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重慶人，中國版「敦刻爾克」指揮者，不能忘卻的盧作孚

電影《敦刻爾克》最近登陸各大院線，讓人們重回那個戰火紛飛的時代。二戰史上，有一場號稱版的「敦刻爾克大撤退」，這場由重慶實業家盧作孚指揮的「宜昌大撤退」，拯救了150萬人，打破了日本粉碎的美夢。

1937年全面抗戰爆發后，上海、南京相繼失陷，國民政府西遷重慶，大批隨之西遷的政府機關、企業、學校人員和物資擁堵在宜昌。從1937年下半年到1940年宜昌淪陷，盧作孚指揮民生公司冒著日軍炮火將150餘萬人員、100餘萬噸物資搶運到四川後方，保存了工業乃至整個抗戰的「元氣」，為抗戰最後勝利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歷史不應該被忘記。2013年4月，在盧作孚先生誕辰120周年紀念日之際，記者採訪了盧作孚先生的次子、92歲的盧國紀先生，以《愛國父子，國之重器》報道了父子兩代人的愛國情懷。盧國紀先生則發表了一篇《紀念盧作孚先生》的文章，從興辦教育、除匪患、搞實業、救國難等方面，對盧作孚先生的一生進行了簡要回顧。今天，我們將從他們的視角，重新了解盧作孚先生。

盧作孚先生

盧作孚先生是合川縣人，由於家庭貧困，國小畢業即輟學。15歲時隻身步行去成都自學，除了學習數學外，還選讀了一些科學和政治書籍，在補習學校學半年數學后，即自己收教中學補習學生。1910年辛亥革命的前奏四川保路運動爆發，盧作孚先生熱忱地投入運動，成功以後論功給獎，四川省都督府委任他任夔關關長，年薪四萬元，但他拒絕了，卻於1913年到四川省江安縣中學從事數學教育。1914年，盧作孚先生去上海尋求新的革命道路，結識了黃炎培先生，從此成為終身至交。1914年盧作孚先生回到家鄉合川。1918年他應邀擔任《川報》總編輯兼記者。1918年積極投身「五四」運動。1921年盧作孚先生應楊森的邀請到四川瀘州去搞民眾教育運動，僅半年即譽滿整個四川，被稱為「新思想、新教育、新川南、新風尚」，不幸軍閥戰亂，教育改革半途而廢，盧作孚先生又去了上海。

1924年楊森重起，做了四川省的軍務督辦兼攝民政，邀請盧作孚先生去成都任四川省教育廳廳長。盧作孚先生同意了去成都，但是去辦一個民眾通俗教育館，在很短的時間內，建起了各種陳列館、博物館、圖書館、運動場、音樂演奏室、遊藝場、動物園等設施，以十分生動活潑的形式，傳播新思想、新文化、新道德。可惜不久又是軍閥戰亂，成都通俗教育館被迫停辦，盧作孚先生回到合川，決心從實業開始，以實業拯救國家。

除匪患

教育土匪全部回家種地,北碚建起學校工廠公園

1925年，他約幾個朋友創辦民生實業股份有限公司。1925年正式成立。1926年民生公司的第一隻船「民生」輪從上海開回重慶，往來於重慶與合川之間，受到合川民眾熱烈歡迎。這時候發生了另外一件事，重慶與合川之間的嘉陵江上有一個小鎮名叫北碚，是一個匪患嚴重的地方，北碚民眾懇切請求盧作孚先生到北碚去。於是劉湘任命他擔任北碚峽防局局長。盧作孚先生到北碚去任職后，沒有殺一個土匪，而是用教育的方式，使所有土匪全部回家種地，匪患迅速結束。接著盧作孚先生就開始了北碚建設，他從民眾教育著手，掃除舊風氣，樹立新風氣，僅三年就將北碚建成了一個擁有工廠、學校、圖書館、博物館和北泉公園的美麗市鎮，揚名於世界，被譽為「西部的一顆璀燦的明珠」。

