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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野圭吾的驀然回首

文/寶木笑

從理論上說,文本體裁和體裁內的文類應該是沒有高下和貴賤之分的,小說、詩歌、散文、戲劇等沒有誰比誰更高明,而在小說內部的文類中,歷史小說、懸疑小說、科幻小說等也沒有什麼誰就比誰檔次更高。然而,現實卻並非如此,特別是在我們特有的主流文化環境中,體裁和文類是有差別的,玄幻小說一直被排斥於主流小說文類之外,若沒有《三體》的牆外開花恐怕連科幻小說也將日益邊緣……這顯然是一種人為的不正常的狀況,單從文學自身屬性的角度講,通俗的文本體裁和同一體裁內的更加通俗的文類,是仍然能夠承載更高的文本主題的,當然也能夠支撐起文本創作者更大的文學野心。

其實,懸疑小說(或也可更細分為推理小說等小類,本文統稱為懸疑小說)也仍然面臨著這樣的尷尬。懸疑小說與科幻、玄幻等小說門類都擁有著極為龐大的讀者群,深受大眾喜愛,卻每每被「學院派」等文學殿堂的把持者們拒之門外。然而這樣的情況似乎正在被打破,至少在東野圭吾身上,我們看到了一種罕見的統一,即作品銷量和文學評價都極高,在中日兩國,東野圭吾的擁躉無數,口碑極佳。近期很火爆的「世紀三部曲」的作者肯•福萊特也有著同樣的情況,肯•福萊特和東野圭吾這樣能夠稱為「現象級暢銷大師」的作家,其實也都面臨著一個「坎兒」:是繼續套用自己以往的風格,滿足於暢銷和豐厚的收入,還是冒著「砸牌子」的危險,選擇實現自己的文學野心和抱負。

在東野圭吾正式出道三十年的時候,他與肯•福萊特做出了同樣的選擇。東野圭吾用《拉普拉斯的魔女》和《沉睡的人魚之家》兩部作品為自己三十年的創作生涯做了小結,更在某種意義上為懸疑推理小說的文本承載價值正了名。如果說《拉普拉斯的魔女》將《惡意》對人性之惡的拷問又推向了一個極致,算是對三十年來東野圭吾作品中「動機懸疑」的小結式回望。那麼《沉睡的人魚之家》的出現則頗有些耐人尋味,甚至連東野圭吾自己也不得不坦言:「寫出這樣的故事真的好嗎,我現在仍然在煩惱之中」。事實確實如此,從文本體例來看,至少《拉普拉斯的魔女》仍然是東野圭吾式懸疑推理的延續,但《沉睡的人魚之家》已經向某種邊緣走的足夠遠了。

《沉睡的人魚之家》並非是一部標準意義上的「懸疑推理」小說,反倒有些家庭情感類日劇的味道。兩個孩子(瑞穗和生人)的母親熏子與播磨科技株式會社的董事長和昌的婚姻出現了裂痕,因為和昌的出軌導致兩人長達一年的分居,正當兩人商議離婚的時候,6歲的女兒瑞穗卻因為意外溺水造成腦死亡,註定不會再蘇醒。當然這是醫生的判定,按照日本的法律這種判定需要兩次全面的腦檢測,並且是與器官移植緊密相連的必要程序。就在熏子與和昌準備接受女兒腦死亡的事實,並要同意捐獻瑞穗器官的時候,瑞穗的手突然動了一下,熏子堅定地認為女兒並未真正死亡,並最終將瑞穗接到家中進行照顧,於是整個故事走向了另一個方向。

