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黑的雞，我還是第一次見

（譯 / 紅豬）大仲馬在歷史小說《黑鬱金香》中寫了一位誠實而正派的荷蘭鬱金香迷，他一心培育一種純黑的花朵，結果差點身敗名裂。具體來說，他遭此厄運是由於鄰居的卑劣陰謀，這個鄰居嫉恨主人公的培植手藝，於是羅織了一個政治罪名，把他送進了監獄。這部小說情節粗糙，誇張可笑，但是作者寫對了一件事：為了擁有一種顏色奇怪而美麗的生物，人是會陷入瘋狂的。

400年前的荷蘭鬱金香風潮曾將有些花朵的價格推到了離奇的高度，而時至今日，又有大量美國家禽愛好者迷戀起了一種新的人工培育產物：「塞馬尼雞」（Ayam Cemani）。這個雞種從雞冠至爪尖一片漆黑，皮膚黑中帶藍，眼睛烏黑如炭，舌頭也是黑的。它的羽毛泛著黑色的金屬光澤，就連內臟都是黑的。真是哥特樂手般的一隻雞。

塞馬尼雞的產地是印度尼西亞，由於擔心傳播禽流感，美國農業部禁止從這個國家直接進口家禽。這些非比尋常的黑雞因此很難進入美國，價格也變得十分昂貴。美國聲譽最好的飼養者是綠火農場（Greenfire Farms），他們出售一對雛雞就要價1000美元以上；一隻出生僅一天、性別不明的雞仔售價199美元，另外還要加上運輸和處理費用。也有廣告宣稱有便宜的塞馬尼雞出售，但是相關的養雞論壇卻提醒雞迷要小心上當：你大可以在ebay上訂購雞蛋，但結果可能孵出銀色或棕色的假塞馬尼雞。

塞馬尼雞不是唯一的黑色鳥類，但是大多數其他黑鳥都有粉色的舌頭和深褐色的眼珠，內臟也是正常的顏色。有少數幾種鳥類天生就是黑色，它們因為遺傳變異，羽毛或皮膚上沉積了較多色素。它們的羽毛比一般的鳥類要深，往往是棕色或煙灰色。

內臟變黑的現象稱為「纖維色素增生」（Fibromelanosis），除了印尼的塞馬尼雞，它似乎只在其他三個品種身上出現：瑞典黑雞（Bohuslän-Dals svarthöna），越南黑雞（Black H』Mong）和烏骨雞（Silkie）。這第三個品種很古老，它毛髮蓬鬆，五根腳趾，雞羽如同髮絲。

2011年，一組來自瑞典、美國和的研究者發現了這個奇異現象背後的遺傳學原理。團隊領頭人是瑞典烏普薩拉大學的遺傳學家萊夫·安德松（Leif Andersson），他一直對家禽家畜中那些奇特表現型的遺傳學原因很感興趣。這組研究者發現，這三個雞種的纖維色素增生都是由一種變異造成的，這種變異影響了產生色素的細胞在發育早期階段的行進路線。

一般來說，前體細胞在變成黑素細胞之前，會沿特定路線在發育的胚胎內部行進，最後停留在將會發育成皮膚和眼睛的組織中間。而在這些黑鳥身上，這些前體細胞還會轉向身體內部、侵入並佔領一些組織，而這些組織將來會變成將身體各部連接在一起的纖維――比如腹部內膜，還有包裹在肌肉和器官外面的結締組織和鞘。進入這些組織以後，前體細胞繼續分裂，結果就使那些鳥的體內沉積了大量黑色。

這個遺傳學上的偶然事件，其源頭是兩大段在染色體內部複製的DNA（其中的一段是上下顛倒的）。在其中，安德松的團隊又指出了一個名叫「endothelian-3」（EDN3）的基因，目前已知它參與了對產生色素的黑素細胞的調節。成年黑雞的皮膚中得到表達的EDN3基因大約是其他品種的十倍。但是賽馬尼雞那漂亮的黑色金屬光澤和這個基因沒有關係；實際上，有些烏骨雞的羽毛反倒是白色的，只有皮膚和骨骼才是黑色。

研究結果顯示，雖然研究者手上的樣本分別來自、越南、瑞典和印度尼西亞，但它們都有著相同的遺傳學特徵。DNA道出了故事的背景：很久以前，一個來自歐洲的旅行者在東亞某地看見了一隻渾身黑色的雞，然後將它帶回了歐洲飼養。安德松指出：「有趣的是，每一隻具有這個表現型的雞都攜帶了同樣的變異。這說明當年有人看見了這些黑鳥，產生了濃厚的興趣，然後將它們帶回飼養並且出售，使它們傳播到了世界各地。」

