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用三年時間把歐美近百年的兒童繪本挖個遍，童書限令怎麼看？

錢兒媽寫在前面的話

最近幾天，每天都有很多人惶恐地問我們圖書限制令的事怎麼看。今天抓韓先生壯丁，讓他這個深有體會的人，聊聊看法。

去年年底，在一次會面中，一位國內一流出版社的副社長談起如今的兒童繪本市場，給我講了一個例子，讓我印象深刻。

他說他出國參加一個國際著名的繪本展，遇到一位熟識的外國出版商，聊天過程中，外國朋友苦笑著跟他說，你們出版界真有實力，用三四年時間把我們歐美近百年，但凡有點名氣的繪本挖了個光，而且這個勢頭一點兒沒有減緩的趨勢，再這麼下去，我們也真沒有存貨給你們了。我就不明白了，你們的繪本市場這麼好做嗎？但據我了解，你們的國產繪本資源好像也不是太豐富。的孩子們對這麼多國外的繪本所呈現的文化背景都能理解嗎？他們真的讀得懂我們這些繪本嗎？

副社長跟我說，聽了外國朋友這番話，他心裡其實挺不是滋味，一方面我們國內的兒童繪本市場已經發達到讓外國出版社咋舌的地步，另一方面我們能拿得出手的，有我們自己文化屬性的，能讓家長和孩子們有一種「根」的認同感的國產自主繪本屈指可數。。。

作為一個給孩子讀了上千本國外繪本的父親，或者也權且算一個業餘繪本推廣人吧，我對此同樣深有感觸，有一肚子的話想說。正好最近關於繪本限令的話題引起了社會各界廣泛關注，就借這個機會聊聊。

我不想評判這個法令本身，只希望用我自己的切身經歷跟大家講一講我眼中的國內兒童繪本市場。

我初次接觸兒童繪本這個詞，是大概四五年前。有一天孩子媽媽搬著一堆書送到我面前說，你瞧這些國外的兒童繪本做得多好，真讓我大開眼界，畫面細緻又精美，內容考究有內涵，你從今天開始就可以給兒子講了，我買的這些可都是國外獲大獎的繪本，你要好好講，知道嗎？

我一邊答應著，一邊簡單翻了翻這些新鮮的兒童繪本，什麼兒童繪本，說白了不就是外國的小人兒書嘛，說實話心裡真沒當回事。我印象中的兒童讀物，無非就是些幼稚的，哄孩子玩兒的書，什麼大灰狼的故事，小兔子小貓小狗小刺蝟的故事之類的，讓我這個專業人士讀這個有點兒大炮打蚊子的感覺。

懷著這樣的心情，當天晚上，我開始陪著孩子講開了。還記得我給孩子講的第一本繪本是《牙齒大街的新鮮事》，講一對牙菌兄弟哈克和迪克的故事。

這本書和另外一本《肚子里的火車站》應當是現今家長給孩子必買的一套繪本了，因為不但故事情節充滿奇趣，還有較強的功能性，能引導孩子養成良好的生活習慣。

我第一次讀這本書的時候，有點兒漫不經心，壓根沒把它放在眼裡，因為就是想當然地認為兒童讀物就是幼稚，純哄小孩兒的。

但是讀著讀著，我眼睛就瞪起來了，從圖畫，到文字，連我這個大人，都完全被帶入到了這本兒童繪本所營造的故事情節里，講得唾沫星子亂飛，塑造起人物那叫一個酣暢淋漓。

這個故事的結尾我到今天還印象深刻，兩個牙菌兄弟被清除出了孩子的嘴巴，醫生把他倆衝進了下水道，讓他倆順著排水管飄到了一條河，又順著河漂到了地中海，從此以後，這倆小牙菌兄弟就在地中海的海灘上晒晒太陽，聊聊天，過上了與世無爭的清閑日子，再也沒有找過牙齒的麻煩。

