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抑鬱症患者自述:從那天起,我走進了地獄

導讀:看看北師大教授如何坦然面對抑鬱症吧!

【診斷書】

最初是極度的恐慌。一開始我根本難以接受我會再次被抑鬱症這個魔爪抓住這個現實。特別是因為有二十年前痛苦的記憶,所以,我根本不相信這次有可能能走得出來,因為我深知其中的煎熬和掙扎,尤其是走出來的不確定性和小概率,我覺得希望極其渺茫。

因為二十年前,還很年輕,一切還可以重新來過。

但是現在,四十三歲了,人到中年,去日無多,過得如此失敗,根本沒有翻牌的機會了。

得病之初,有一天我不得不給孩子做晚飯。面對已經準備好的食材,我無法下手,心跳得厲害,思維混亂,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樣,拿起一個東西又放下,然後又拿起來另外一個,但是不知道想幹什麼。總之,行為完全錯亂,陷入一種無法遏制的驚恐狀態,最後我不得不回到卧室,關起門來,在黑暗中躺下,痛苦地呼喊老天爺的名字。

大約一個月以後,我才逐漸接受了患上抑鬱症的現實,而此後,你將經歷一個漫長的滑落過程,就像陷入泥潭一樣被一點點地吸進去。

抑鬱症最大的麻煩就是它直接打擊的是人的意志,剝奪了人的快樂感,導致關於生活意義感的徹底喪失。

抑鬱症首先導致情緒極度低落,看待任何事情都是從負面的、消極的角度來看。任何東西,包括美食、性、旅行、閱讀、金錢等都無法引起我的興趣。人根本笑不出來。即使出於社交的需要,面部肌肉勉強偽裝出笑的表情,心底里湧起的仍然是無限的悲哀。以前家裡充滿了歡聲笑語,現在的氣氛變得乏味和沉悶。

記憶力急劇下降,思維水平大打折扣,甚至連一個五六歲幼兒的水平都達不到。在我還沒有真正陷入抑鬱症以前,也就是10月6日晚上和同事一起吃飯的時候,我竟然想不起一位在座的、再熟不過的同事的名字。

而患病以後,我曾經掙扎著想要恢復工作能力,但是當我坐在電腦前面備課的時候,那些抽象的學術名詞我難以回想起來,我經常呆坐一個小時,無法對已有的PPT進行任何更進一步的提高。

我曾經試圖依靠誦讀《心經》走出抑鬱症,但是,即使讀了五十遍,我也沒有將其背誦下來,而我女兒讀了五遍,就背得滾瓜爛熟。

思維如同粘稠的泥漿一樣,越流越慢,最後乾脆停止在那裡,日復一日,最後發臭了。更不要說以前如同自來水一樣源源不斷的創造力,徹底枯竭了。半年時間裡,我沒有產生過任何活潑潑的新想法,只是反反覆復地圍繞著很少幾個老問題在原地打轉,而且沒有絲毫進展。

我曾經通過互聯網研究過各種各樣的自殺方式。

曾經有很長時間,每次當我不得不出門求醫問葯的時候,只要一見到高樓,我就不由自主地數這個樓有多少層?我就在想從哪個樓層跳下來可以最快速地、最少痛苦地結束自己的生命?以至於後來每次經過高樓的時候,我不得不強迫自己低下頭走過去。

最可怕的是意志力的喪失。因為沒有任何事情能引起我的興趣,因為覺得自己做任何事情都註定會失敗,所以,我也沒有任何動力去做任何事情。我變得不敢一個人出門。真的太可笑了,太難以想象了,像我這樣一個資深的自助旅行者,以前隨時可以背起背包去全世界各地旅行的人,竟然變得不敢出門,不敢坐計程車了,不敢坐捷運和火車。

至於睡眠情況,開始的時候,因為焦慮和恐慌,經常徹夜無法入睡,而到了中後期,因為拖得太久了,反而沒有了自殺的勇氣,所以,每天臨睡覺之前總是自己安慰自己,「不管怎麼樣,多活一天再說吧,明天再想這個問題,現在先睡覺」,所以,每天翻來覆去、昏昏沉沉地至少睡15個小時。而不睡覺的時候,就是在看電影或者亂翻一些舊書消磨時間。

整整半年裡,我沒有工作過,也很少接觸家人之外的其他人,除了偶爾見過兩三位最親密的朋友以外,只去了一趟河北趙縣的柏林禪寺。

家人陪伴走過的復活之路

如果沒有我的妻子和女兒,我一個人無法穿越抑鬱症的荒野,活著回來講述我的故事。如果說,這麼多人中我只能感謝一個人,我愛人當之無愧。我們是難得一見的靈魂伴侶,雖然她也是花了三四個月的時間才意識到抑鬱症有多麼可怕。在這場戰鬥中,她義無反顧地站在我的身邊,同仇敵愾。

