譯了Enigma（恩尼格瑪）密碼機的英雄，他為盟軍最終成功取得第二次世界大戰的勝利做出了最大的貢獻。」

不僅如此，圖靈在數學和邏輯方面的輝煌成就也為現代計算機，或者說整個數字時代的發展制定了宏偉的藍圖……為了表彰他的開創性貢獻，以其名字命名的圖靈獎——計算機界的諾貝爾獎——作為該領域最高的獎項於1966年被正式設立。

但人們對圖靈的認識並不是一蹴而就的。

1954年，在艾倫·圖靈去世后不久，曼徹斯特衛報曾為他刊登了一篇莊重的訃告，訃告的作者是一位曾與圖靈一同研發新一代電子計算機的學者。「他非常喜歡長跑，下棋還有園藝」訃告中曾提到，「他經常說，總有一天計算機也會像人一樣做著相似的事，包括思考……」簡單的話語並未透露出太多圖靈41歲前的事迹。

事實上，曾在很長一段時間中，任何對於歷史的記錄都未將圖靈真實的一生、他的自然天性以及其智慧展示在世人面前。在數十年間，人們幾乎都不知道曾有這麼一位「英雄」的存在。

直至艾倫·圖靈被宣告自殺的半個世紀之後，前英國首相戈登布朗才在一封公開發表的致歉信中提到：「就如同其它成千上萬擁有著同樣不公命運的人一樣，艾倫·圖靈作為一個同性戀者，曾遭受到了殘酷、非人道的迫害……」

在那個充滿偏見的年代，卻依舊勇于堅持對未知事物的探索及思考……艾倫·圖靈在自己的時代是一個謎，而我們只是剛剛開始進入他的世界。

二戰期間，作為當時頂尖的數學家、邏輯學家，艾倫·圖靈被英國軍方秘密地派遣到歷史悠久的布萊切利園，一座位於英格蘭米爾頓凱恩斯（Milton Keynes）布萊切利鎮內的宅第，同時也是二戰期間英國政府進行密碼解讀的大本營。

圖靈當時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幫助盟軍破解納粹軍方複雜而精密的通訊安全系統——Enigma密碼機。這種當時先進的密碼機由一系列不斷隨機變化的轉子組成，其結果擁有多達百萬的三次方種不同可能性！

這誇張的數字一時間讓盟軍無計可施。而德國軍方也因此自信地以為盟軍無法在有限的時間內破譯他們的通訊系統，這為他們之後的挫敗埋下了伏筆。

在戰爭期間的某日清晨，盟軍從一艘德軍潛艇處截獲了一段通訊信息，後來表明這只是敵方內部交換的一份天氣預報而已，但圖靈卻抓住了這次機會，把它變成了意想不到的突破。

圖靈在這份加密了的文檔中窺探到了常人難以察覺的蛛絲馬跡——一種可以被利用的加密模式，並依此不顧反對地堅持建造起一部絕無僅有的巨型機器，聲稱其可以快速地區分擁有百萬種可能性的代碼。事實上，當時完成的第一台解碼機通過極其複雜、龐大的計算操作成功地在一分鐘內破解了兩條訊息。

圖靈成功地破解了Enigma密碼從而為盟軍帶來了巨大的收穫——讓英國艦隊能夠在大西洋上安全地航行。要知道當時幾乎所有人，包括丘吉爾，都堅信大西洋上的德國潛艇是盟軍最大的威脅。

之後，圖靈在戰爭期間做出的第二個巨大貢獻便是破解了Tunny密碼——一種高度加密的代碼，被用來讓納粹元首希特勒和戰場上的軍官作直接交流！然而即便如此，依舊在不久之後便被圖靈的解碼機所破解。甚至據傳言，盟軍曾通過破譯系統獲取到了希特勒和他的將軍在早餐時間的對話內容……

最終，憑藉著強大的破譯機器，德國軍方在二戰期間幾乎所有等級的通信加密系統均被一一破解。這不僅讓盟軍能夠牢牢鎖定敵方的每一絲動向，更允許己方對電報進行篡改、偽造，從而扮演起一個難以識破的「雙重間諜」角色，有力地破壞了納粹的戰爭攻勢。

1952年，根據當時維多利亞時代的刑法修正案，艾倫·圖靈步了偉大的作家與藝術家奧斯卡·王爾德的後塵，以「惡劣猥褻罪」被逮捕並起訴。在當時強烈的反同性戀呼聲中，圖靈不得不接受來自「正義」的懲罰——由內政大臣發起的號稱能幫助英格蘭驅逐 「瘟疫」的「陋習驅逐計劃」。

雪上加霜的是，這次迫害行動也因為兩位「劍橋五傑」1951年的叛逃蘇聯事件而越發加劇——這些深深地埋藏在英國政府以及特勤局的間諜們曾在幾十年間不斷地向外傳遞機密信息。而對圖靈的審判正是發生在特勤局要求他幫助破解機密密碼的數個月之後。