而這個方向也最終將東野圭吾推向了一種焦灼的境地,他將在內容風格和主題哲思之間躑躅,這是一種十分艱難的取捨。因為《沉睡的人魚之家》拋開了東野圭吾最為擅長的懸疑推理的設定,沒有密室,沒有謀殺,沒有偵探,有的只是一種更為深刻的哲思和體悟。圍繞著瑞穗,小說牽扯出一系列的「新社會小說」所關注的核心問題,社會問題、家庭危機、倫理道德都在以各自的方式衝擊著小說中的人物。日本為器官移植問題傷透腦筋,朝野爭執不下,腦死亡到底算不算真正的死亡,社會對堅定不承認腦死亡的父母是何看法,未成年人器官捐獻更是觸及到日本神道教傳統敏感的底線,法律上的器官捐獻限制卻讓普通的日本患兒家庭無力承擔赴美接受器官的巨額費用……

在某種意義上,《沉睡的人魚之家》更像筆耕不輟三十年的東野圭吾的一次驀然回首,文學到底意味著什麼,懸疑推理的極致到底路在何方,這個貌似平淡的故事就是他回望后的所得。這雖然是一個沒有推理的故事,但並不意味著沒有懸疑,這是雖然是一個貌似清淡的小說,但並不意味著沒有驚心動魄,相反,東野圭吾將己身三十年融入骨髓的小說技巧最大化地迸發,這位懸疑大師要的是東野圭吾式的人生漸悟。熟悉東野圭吾推理小說的讀者應該都很熟悉其小說中那種嚴謹、冷靜,有時甚至殘酷的文風,主要人物性格極其複雜幽晦,那種內心的壓抑感往往讓讀者透不過氣來。在《沉睡的人魚之家》依然如此,瑞穗的母親熏子是一個標準的日式家庭主婦,端莊、美麗、隱忍但同時又有著極為深刻的內心縱深,對丈夫的出軌她不會像我們熟悉的街坊鄰居一般一哭二鬧三上吊,但同樣也不會沒心沒肺地選擇妥協和原諒,她可以總是以一副彬彬有禮的姿態為你端來一杯大吉嶺紅茶,但卻也能在最後為了反擊周圍人對腦死亡者的看法,而選擇報警后拿刀架在瑞穗身上,隨時就要一刀捅下去……

這種貌似平靜之下的暗流涌動是我們熟悉的,如果拋開罪案推理的因素和其承載的思想內涵,《沉睡的人魚之家》這本東野圭吾三十年創作生涯的回望之作,至少在小說技法上是一次全面的總結。而上面提到的角色內心的複雜感和整體腔調的沉鬱頓挫又是通過東野圭吾特有的方式表達出來的,東野圭吾的小說在敘事結構上是複雜的,常用并行敘事的結構,男女主人公以及相關角色相繼出場,並在不同的環境當中完成對人物角色的塑造和小說情節的推動。熏子的出場是一次約會,與丈夫分居一年的她和近似情人一般的醫生榎田差一點就邁出了那實質性的一步,從而引出其婚姻正在出現的巨大問題。丈夫和昌的出場是在自己的播磨科技株式會社,和昌正在聽取公司一款科技產品的彙報,進而通過和昌的閃回,進一步交代清楚了這一對結婚八年的夫妻要選擇離婚的理由。這種變換第三人稱視角的手法強化了東野圭吾作品的直說性,即作者最大限度地規避主觀評價的部分,完全隱藏在故事背後,採用一種更加客觀與冷靜的方式展現故事本身。《沉睡的人魚之家》的敘事結構不由讓我們回想起東野圭吾的很多作品,比如《白夜行》、《嫌疑人X的獻身》、《解憂雜貨店》。

也正是這種風格的傳承才讓《沉睡的人魚之家》給人一種「驀然回首」之感,人們熟知王國維先生的「三境論」:從「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到「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再到「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這並非是一個頓悟的過程,而是一個漸悟的歷程。從東野圭吾1985年憑藉《放學后》獲得第31回江戶川亂步獎,從此成為職業作家開始專職寫作開始,其對懸疑小說的探索從未止步。1999年,《秘密》獲得第52回日本推理作家協會獎,入圍第120屆直木獎,此後《白夜行》、《單戀》、《信》、《幻夜》四度入圍直木獎,而2006年,《嫌疑人X的獻身》史無前例地將第134屆直木獎、第6屆本格推理小說大獎及當年度三大推理小說排行榜第1名一併斬獲,「無冕之王」終成「天下共主」。