對於重度抑鬱症患者來說,心靈已經完全關閉,任何新的信息都無法進入,我們改變他們的認知結構。患者最怕聽到他人說,「只要你想走出來,你就一定能走出來」或者「你一定要振作起來」。這種話只能給患者極大的壓力,迅速地把他們推向自殺的深淵。我愛人從來沒有這麼說過。她默默地忍受著一切,向我的母親和女兒隱瞞著我的病情。

她知道我愛看電影,唯一可以讓我稍微分散注意力的方式就是看電影,所以不斷給我買電影DVD,晚上或者周末陪我沉默地看電影。她容忍我每天睡至少十五個小時以上,只要我選擇不放棄就行。

每天凌晨一點鐘左右,當我看完電影離開客廳,穿過黑暗的走廊回到原本屬於女兒的卧室的時候,我總能看到一盞月牙型的壁燈泛著溫暖的燈光。就是這盞燈和她的愛,在漫漫長夜中,如同燈塔一樣,使得我沒有迷失方向,沒有放棄最後的一點希望。

如果說,我愛人是我戰勝抑鬱症的公開武器,那麼,我的女兒則是我戰勝抑鬱症的秘密武器。在整整半年裡,我們向她隱瞞了我的病情,每天極其辛苦地戴著面具演著戲。4月21日,也就是我走出來抑鬱症的第二天,我才告訴她,「爸爸病了,你知道嗎?」她說「不知道呀,你得的是什麼病?快告訴我」。「爸爸得的是傻瓜病」。她感到很詫異,「你給我輔導數學時,猜數字遊戲時,不是算得又快又准嗎?」

我開懷大笑,笑著笑著,眼淚流了出來。好女兒呀,爸爸受盡煎熬,忍辱偷生地活下來,只是為了聽見你每天放學后,推門而入時歡快地叫聲「爸爸~」,只是為了不讓你失望,只是為了不讓你的同伴嘲笑你。

走出抑鬱症的荒野、深淵和黑洞之後,我感覺自己的精神力量變得極其強大,幸福感和幽默感爆表。我覺得自己的心裡沒有了任何敵人,我恨不得去擁抱街上的每一個人,恨不得見了每個人都衝上前去說,「what can I do fo you?」(我能幫你什麼嗎?)。尤其是,我覺得沒有任何環境和事情可以影響我的心緒了,這大概就是佛法上所說的「如如之心」,心不隨境轉。

浴火重生:一份關於重度抑鬱症的生存報告

抑鬱症有極高的發病率,但之形成鮮明反差的是,人對抑鬱症的知曉率卻比較低。調查顯示,60%的病人不知道自己患了抑鬱症,只有不到10%的人接受了相關的藥物治療。

試想想,如果你得了癌症,你絕對不會怕別人知道,你一定會積極地尋求醫生的幫助。

但是,為什麼得了抑鬱症,或者其他精神類疾病,你卻怕別人知道,不願意去醫院就診呢?

這主要是因為在我們的文化中,精神類疾病患者受到最多的歧視,總是被冠以「瘋子」或者「傻子」的稱呼。這就導致在治療精神類疾病的過程中,患者本身的求助障礙成為最大的障礙。

北師大教授趙向陽

在互聯網時代,打開任何一個搜索引擎,你就可以獲得非常多的關於抑鬱症的信息。打開微信的朋友圈,各種良莠不齊的關於抑鬱症的文章會撲面而來。可是,究竟哪些才是真知灼見?而哪些又是似是而非的陷阱?這成了我們這個時代個人信息處理方面最大的挑戰。

在我提供下面建議的時候,我力求用到我的全部知識積累、個人經驗和最佳判斷,但是,我不敢保證100%正確。事實上我相信,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所謂的專家知道究竟的真相。大家完全不必迷信他們。

關於抑鬱症的檢測

我以一個學過心理學的人的全部知識,和穿越抑鬱症地獄的人的親身經驗,向大家提供如下建議,請大家盡量遵守。

第一,千萬不要去「百度知道」上用那些垃圾量表來測量,也不要建議別人去測量。

第二,只在正規醫院測量一次,尤其是SCL—90量表。即使你轉院就診,你也要堅持這一點,尤其是在你的自我感覺沒有明顯變化的時候。

第三,除了使用自評量表以外,一定要有客觀指標,可能是功能性核磁共振fMRI、PET、也可以是皮膚電等等,因為這些生理指標會更客觀,更穩定,不容易受你的意識控制。

第四,SCL-90癥狀自評量表會給出兩個分數,一個是焦慮指數,一個是抑鬱指數,哪一個高就代表你是以焦慮症主要呢,還是以抑鬱症為主呢?這個對於醫生開藥很重要。

關於抑鬱症的用藥

雖然我非常尊重醫生救死扶傷的工作,但是,現實中也的確存在許多庸醫。庸醫害死人不償命。在關於抑鬱症的用藥、戒斷、以及藥物的作用、心理諮詢的作用、信仰的力量等問題上目前存在很多誤區。