我記得當時讀到這個結尾，久久沒說話，眼圈紅了，我沒想到一本兒童繪本會讓我受到這麼大觸動，感覺心裡酸酸的。對我們這一代人來說，我們所受的教育讓我們看待人和事物一般秉持著非黑即白，非正即反的態度，好人和壞人是要截然分開，區別對待的，但繪本里這兩個作惡多端的牙菌最後的下場，竟然是在地中海曬太陽，我完全想不到是這個結局。但是對這個結局，我卻沒有產生一絲的抵觸，反而覺得一股暖流湧入心房，讓我覺得心裡甜甜的。

是啊，為什麼不可以呢？再看孩子，聽完故事後更沒有半點兒疑問，反而長長舒了口氣，我問他你覺得怎麼樣，他說特別好，這樣哈克和迪克就再也不能危害我的牙齒了，而且他們還可以好好的生活。

從那一刻開始，我對這些國外的繪本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和情結，我知道，我太小看這些外國小人兒書了。

這些繪本故事絕不是哄孩子玩的，這些故事裡充滿了愛與情懷，這些國外繪本作者從來沒把孩子當作孩子，更不會把哄孩子作為創作目的，而是把自己放在孩子的角度，設身處地，用一個個童話故事去讓孩子理解人性中那些本真的、美好的、共通的情感，而這些是完全沒有國界和年齡之分的。

我記得當時我內心中湧現出一個詞：善莫大焉。從那天開始，我也走上了一條繪本大量閱讀分享之路，我希望用我自己的專業之便，盡量多地給我的孩子講述這些美好的，充滿童趣的，陽光的，積極的，向上的，飽含人類寶貴情感，充滿大愛，情懷滿滿的繪本故事，同時也把他們分享出去，希望更多為人父母者也能有跟我一樣的感受。

一晃四五年過去了，我講了上千本繪本，其中不乏各種大獎繪本，不誇張地說，兒子就是用這些繪本故事喂大的。

再給他講故事的同時，這些故事也深深滋養了我，讓我面對問題，更積極，更正面，讓我的人生更充實，更豐滿。

我數不清有多少次在錄音棚里，錄著錄著把自己錄哭了。笑中帶淚，滿滿感動地錄繪本，是常態。有太多繪本佳作在我和孩子的生命中刻下了印記。

我得說，歐美百年的繪本發展史，積累了大量寶貴的繪本資源，這是全人類的智慧結晶和思想寶庫，從這一點上來說，兒童繪本真的不應當嚴格區分內與外。

但是最近一年多來，我也開始意識到一些問題。

一方面是國內兒童繪本市場極大繁榮，帶來的是幾乎所有出版社都設立兒童繪本編輯部事業部，去國外市場拼盡全力挖掘引進各種各樣的繪本作品，導致市場上引進繪本泛濫，且質量良莠不齊。

最近讀過一些繪本，那也真是就叫個繪本罷了，跟之前我讀過的那些經典繪本相比，太乾癟了，太牽強了，所以也才有了文章開頭外國朋友對我們的繪本出版市場的一番戲謔。

另一方面，我發現也真的不是所有優秀的大獎繪本都適合的孩子，它需要一定的文化背景和社會氛圍做支撐。

比如一些關於國外歷史事件和歷史名人的繪本作品，如描寫馬丁·路德·金生平的繪本和描述奴隸制度下社會場景的繪本，因為受長度和樣態的制約，這樣的繪本只能淺嘗輒止地描繪和講述。

國外的孩子平時耳濡目染，對這樣的人物和歷史背景不陌生，因此也對這些淺嘗輒止能夠理解，並容易接受，但的孩子沒有這樣的文化土壤，你不從頭給他掰開揉碎了講述，他是很難理解，並對這樣的繪本感興趣的。

而恰恰有不少這樣題材體裁的大獎繪本被引進同時被大力宣傳推給父母，這是不理性的。

還有一個問題，隨著孩子的成長，我也逐漸發現，孩子的知識結構出現了偏差，他可能很熟悉盧浮宮，埃菲爾鐵塔，熟悉紐約帝國大廈，世貿中心，知道很多國外流傳很廣的傳統童話故事，但卻對長城故宮天安門，以及祖國的名山大川，還有那些優美的傳統神話傳說故事並不熟悉，也沒有什麼深厚的感情，但這些恰恰是一個孩子的根。