這貌似風光的「皇圖霸業」背後,是東野圭吾對於懸疑小說甚至文學本身的深深思索和追求。早期的東野圭吾並未能夠跳出「本格推理」的窠臼,模仿的痕迹較重,偏重描寫犯罪手法,傳統本格推理小說中的密室、暗號等元素很扎眼,比如《放學后》、《畢業前殺人遊戲》、《以眨眼乾杯》、《十一字殺人遊戲》等。這完全是一種對「術」的追求,東野圭吾自然不會滿足這樣的狀況,這才出現了《宿命》、《迴廊亭殺人事件》、《過去我死去的家》和《平行世界的愛情故事》,東野圭吾開始對敘事結構和敘事手法進行探索,我們在《沉睡的人魚之家》中看到的這種敘事結構和手法正是始於那個短暫的轉型期。而後,東野圭吾則開始了真正的輝煌期,這才有了《惡意》、《秘密》、《神探伽利略》、《白夜行》、《單戀》、《信》、《幻夜》、《嫌疑人X的獻身》等一系列經典的出現。

不過,這種輝煌絕非僅僅是因為東野圭吾完全擺脫了「本格派」,將西方後現代小說的敘事技巧與日本推理小說傳統融合那樣簡單。人們其實在東野的作品中感受最深的並非柯南式的燒腦,而是人性帶給世人心靈的深深震撼,《白夜行》中的唐澤雪穗、《幻夜》中的新海美冬、《嫌疑人X的獻身》中的石神……正如東野圭吾自己在一次採訪中坦言的那樣:

「我一直希望自己的作品可以帶給讀者更多的東西,比如人性的獨白,比如社會的炎涼。我想,這些東西是人類永遠需要關注的命題,因此不存在『過氣』的危險。創作者應該通過作品,表達自己的思想,努力去讓整個世界變得更好,而不是僅僅局限於語言的遊戲或其它一些東西。這是一個作家的責任,不僅僅是推理作家應該這樣做。」

正因此,東野圭吾從對「本格推理」的「望盡天涯路」,轉向逐漸去摸索自己「新本格推理」與「新社會小說」甚至西方後現代解構文學融合的創作之路,並為此不惜削弱懸疑推理小說的表象特質,連續四屆與直木獎擦肩,「衣帶漸寬終不悔」。當《嫌疑人X的獻身》終於讓日本懸疑推理界認識到這種追求和努力的價值后,我們發現東野圭吾的腳步並未停息,這才有了後來的《解憂雜貨店》,但個人認為《解憂雜貨店》並非完全意義上的「驀然回首」,而是一種猛然停止的腳步,東野有意無意地感應到懸疑小說的另一種可能。

真正的「驀然回首」發生在《沉睡的人魚之家》,三十年的苦苦求索終於讓東野明白,推理的邊緣是倫理的悖反,懸疑的極致是生命的哲思。在醫生基本判定瑞穗腦死亡的情況下,熏子仍然將女兒接回家中照顧,和昌利用自己公司的信息和科技優勢,為女兒安裝了植入身體的呼吸儀器,擺脫了必須切開氣管的人工呼吸機,甚至通過技術人才星野的努力,讓熏子可以藉助貼在瑞穗神經系統的儀器控制女兒的動作,瑞穗竟然仍然在生長且體征指標正常,從外部看完全就像是熟睡的樣子,這中間整整經過了三年……然而,周圍的人對此並不理解,這中間包括熏子的妹妹、瑞穗的爺爺甚至丈夫和昌內心也充滿著動搖,他們認定這只是熏子在滿足自己的心理,在他們看來熏子是每天在帶著一名「死人」散步的怪人,熏子甚至帶著瑞穗參加了小兒子生人的入學儀式,連生人這樣一直乖巧的孩子也終於因為無法忍受同學的嘲笑而與母親發生了激烈的衝突……

