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評 | 未遂政變一周年 土耳其走向何方？

距離2016年7月15日發生的土耳其未遂軍事政變已過了一年，這場將矛頭對準強人總統埃爾多安的政治陰謀被粉碎后，埃爾多安通過實行緊急狀態、拘捕異己和修憲擴權等手段爬上了權力的巔峰。但是，在埃爾多安個人權力大幅膨脹的一年之中，土耳其國家的內政外交卻困難重重。土耳其將向何處去，成為埃爾多安陣營面對的越發棘手的問題。

埃爾多安一向以伊斯蘭保守主義聞名於世，土耳其這個實行了90多年世俗制度的國家正在被埃爾多安的宗教色彩「反攻倒算」：女性開始在政府機關戴頭巾、對酒類消費的限制日益嚴格、在中國小校增加宗教道德課程，一直到近期當局把進化論從學生必修課中刪除，隨之一併刪減的還有國父凱末爾的許多事迹介紹。埃爾多安政府十幾年來的所作所為，將土耳其拉回伊斯蘭傳統的動機非常明顯，但眼下，如果埃爾多安繼續進行把國家伊斯蘭化的努力，將會面臨更為困難的局面。

首先，土耳其已經實行了近百年的嚴格世俗制度，多數人早已對世俗生活習以為常。根據蓋洛普民調，73%的土耳其人認為自己是世俗的穆斯林，這個比例居伊斯蘭各國之首。並且，由於土耳其長期執行親西方政策，近百年來該國與西方世界的聯繫越發密切，「西化」與世俗化一道侵蝕著這個古老伊斯蘭國家的文化傳統。此外，由於前幾十年言論思想的空前開放，土耳其國內各種政治團體蓬勃發展，各類言論思潮百家爭鳴，主張全盤西化的、主張實行社會主義的，以及前幾年在土勢力極大的伊斯蘭蘇菲主義「居倫運動」等各種思想都能在土耳其站穩腳跟。土耳其的多元現狀使得埃爾多安的遜尼派伊斯蘭主義若想一家獨大極其困難，如果埃爾多安繼續以宗教保守人士自居，將面臨更為強大的阻力。不久前，土耳其國內爆發了反對派示威活動，這場示威至少有幾十萬人參加，創下了近年來示威的規模記錄，這已經給埃爾多安造成了震撼。

其次，宗教極端主義者往往以恐怖分子的面目出現，頻繁在世間製造暴力事端，成為了世界各國政府「人人喊打」的對象。在反宗教極端主義成為世人共識的背景下，對宗教勢力的曖昧態度會讓別國抓住把柄，如卡達因為長期同情穆斯林兄弟會，而成為了沙烏地、埃及等國的眼中釘，遭遇了斷交潮和交通封鎖。土耳其雖然比卡達大得多，但是如果因為同情宗教極端勢力而遭到國際社會孤立，一樣難以招架。

當然，在埃爾多安心目中還有比他更「激進」的宗教勢力，那就是他指控的未遂政變「主謀」居倫。儘管伊斯蘭蘇菲主義多數情況下以消極遁世而著稱，但埃爾多安還是給居倫這位蘇菲教士扣上了「恐怖分子」的帽子。但這樣一來，既然居倫這個伊斯蘭教士是「恐怖分子」，那麼埃爾多安就不好再將自己的宗教色彩強化，否則一個伊斯蘭宗教人士指責另一個伊斯蘭教士涉恐，就會顯得蒼白無力。

最後，埃爾多安這一年來大肆抓捕和開除異己，並且多數涉及軍人、警察、法官和政府官員等要害職業，這些人及其家庭的滿腔怨恨無疑激化了國內矛盾，甚至會威脅到埃爾多安的安全。

