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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業英:對歷史虛無主義問題的一點思考

△社科院近代史所研究員 曾業英

近年來,歷史虛無主義問題,成了學界特別是歷史學界討論的熱門話題。學者們暢所欲言,發表了許多精闢的意見,受益匪淺。不過,在個人看來,似乎仍有若干問題,尚有進一步討論和明確的必要。

所謂歷史虛無主義,顧名思義,就是一種以罔顧事實,否定本來就客觀存在的歷史為基本特徵的社會思潮。因為歷史往往是勝利者書寫的,人們大多認為歷史虛無主義的主導者自然是歷史的勝利者,並指認他們大力虛無失敗者的歷史就是證明。這有一定道理,但也不盡然。其實,歷史的失敗者在一定的時空條件下,同樣也可是歷史虛無主義的主導者,甚至表現得更為瘋狂和極端,所不同的僅僅是虛無的對象不同而已,他們所要虛無的不是失敗者自身的歷史,而是勝利者的歷史。

至於歷史虛無主義的表現形式,與歷史本身的複雜性一樣也是複雜的,不可能只有一種表現形式,除了人們通常所說的「虛無化」真實歷史的形式以外,還有另一種常見的將虛假歷史「真實化」的形式。這兩種形式,看似絕對相反,但其性質和作用卻是一致的,都是為了混淆是非,否定歷史。而這兩種形式的具體表現,又可細分為二:

一是在「虛無化」真實歷史方面,無論主導者是勝利者還是失敗者,都不可能遵循實事求是的原則,予對方的真實歷史以應有的尊重和必要的肯定,而只會處心積慮、隨心所欲地否定對方的真實歷史,或者說「污名化」對方的真實歷史。

二是在「真實化」虛假歷史方面,不論主導的是勝利者還是失敗者,均只會以自身的歷史為對象和需要為取向。勝利者的歷史虛無主義往往會依據某些片面的不實之詞,將自身歷史的勝利面無限擴大,甚至人為製造一些感人的所謂先進業績。而失敗者則會憑空杜撰自身的所謂輝煌歷史。可見,歷史虛無主義對歷史研究和國家與社會都是有害無益的,必須嚴加抵制和反對。不但要抵制和反對勝利者的歷史虛無主義,也要抵制和反對失敗者的歷史虛無主義;不但要抵制和反對以「虛無化」真實歷史為表現形式的歷史虛無主義,還要同時抵制和反對以「真實化」虛假歷史為表現形式的歷史虛無主義。這是歷史研究者義不容辭的社會責任。

大概沒有人會否認,歷史虛無主義與資本主義、社會主義等等概念一樣,都屬於意識形態範疇,反映和代表的是政治問題。而歷史研究中出現的某種失誤和不同見解,哪怕是「虛無化」了歷史,或者「真實化」了歷史,大多數也仍然是學術問題,不能一概視為歷史虛無主義。因為歷史研究的學術史清楚表明,歷史研究中出現的某種失誤和不同見解,並不全是歷史虛無主義造成的,更多還是研究者的理論、方法、史料和認識的不同造成的。歷史研究本來就是在不斷的探索—創新—再探索—再創新的過程中前進的,或者說是在不斷的糾錯和創新過程中前進的,出現這樣那樣的失誤和不同見解很正常。而歷史虛無主義卻不同,它不是為了探索真理而「研究歷史」,只是打著「研究歷史」的旗號,販賣政治私貨而已。

那麼,何謂歷史研究中的失誤和不同見解?何謂歷史虛無主義?怎樣劃分它們之間的界線?個人以為,起碼可以從以下幾個方面加以區別。一是看其是否有明確的政治指向,是否損害國家領土完整、主權和人民利益,是否迎合和呼應國內外的敵對勢力及其所鼓動的社會思潮。二是看其是否有主觀故意。有的是有意鼓吹歷史虛無主義。為的是搞亂人民的思想,動搖人民的信仰,趁機混水摸魚,害國利己,損公肥私。這種人可說是自覺的歷史虛無主義者。但是,歷史研究者不同,他們只是為了探索真相,追求真理,即使真的「虛無化」了某些真實的歷史,「真實化」了某些虛假的歷史,也僅僅是某種感情的維護和宣洩,充其量也情緒化而已,退一萬步說,也只是無意中滑入了歷史虛無主義,與歷史虛無主義並無實質的聯繫。三是看其是否忠於歷史的真實。歷史虛無主義者從無此信仰,歷史的真實就在他的「心」中。他說「真實」,不真實也真實,他說「不真實」,真實也不真實。而歷史研究者則視歷史的真實為生命,一旦發現自己的認識背離了歷史的真實,即會立即自我糾正。四是看其「虛無化」和「真實化」的歷史,僅僅是某個歷史時點或局部的事件還是歷史的全部。歷史虛無主義者對於所要虛無的歷史,往往不以否定其某個歷史時點或局部事件為滿足,而是極盡攻訐、中傷、抹黑之能事,以否定其全部歷史為快。對於所欲美化的歷史,同樣不僅僅限於某個歷史時點或局部事件,而是它的全部。可見,具備這些條件的歷史虛無主義者只是極少數,不能把在工作中出現過某種失誤和不同見解的歷史研究者與歷史虛無主義者混為一談,必須將他們嚴格區別開來,不能因為歷史研究隊伍中混有極少數歷史虛無主義者而打翻一船人。

對歷史虛無主義「虛無化」和「真實化」的歷史,逐個進行「還原」真相的實證研究,是抵制歷史虛無主義最有效的方法

如何抵制和反對歷史虛無主義?個人認為,必須從理論與方法以及研究實踐兩方面入手。一方面從理論和方法上指出它們嚴重違背了唯物史觀,違背了馬克思主義實事求是的根本原則,對國家和社會的進步與發展危害極大,是不可取的,再不能任其泛濫和發展下去了。善良的人們對此應有清醒的認識。另一方面更要對其「虛無化」了的真實歷史和「真實化」了的虛假歷史,依據馬克思主義對歷史研究的要求,充分佔有材料,分析它們的各種發展形式,探尋這些形式的內在聯繫,以無可辯駁的事實,逐一進行「還原」歷史真相的實證研究,恢復它們的本來面目。惟有如此雙管齊下,才能正本清源,讓人信服。否則,僅僅從理論和方法上,而不對他們「虛無化」了的真實歷史和「真實化」了的虛假歷史,逐個做有針對性的求真、求實的研究,恢復其客觀的真實性和不可否定性,是難以收到抵制實效的。儘管時下已有不少學者努力這樣做了,但也應看到,尚存在千篇一律的乾巴說教,遠多於有血有肉的研究等不盡如人意的現象,因而仍有百尺竿頭更上一層樓,進一步改進和提高的必要。

總之,個人認為,不但要對歷史虛無主義進行理論和方法上的宏觀批判,更要對其「虛無化」和「真實化」了的歷史事實,逐個進行無懈可擊的實證研究,並在此基礎上走出狹隘的坐井觀天之見,從戰略大格局出發,對全部歷史做出科學的解釋。只有這樣,才能讓社會傳頌的「集體」歷史記憶,真正成為一片陽光燦爛的藍天,既沒有失落的歷史,也沒有虛誇的歷史。都能以真實的歷史價值,給人以智慧和啟迪,發揮創造美好未來的鑒戒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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