在判決的當天，法官給了圖靈兩個選擇：或是坐牢，或是進行「器官治療」，而後者遠遠沒有聽上去那麼友善。實際上，所謂的「器官治療」就是我們所常說的化學閹割，通過注射大量雌性荷爾蒙來徹底剝奪一個男人的性能力……

圖靈是一個偉大的科學家，相對於身體上的殘缺，時間和自由反而對他來說是最寶貴的財富，所以最終他還是選擇了荷爾蒙療法。然而，使圖靈自己也沒想到的是，漸漸隆起的乳房、完全變樣的聲線……在之後的歲月里無不給他的自尊心帶來了極大的折磨，而痛苦隨著時間只有與日俱增。最終，圖靈在他41歲之際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事實上，圖靈遠遠不是一個人。在那個時期，包括政治家、上層名流等多達49,000名同性戀者曾被逮捕並遭受到了和圖靈相似的經歷。例如1962年，一名「涉嫌」同性戀的軍隊隊長在有醫生監督的「治療過程」中遇害。從最後流露出的照片中可以看出，當時該隊長正赤裸地躺在病床上，被注射一種含有催吐劑的藥物，並最終死於脫水，但在當時官方的記錄中卻顯示的是「自然死亡」。

大規模的對同性戀的迫害在當時可以說創造了一種扭曲而腐壞的氣氛：報紙上會刊登出類似「如何鑒別同性戀」的文章；一個指代同性戀的俚語（」polari」）演變成了「逃避監視」的意思……一時間，許許多多同性戀者被邊緣化勒索，不計其數的受害者都最終選擇了自殺。

而就在這樣一種氛圍中，圖靈卻拒絕畏縮。他自發報案，剛毅地向大眾及警方坦白他和一名「涉嫌」男子的關係，以及他是如何在1952及1953年前往挪威和希臘，在英國法律不能及的地方追求自己嚮往的感情……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了1967年，在成千上萬的同性戀者遭到迫害之後才稍有改變——同性戀正式開始被非刑事化。

劍橋學者最初談到圖靈是關於其1936年一篇具有里程碑意義的論文《On Computable Numbers, with an Application to the Entscheidungsproblem》，當時幾乎沒有多少人出席了圖靈的演講，而當演說結束后，只有區區兩個人詢問是否可以轉載他的文章。在那個時代，圖靈的想法被認為過於激進，從而無法被絕大多數人所接受。

時至今日，他的通用圖靈機理念——通過改變軟體來實現多重任務執行的抽象計算機——已被肯定為當代計算機的前身，是從第一代陰極管陣列到今天我們所用的各式筆記本電腦的共同「祖先」。

可以說從早期陸軍的ENIAC電子數字積分計算機到普林斯頓的EDVAC再到ACE，幾乎後來的每一個初期模型，甚至是第一個投入使用的軟體及程序，無不都是建立於圖靈當時那篇乏人問津的論文之上！

儘管幾乎是圖靈自己藉由他創造的智能機器一手建立起整個計算機科學領域，但他仍然不停提出一個連自己都很難回答的問題：如何去定義他所創造的這新一代「智能」？它的是什麼？它會變得怎麼樣？它存在多大的可能性？

直至1950年，他那篇著名論文《計算機機械與智能》的正式發表，裡面有史以來第一次提出了「人工智慧」的概念，以及同樣廣為人知的「模仿遊戲」以及「圖靈測試」，後者旨在判斷計算機是否會有一天會變的像人類一樣真正地進行思考，並且能愚弄那些向它提問的人，使他們從談話中誤以為這是一次人同人的對話。

直到今天，圖靈測試一直被視為衡量我們對智能機器追求的基本標準。

在圖靈去世后，人們緩緩地步入了數字時代。不斷精進的基礎演算法、豐富的實踐經驗以及對技術更清晰的認識……這些都使得人們對於圖靈理論的依賴不僅沒有消退，反而與日俱增。例如在冷戰時期，他的ACE設計就曾被英國政府用於製作軍用設備的藍圖。

而不久之後，這些理論與設計更是直接促成了Bendix G-15——人類第一台家用計算機的誕生。即使在今天，矽谷，在這個代表著當今世上最頂尖計算機技術的聖地，依舊有無數偉大公司的創始人讚頌著圖靈對整個計算機科學領域的巨大貢獻……

也許每當提起圖靈以及當時那個被他拯救的英格蘭時，我們總是無法避免想起那歷史的灰暗一面——人們的傲慢與偏見對他們自己所造成的傷害就像大本鐘的鐘聲一樣在幾十年間不停地迴響在我們耳邊，但正因為如此，我們更需要正視歷史與那些傑出英傑對人類作出的貢獻，並以此為鑒，確保文明在前進的道路上不會失掉道德與人性的韁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