搞實業

迫使外國船退出長江上游,為抗戰撤退和支前運輸打下基礎

民生公司成立大典

1929，劉湘在重慶設立了一個「川江航務管理處」，但長江上游完全被外國輪船壟斷，美、英、法、日的輪船都肆無忌憚地運輸鴉片、武器，無人敢管。劉湘於是懇請盧作孚先生擔任川江航務管理處處長，負責整理川江航行秩序。盧作孚先生上任后，首先向日本輪船開刀，動員民眾幫助，不給裝卸貨物，迫使日本輪船同意士兵上船檢查並駐在船上直至開航，創士兵登上外國船檢查的先例。到1935年，經過一場慘烈的競爭，外國輪船公司遭到慘敗，全部退出了長江上游。民生公司統一了川江並迅速發展，到1935年已擁有了28隻船，這就為抗日戰爭撤退運輸和支前運輸打下了至關重要的基礎。

1935年秋，盧作孚先生出任四川省建設廳廳長，全力抓四川的建設，使四川有了初步的工農業基礎。

民生公司成立以後，盧作孚提出了「民生精神」：即愛國主義精神、集體主義精神、艱苦奮鬥精神和苦幹實幹精神，還提出了「作息均有人群至樂，夢寐毋忘國家大難」、「民生公司最後的意義絕不是幫助本身，而是幫助社會」，促使民生職工銘刻在心。

救國難

指揮完成宜昌大撤退，保存民族工業命脈

民生公司第一艘輪船「民生」輪

1937年抗日戰爭開始，盧作孚先生出任國民政府大本營第二部副部長，並主持草擬抗戰總動員計劃。盧作孚先生當時在上海致電民生全體員工：「國家的對外戰爭開始了，民生公司的任務也開始了」，「民生公司應該首先動員起來參加戰爭。」隨後盧作孚親自指揮民生公司的輪船從上海撤退工廠到大後方四川，從南京撤退工廠、學校、政府機關和科研機構，從武漢撤退工廠到四川。

1938年，盧作孚被任命為交通部次長，全權負責撤退運輸。1938年10月下旬，全部設施和人員都已撤完，集中在宜昌。武漢於1938年10月24日淪陷。當時宜昌的街上擠滿了三萬多等待撤退到後方的人群，沿江兩岸亂七八糟地堆滿了9萬噸雜亂的機器設備，其中包括重工業、輕工業、兵工廠、航空器材，這些都是國家的生命。更加嚴重的是只剩下40天枯水季節就要到來，長江三峽到了枯水季節，大船就不能通行，而民生公司的所有能航行宜昌到重慶的船只有22艘，40天最多只能運一萬多噸。所有在宜昌等待撤退的人員圍住盧作孚先生，把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盧作孚先生斬釘截鐵地對大家說：「請停止爭吵，我保證40天內把所有的工廠設備全部運完，明天上午8點告訴大家。」盧作孚先生當天晚上通宵達旦，召集民生公司在宜昌的負責人和高級船員開會。盧作孚先生在會上提出，運用「三段航行」辦法，可以大大提高運輸能力。在整個宜昌撤退中，都是盧作孚先生親自指揮。從10月24日開始，一共調來了24隻適合長江上游的輪船，其中22隻是民生公司的。輪船不夠，就租用上千隻木船。在枯水期到來以前硬是把堆在宜昌的9萬多噸設備全部運完，從而在重慶建立起牢固的工業基地，生產出一批又一批殺敵武器運往前線殺敵。盧作孚先生直到設備運完才回重慶。中央電視台東方時空特別節目「記憶」《盧作孚1938》中說，發生在1940年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敦刻爾克大撤退，被稱為戰爭史上最大的撤退，它是依靠一個國家的力量，由軍事部門指揮完成，而的宜昌大撤退僅是一位從來沒有參加過戰爭的實業家指揮完成的。從1939年初開始，日本開始轟炸航行在重慶到三斗坪之間的長江上游的輪船，宜昌淪陷以後，三斗坪成了重慶大後方與抗日前線聯繫的樞紐點，輪船下水全部運送軍隊、武器、彈藥、軍糧、軍服和食鹽，上水運傷兵。從1939年到1945年抗日戰爭中，民生公司有16艘主力船被炸沉，犧牲船員117人，受傷致殘船員76人。

