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永遠不懂我的努力

文/窮人

我念的是一所好學校，不是第一就是第二，反正兩家門對門一直在爭這件很無聊沒屌用的虛名。我的同學，大部分非富即貴。爹媽不是有錢，就是有權，像我這種一窮二白的，有是有，但太少太少了。畢業了，大家不是這基金，就是那券商、投行，相互之間全稱「某總」。其實我從進學校心裡就一直承認一個現實：我的這些同學，他們的綜合能力，比我高出不止一點兩點。這點自卑和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

畢業后，我直接進了北京某機關做了一名小公務員，在同學群里談到年薪的時候，相互吹捧之間，我默默地忽略了我一個月五千多塊錢的慘痛。其實我知道，做一名小公務員，是這些自稱天子驕子的同學很不屑的一個選擇。

但是，他們永遠不懂我的努力，從而也無法理解我的選擇。

窮

我家小時候很窮，窮到餓飯，這對大多數同齡人來說，是一種很罕見的體驗。年景好些，吃得飽些；年景不好，吃得就差一些。放學上山打豬草放牛，餓得不行，兩眼放光，到處找各種野果子吃。

後來到縣城裡念高中，有一件事情直到現在，印象依然很深刻。高一和三個同學合租一個20平的房間走讀，讀書、做飯、睡覺反正都在裡面解決了。天天買最便宜的那種油吃，吃得嘴上發麻，後來才知道那玩意學名叫「地溝油」。一次在超市買鹽，看到賣豆奶，4塊多一大包，一大包有10小包，一小包不到5毛錢。手一抖，嘴一饞，買了一大包。回房間后，捨不得喝，取1小包沖淡，四個人分，最後還喝得砸吧砸吧的。

說實話，國中的時候壓根不喜歡念書，覺得念這玩意有個屁用啊，當不了飯吃。爹媽也覺得你愛念不念，念不了趕緊回家幫忙放牛干農活。一不小心，考上了高中。高中很爛，但好歹是個高中，於是就勉勉強強來上了。到了縣城裡一看，發現自己真他媽是鄉巴佬。雖然現在來看，那個縣城當時都稱不上城，但還是震驚我了。反正我當時覺得，人和人之間差距太大了。

我也想過好日子，也想吃飽飯，也想頓頓喝豆奶、吃雞蛋、吃白饅頭，於是就拚命讀書。其實我也不知道讀書和過好日子之間的邏輯關係，但我爹媽這麼跟我說，老師也這麼說，我也就信了。

那時候讀書真的是拚命，是真的把命都快拼沒有了。我覺得我這一輩子，不會有這麼拚命的時候了。我那所縣中學的老師，水平也真的是不敢恭維，只能自己悶頭弄。買點輔導書也沒錢，一到周末就泡到書店裡，泡一天。錐刺股這種事情，真干過，就是在書桌上放幾顆黃豆，晚上看書困了累了，如果倒頭睡，黃豆磕著腦袋就醒了。

就這樣，我考到了北京。

做公務員，錢真的很少，特別是在北京這種地方。但公務員這個職業免除了我對未來不確定的窮和吃不飽飯的恐懼，這是窮人們喜歡做公務員的緣由之一吧。畢竟我們不可能回去啃老，一啃爹媽瞬間就要破產了。

當然，我不是跟別人比苦，苦有什麼好比的？我只是想告訴有些人，我的苦你們理解不了，能夠和你們坐在一個教室里上課，我付出了比你們多十倍百倍的努力。如果你們跟我一樣的出身，恐怕連大學都上不了。你們又有什麼資格鄙視我一個月那五千塊錢呢？

耳光

我畢業了做公務員，我爹很開心，逢人便說，我在中央當官。他根本區分不出中央部委和北京市的差別，也不知道小公務員和官之間的差距。

我知道很多人對我當公務員不屑的緣由。做公務員窮得叮噹響，有什麼好的？又不自由。還要拍馬屁當孫子，多難受。其實我知道，我的那些同學們在金融行業里，當孫子比有的公務員當的更徹底。當孫子這種事情，不分體制內外，只要有一顆做孫子的靈魂，在哪裡都是孫子。在大學，看到不少同學在學生會裡的醜態，我就已經很清楚這一切了。

但是，我這麼努力，辛苦了這麼多年，來當公務員，不想做大爺，但更不願意做孫子。

我初一的時候，我妹妹出生了，超生的，要罰款的。鎮上計生辦的人來了，帶了一群人，還帶著炸藥。我媽帶著我姐和我妹妹跑了，就我和我爹在家。他們來了直奔圈牽豬牽牛，這是家裡唯一值錢的東西了。我爹撲上去阻攔，被一個瘦瘦的計生辦工作人員一個耳光扇倒在地。

我爹挨的那一計耳光，深深地印在我的腦海里，直到今天，影響了我毅然決然地做了一名我並不怎麼喜歡的公務員。

我做公務員，不是想有一天能夠騎在別人頭上做大爺，原因很簡單，就是想讓家裡人不再被欺負。我爹一說起我在中央當官，鄰居們都肅然起敬，老傢伙倒是很享受這種沒屌用的虛榮感。現在是文明社會了，十幾年前的事情再也不會發生了，但我爹挨的那一計耳光，我始終忘不了。

我知道，我選擇做公務員的這個理由很爛，很低端，但在我們那種窮地方，人們不怎麼認錢，就認你是不是官家人。他們對於官家人，先天有一種不健康的屈從，這是莫大的悲哀，如今我也服從了這種悲哀。

我

我對很多很多錢的渴望不是非常強烈，吃好喝好穿好住好之外，再多的錢除了裝逼還有什麼用呢？一個月五千塊錢，我覺得挺不錯的，沒老婆沒孩子，夠花了，比起我十幾年過的那種日子，無疑是天堂。在單位，我沒資格，也沒興趣當大爺，也從來不拍馬屁當孫子，安安心心干好自己的活，安安心心過自己這種被帝都豪傑們無比鄙視的下層人民生活。

我寫這些，從來沒希望別人明白或理解，只有相同經歷的人，才能體會。我遠遠談不上成功，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但我實現了我人生絕對不可思議的一個跨越，對我而言，這個跨越比留美歸來的李彥宏的跨越更偉大。

我們永遠不懂別人的努力，也就永遠不能理解別人的選擇。

註：讀者「窮人」的投稿，經授權略加修改編輯后發布。

<The End>

丙申春秋•黃煊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