很多家長在給孩子讀了幾年的國外大獎繪本后，都開始意識到這個問題，同時很迫切地開始為孩子找尋那些更有特色和文化認同感的兒童繪本，卻很遺憾地發現，真正能跟國外經典繪本媲美的國產繪本真的屈指可數，還是太少了。

同時家長也會有一種感覺：孩子看慣了也聽慣了國外的那些繪本故事，而咱們的這些傳統經典神話傳說和故事，跟國外的那些大獎繪本比起來是不是不夠那麼高大上？講給孩子聽孩子會願意聽嗎？能接受嗎？

我不下定論，但這裡有一個例子。前一陣我講了一本剪紙畫風格的國產繪本《梁山伯與祝英台》，分享給了公號里的孩子們。

受繪本體裁的限制，這個故事的情節也並不是很完整，有很多地方是一帶而過，淺嘗輒止的，而且充滿了傳統的味道。

我不知道孩子們會否理解和接受，結果第二天這個分享的閱讀量大大超過我之前錄的很多國外經典大獎繪本，後台這些家長的留言真的很有代表性，那麼多孩子聽哭了，讓我很感慨。

這就是的孩子，在兒童繪本領域我們西學東漸了這麼多年，忽然發現我們的孩子缺失了這麼重要的一課，而這一課又是孩子這麼迫切需要的。

然而，環顧市面上的國產繪本故事，其實還是很缺乏，能看到的很多還是我們小時候看的那些經典動畫片改編的繪本——《小蝌蚪找媽媽》，《三個和尚》等等，但即便如此，我也沒等待，把我能找到這些國產經典繪本都講了一遍。

其實按照我原先的審美和判斷，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講《葫蘆娃》，《葫蘆小金剛》這樣的故事給孩子聽的，因為我覺得沒有營養，而且過時了。但是孩子的反應充分反擊了我的這種偏見，他們聽得如痴如醉，欲罷不能，我想其中濃烈的味道，恰恰契合了每一個孩子娘胎裡帶的那顆心吧。

說了這麼多，再回來看這個繪本限制令，我個人認為應當用發展的眼光看問題。我們從最初對國外的經典繪本驚為天人，市場上一書難求，到大量無序的引進挖掘，造成一定程度的市場泛濫，本來也到了自身修正的時候，因為的確出現了問題。

而同時，這個繪本限制令並不是禁止令，市面上已有的歐美大獎繪本，以及經過斟酌和揣摩，正在引進的新繪本，足夠滿足孩子的精神需要。在這方面，我們國內的資源其實真不比歐美國家差，家長完全可以自由選擇。

此外，一個孩子的國家榮譽感，民族自尊心和自信心的建立對孩子一生至關重要。換言之，孩子需要一個根。

我們有五千年源遠流長的歷史，幅員遼闊的疆土，無數名山大川，名勝古迹，神話傳說，孩子如能了解，如能通過他們喜聞樂見的繪本的形式了解，那一定能在的他們幼小的生命中留下一段寶貴的華彩篇章，讓他們和他們身處的這個國度，這個社會從此血脈相連。

如此，善莫大大焉，對此，每一個家長有責，每一個出版人更加責無旁貸。其實，這與繪本限制令無關，跟我們的自我認知有關。

洋洋洒洒寫著么多，不知道我說清楚了沒有。剛剛孩子跑到我旁邊，看我奮筆疾書，問我，爸爸，你幹嘛呢？我隨口問了他講一句，你還記得哈克和迪克的故事嗎？《牙齒大街的新鮮事》，他回答說，具體情節我記不清了，我只記得一點，就是哈克和迪克最後被驅逐出了牙齒，然後他們去地中海度假去了。

聽他這麼說我很欣慰，記得這一點，足夠了，是啊，多美好的一幕。

最後我想說：真的，好繪本，見人心，中外同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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