1938年9月，盧作孚在漢口船政局改良木船試航典禮上發表演講

1940年，盧作孚先生出任全國糧食管理局局長，為解決戰時迫在眉睫的戰時糧食緊張局面發揮了重要作用。

1945年8月日本投降，盧作孚先生領導民生公司員工將撤退到大後方來的工廠、學校、政府機關運回武漢、南京、上海。他在加拿大借款造船9艘，其中6艘海輪，用於開闢海運，3艘江船，用於長江航運。從1947年陸續建成開回祖國。

大建設

全力恢復長江輪船營運，為將公司交給國家作準備

1949年開始，解放戰爭取得決定性勝利，新即將誕生。國民黨當局逃往台灣，準備將長江上的輪船全部破壞，海船全部開到台灣。盧作孚先生在重慶和上海周密部署了長江上的輪船躲避的辦法。11月3日，盧作孚先生到香港，為保護民生公司滯留在香港、台灣和在海上的21艘海船不遭到破壞。1949年6月10日，盧作孚先生在地下黨組織的安排下，秘密離開香港，返回內地，6月15日到達北京，出席全國政治協商會議第一屆第二次會議。在北京期間，盧作孚先生向周總理提出，通過「公私合營」的辦法，將民生公司交給國家。從1949年到1952年，在盧作孚先生的縝密安排下，民生公司滯留在海外的21艘江海船舶除一艘被炸毀，一艘被特務劫持到台灣外，全部開回到大陸。

盧作孚先生於1949年回到重慶，受到重慶市市長和兩千多人在岸邊的熱烈歡迎，從此他盡全力恢復民生公司輪船在長江的營運和積極為「公私合營」作準備。

十分不幸，盧作孚先生在祖國建設非常重要的時刻，於1952年2月8日在重慶逝世。盧作孚先生逝世后，沒有留下任何財產。他上無片瓦，下無寸地。他在民生公司的工資收入只相當於一個中層職工。盧作孚先生去世后，他的親朋紛紛著文哀悼他，黃炎培先生著文哀悼他：「責在人先，利居人後，而不居功，而不求名」。梁漱溟先生稱他「公而忘私，為而不有，庶幾乎可比於古之聖哲焉」。晏陽初先生寫到：「他是位完人，好處太多了，抗戰期間，他生病了，他的家人想買一隻雞給他吃，連這錢也沒有。」張群先生說：「他是一位沒有受過學校正規教育的學者，一位沒有個人現代享受要求的現代實業家，一個沒有錢的大亨」。盧作孚先生的愛國思想和無私品德為世人所敬重。上世紀五十年代初期，毛主席讚譽盧作孚先生是「近代工業發展史上四個不能忘記的人之一」。

教育子女

不講大道理，都是通過一些小事影響子女

盧國紀先生在接受重慶晨報記者採訪時，還回顧了父親對他們的教育,沒有大道理，都是通過一些小事，通過言傳身教來影響子女：

1939年，我和哥哥乘公共汽車到成都去看病，當年我15歲，哥哥19歲。我們乘坐的汽車在資中翻車，我們都受了輕傷，趕緊給家裡發電報：「車覆，輕傷，請速派車至內江接」。原以為父親要派車來接我們，但他只是給內江公司留話，如傷重，就在內江醫治，傷不重，就坐公共汽車回重慶。

有一次我和父親到成都，路上順便參觀了資中的一家糖廠。父親說，這個老闆是浙江人，在美國學習的製糖工藝，他有這麼好的條件卻甘心在這裡工作，他的企業不僅解決了大後方一半以上的糖供應，擴產後，還能解決全國食糖的問題。他當時給我們說：「一個人不要在生活上和人比，要在工作上和人比，即使做一個郵差，也要做世界上最好的郵差。」

正是盧作孚先生的言傳身教，使得盧國紀先生子承父業，重建民生公司，並將70%的股權約11億捐贈給國家。他92歲時接受重慶晨報記者採訪時：「現在很多人私心太重，只想到搞錢，貪圖享受，沒有考慮國家和別人。我認為我現在是最大的富翁，精神上的富翁，我把自己的一生都給了國家，給了人民。我從來就沒有提出過退休的問題，什麼時候倒下了，什麼時候才退休。」

原文刊載於《重慶晨報》，作者盧國紀、仇崢，綜合後有刪節修改，圖片來自網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