第一,對於重度抑鬱症,想不吃藥僅憑意志力走出來,完全是小概率事件,即使不是不可能的,也是非常困難的。因為抑鬱症有大腦的化學和電信號的基礎(例如,大腦的第25區和多巴胺等),不是想改變就能改變的,也不是外人所說的「想開點」就能解決的。

第二,如果沒有足夠的理由,最好要聽醫生的話,按時足量吃藥,讓藥物在儘可能短的時間範圍內起作用。在這個方面,我承認我在很長時間內做得不好。醫生讓我吃四片,我曾經擅自減到了兩片。試想想,相比活著走出抑鬱症的地獄,那點副作用算什麼呢?吃吧,活著最重要。

第三,千萬不要以為,醫生一次性就能對症下藥。開處方,基本上是個盲目試錯的過程。治療抑鬱症的葯市場上有幾十種,醫生一般會首先開最廣譜的、最流行的、甚至是最貴的葯,然後讓你先吃兩周再來複診,看看效果,再決定是否需要換藥。而每一種葯起作用的時間可能需要至少一個月。有的病人可能需要花好幾年的時間,才能撞大運似地找到療效最佳和毒副作用最小的藥物組合。

關於抑鬱症的藥物戒斷

我同意這樣一個說法:在走出抑鬱症的黑夜后,不能突然斷葯,否則可能會導致病情反覆。但是,我非常質疑傳統的戒斷方法,也就是你吃藥的康復時間等於戒斷的時間。例如,假如你吃了一年的葯感覺好了,醫生會讓你再繼續吃一年,要半片半片地減,直到1/4片。

我遇到很多朋友,都是這麼減葯的,但是,效果很差。我懷疑那些醫生要麼在推銷藥品,要麼根本不懂人的心理規律。

抑鬱症最怕拖成長期慢性的。時間越長,康復的概率越低,人會被拖疲了,最後失去所有的信心和希望。走出抑鬱症,最好是採用CBT(認知行為療法)改變認知。

最後,要理解,人的情緒就像海浪一樣,潮起潮落,不要把任何戒斷後的情緒低落都當作抑鬱症複發。沒有那回事。得重度抑鬱症就像中彩票一樣,你不會總是那麼幸運的。以我的經驗來說,人對於情緒的調控能力在一定範圍內成指數增加。例如,如果這次你抑鬱了六個月,下次碰到不愉快的事情,你就會在兩個月內走出來。然後,再下一次可能就是一個月,再下一次可能就會是一周,直到有一天,如果早上心裡有事中午吃頓好吃的下午就沒有事了,如果下午有事晚上睡一覺第二天就天高雲淡了。相信我,我對此非常有經驗。人的成熟,也是一個調控自己情緒能力不斷發展的過程。

沉默證據與選擇性閱讀

我個人強烈建議,一旦你被確診抑鬱症之後,最好不要過多閱讀那些與抑鬱症有關的資料。你讀得越多,就會陷得越深。這在心理學上叫「自我證驗預言」或者「皮格馬麗翁效應」。

選擇性關注少數幾個人

幫助一個人走出抑鬱症(或者任何類型的精神疾病),事實上不需要太多的人的關注,只需要有兩三個最親近的人能理解你的痛苦,默默地支持你,接納你即可。

請記住,這個世界上的絕大多數人,99.99999999%與你一毛錢關係都沒有。你以為你在他們的心目中的形象很重要,所以,你不辭辛苦地打造自己的名聲和成就(例如,升職稱、考上一個好大學、在同事和上司眼裡試圖表現得很優秀),事實上,他們每天在自己的蝸牛殼打轉,根本就想不起你是誰來,更何況你的痛苦。所以,不要被一個虛幻的心、虛幻的觀念和認知所控制。

如果你沒有見過最黑的黑暗,沒有和死神眼對著眼地對抗過,你就無法體會我在說什麼,你就無法體會到天堂的美妙滋味。天堂就在你的心裡,地獄也在你的心裡,所有的一切,都在一念之間。

轉自:抑鬱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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