於是,我們看到小說後半段高潮部分,熏子拿著刀指向深愛的女兒,質問趕來的警察和所有人:如果用刀現在讓腦死亡的女兒心臟停止跳動,是否是犯下了殺人罪?當警察只能以腦死亡還未判定而含糊回答時,熏子提出了全書最核心的倫理悖反:

「如果我們當初同意捐贈器官,接受腦死判定的測試,或許已經確定她是腦死。法律上確定是腦死,就等於是死了。即使這樣,仍然是我造成了她的死亡嗎?或許是我導致她的心臟不再跳動,但當我們採取不同的態度時,她很可能之前就已經死了。即使這樣,仍然是我殺了她嗎?這種情況下,是否可以試用無罪推定原則?」

當東野圭吾三十年來從對「本格推理」駕輕就熟到完全超越「本格推理」,將懸疑小說的推理特質發揮到極致的時候,在《沉睡的人魚之家》,我們卻看到了另一種源於推理但遠高於推理的存在,沒有任何密室、暗號、肢解等熟悉的橋段,而是將問題堂而皇之地擺在桌面上討論,但沒人會認為這樣的推理很簡單。

經由此,東野圭吾將懸疑同步推向了更高的層面,而這仍然沒有任何的刻意和雕琢,仍然是明明白白放在桌面上。《沉睡的人魚之家》最大的懸疑就在於瑞穗在三年前被醫生認定腦死之後,這位一直生長且生命體征平穩的小姑娘到底算不算死亡,或者更確切地說就是死亡到底是什麼,靈魂是否真的存在。小說的最後,瑞穗出事三年後的三月三十一日凌晨三點,熏子突然醒了,發現女兒就站在她身邊,女兒對母親說:「媽媽,謝謝你。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我很幸福。非常幸福。謝謝,真的非常感謝。」熏子意識到離別的日子到了,她問女兒是否到了要走的時候,女兒回答:「是的,再見,媽媽,你要多保重。」而後,熏子看到女兒的各種生命體征的數值急劇惡化,轉移到醫院后,熏子和丈夫這一對被醫院看作堅守己見的「傳奇人物」主動找醫生申請腦死亡鑒定,並同意了器官捐贈……

這完全出乎了讀者的意料,人們沒想到東野圭吾竟然以這樣的超現實手法結束了整個故事,更未想到自始至終一直想要看到的懸疑大戲終究沒有發生,只留下內心深處的沉思和盈眶的熱淚。生命到底是什麼?生死的界限又在何方?在人性之惡即將在世人心中達成共識的今天,在寫了三十年人性複雜和動機恐怖的時候,東野圭吾驀然回首,就這樣以催人淚下的母女別離為自己多年的懸疑推理小說探索做了小結。

《沉睡的人魚之家》的開篇是以一個叫宗吾的男孩兒的視角展開的,他看到輪椅上的瑞穗,被總是彷彿熟睡的瑞穗吸引,心裡認定瑞穗就是那美麗的「人魚」。尾聲處宗吾因為心臟的重疾生命垂危,卻在危急時刻得到瑞穗捐贈的心臟,按照日本的法律,捐贈和受贈雙方自然都不會知道對方是誰,只是自從移植了心臟之後,宗吾總是能夠隱約聞到玫瑰的香氣,「他深信那個帶給他寶貴生命的孩子,一定曾經生活在充滿深深的愛和玫瑰香氣中,一定很幸福。」

「走向玄關的途中,熏子看向瑞穗房間的窗戶。幾天前,景觀窗前放著玫瑰。那是熏子生日時,和昌送給她的。和昌已經幾年沒有送花了?那天之後,熏子開始使用玫瑰芳香精油。只要幾滴,房間內就香氣滿溢,瑞穗的氣色也比以前更好了。熏子覺得,只要在生活中感受這些小小的喜悅和快樂就好,不要奢望太多,只要和今天相同的明天能夠來臨,就要感到滿足。」——東野圭吾•《沉睡的人魚之家》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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