因此，埃爾多安繼續實行伊斯蘭主義思想的話，難度極大，當然，對於埃爾多安而言，民族主義是更為有效的執政理念。土耳其長期活躍著「雙泛勢力」，即泛伊斯蘭主義和泛突厥主義，但兩者的組成人員不盡相同。埃爾多安是前者的代表，而前者主要是歲數偏大、出身較為貧困、偏遠地區的人們所推崇；而泛突厥主義則更能吸引年輕人和海外土耳其人的目光，滿足他們的愛國熱情，還能在國境之外實現更大的政治野心，土耳其活躍的「灰狼」組織，就是後者的代表。

埃爾多安一直在向民族主義情緒靠攏，特別是今年春季土耳其政府與歐洲多國的外交風波，埃爾多安在其中的強硬態度讓他受到了旅歐土耳其人的歡迎，他們認為埃爾多安替他們在歐洲的艱辛生活出了口惡氣。而土耳其自去年底開始在敘利亞北部「開疆拓土」更是讓埃爾多安獲得了民族主義者的好感。

土耳其在過去近百年來雖然一直壓制伊斯蘭宗教勢力，但是對於民族主義卻大加推崇。此前的土耳其世俗政府們成功地為國家征服了阿拉伯人聚居的哈塔伊省（又名安條克，史書稱之為條支）、原屬希臘人的北塞普勒斯，並且還殘酷鎮壓了東南部庫爾德人的多次起事。如今埃爾多安在顛覆土耳其的世俗根基的同時，卻繼承了土耳其的疆域擴張和民族同化「傳統」：打擊庫爾德人、出兵敘利亞北部、直至現在到卡達設立軍事基地。伊斯蘭色彩的埃爾多安並沒有讓土耳其「泛突厥主義」分子失望。

然而，土耳其日益膨脹的民族主義思想面臨致命挑戰。埃爾多安為國家民族爭取到的很多「尊嚴」是以同別國對罵「互撕」的形式完成的，罵以色列、治俄羅斯、懟歐盟、羞辱德國，與美國較量，還包括在領土完整問題上說三道四。土耳其明顯遭到了國際社會的不斷排擠，目前與其軍事擴張形成對比的是，土耳其的國際迴旋空間日益萎縮，與歐盟「友盡」、與美國無法互信、與俄羅斯的關係雖有改善，但是雙方在敘利亞的勢力範圍分配矛盾難以調和。土耳其面對的國際孤立在經濟上表現得更為嚴重，外資撤離、本幣貶值、旅遊業遭遇重創，經濟增速明顯放緩，這更會令埃爾多安的權力穩固性受到動搖。

泛突厥思想的膨脹還激化了土耳其的國內矛盾，大突厥主義者不承認庫爾德民族的地位，對後者進行歧視和打壓，招致了庫爾德分離運動對國家的長期動蕩。埃爾多安上台之初時，致力於與庫爾德人和解，一度實現了土耳其的國內安全穩定。但隨著他向著民族主義靠攏，埃爾多安撕毀了與庫爾德人的和平協議，轉而重新如土耳其歷史上的幾屆政府那樣鎮壓庫爾德人，造成土耳其東南部又一次陷入動蕩狀態。而如今的庫爾德人已經在伊拉克和敘利亞做大做強，埃爾多安對土耳其境內庫爾德人的圍剿顯然無法治本。但出兵敘利亞圍剿庫爾德就會與美國、俄羅斯的利益發生衝突。現如今土耳其的庫爾德人問題已經達到前所未有的困難局面，打，無法根除，還會招惹大國；不打，就只能眼看著庫爾德人不斷做大。

土耳其未遂軍事政變粉碎一年以來，時間見證了埃爾多安政治生命的春風得意，然而，埃爾多安風光的背後，卻是土耳其陷入一系列棘手、尷尬問題的現實。當前的土耳其，用「內外交困」形容並不為過，土耳其將向何處去，埃爾多安應該實行怎樣的政策，恐怕解決之道，早已超出了集權的埃爾多安的個人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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