塞馬尼雞在印尼爪哇島的歷史源遠流長。它歷來是精英和王室飼養的動物。它很少在市場上出現，也沒有人吃它的肉。正在哈佛大學人類學系攻讀博士的維羅妮卡·庫蘇馬亞提（Veronika Kusumaryati）表示，這種雞在爪哇地位崇高，早在當地人皈依伊斯蘭教之前，它就已經在宗教儀式上使用了，時間或許能追溯到公元12世紀。（庫蘇馬亞提來自爪哇的日惹，她的祖母就曾飼養塞馬尼雞出售。）塞馬尼雞因為顏色漆黑而成為了一種理想的中介，一個往來於人類和超自然世界的特使。庫蘇馬亞提介紹說，在傳統爪哇文化中，「有許多精靈在天地間出沒，它們有好有壞，人類可以調用它們的力量，以獲得權力、名聲和財富。而為了這些目的，人就要獻上塞馬尼雞，因為鬼魂和精靈喜歡這種雞的肉和血。」

直到今天，爪哇人在開始一個重大計劃之前（比如競選公職或是創辦公司）都可能先去找一個巫師幫忙，巫師會恭恭敬敬地把一隻黑雞獻給精靈，好討它們的歡喜。爪哇的富人也會飼養這種動物，因為它們外形靚麗，美國的雞迷們愛的也是這個。

綠火農場的主人保羅·布拉德肖（Paul Bradshaw）是幾年前開始從荷蘭的一個飼養者那裡進口塞馬尼雞的，他認為在印尼本土之外，就數這個荷蘭人手裡的貨色最好了。當時也有其他一些人在美國出售塞馬尼雞，但是布拉德肖說他們許多並不老實，在廣告里只顯示一隻雞腳而不是整隻雞。他的雞則血統純正，總能孵出全黑的小雞。很快，塞馬尼雞就成為了一時之選，他的第一對雞就賣出了5000美元。「你永遠猜不出大眾會喜歡什麼」，他說。據他估計，他過去幾年裡賣出的賽馬尼雞大約有500隻。

當布拉德肖剛剛開始進口這個罕見雞種，建立家養種群並高價出售小雞的時候，其他飼養者都笑話他。因為按照慣例，養雞者應該打價格戰，而不是彼此競爭雞的珍稀程度或者外形。「這在當時是一個破天荒的想法」，他說。但是最後，塞馬尼雞掀起的潮流證明了他是對的。他現在還供應幾十個特色品種，比如瑞典黑雞，它的外形和塞馬尼雞很像，卻又能適應寒冷環境，價格也較便宜，每隻小雞售價99美元。

布拉德肖很喜歡飼養這些鳥類，他還飼餵並維持著一些並不賺錢的品種，只為了使這些血統能流傳下去。不過主要來說，綠火農場還是迎合（或者說創造）雞迷口味的。「有人肯出1500美元買一隻名牌雞舍，他們自然想要一個精良的雞種，」他說，「他們追求的是一件特別的東西，它要有它的來歷，外形也要漂亮。這正是我們服務的市場。」

在研究家禽家畜的遺傳學時，安德松一次次窺見了人類內心的怪癖：人會在動物身上尋找產生奇異顏色的基因，並將其維持下來，即使花費巨資也在所不惜。幾年前，他的團隊發現了全世界的白馬都源自同一隻毛色變異的祖先。這個變異在馬的歷史上只發生過一次，它使得馬兒容易患上黑色素瘤並縮短壽命。但是儘管如此，人類仍然保留了這種變異，並將它傳到了世界各地。在晚近些的時代，世界主要奶牛品種荷爾斯坦因牛也產生了一種變異，使原本黑白相間的毛色中出現了磚紅色夾雜白色的變種。安德松指出，並沒有證據顯示這種毛色的牛產奶量更高或更加健康，但人們就是喜歡它。「如果別的牛都是黑的，你卻有了一頭紅的，大家就會喜歡這頭紅牛。」在這些動物的DNA序列中，他看見了證據：有人說人挑選動物看的是肉質或產出的奶蛋，但是到頭來，人還是喜歡花錢買長得好看的動物。 （編輯：游識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