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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甫的「江湖」

杜甫的「江湖」

文/董新寧

在如今的文學作品中,「江湖」一詞已具有豐富的文化涵義。此詞語出《莊子•大宗師》:「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其本義是指自然界中的江河湖泊,也泛指四方各地。春秋以降,「江湖」一詞逐漸衍生出更多的抽象義,已不是「江」與「湖」意義的簡單疊加,而「江湖」一詞的大量入詩,則始於杜甫。

在現存杜詩中,「江湖」一詞共出現了三十六次,散見在三十五首詩中,這使得杜甫成為古代用「江湖」一詞入詩次數最多的詩人之一,這是個非常值得注意的現象。經統計,結合杜甫詩歌的不同創作階段,他到夔州之前所作的八百多首詩中,「江湖」一詞只出現了六次;在夔州時期所作的四百多首詩中,「江湖」一詞出現了八次;而在他輾轉荊湘時期所作的一百五十多首詩中,「江湖」一詞出現了二十二次。對此,譚文興教授《從杜詩中的「江湖」看杜甫思想性格的矛盾性》一文中指出:「杜甫在距離洞庭湖遠的地方創作的詩歌使用『江湖'一詞的時候就少,在距離洞庭湖比較遠的地方創作的詩歌使用『江湖'一詞就比較多一些;而在洞庭湖北邊和南邊一帶創作的詩歌使用『江湖'就數見不鮮了。」可見,杜甫的「江湖」更偏重於自然地理的影響,而非遠離廟堂、具有出世意味的「江湖」。

「五載客蜀郡,一年居梓州」(《去蜀》),永泰元年乙巳四月,嚴武卒。自這年夏天,杜甫毅然攜家去蜀,奈何關山阻隔,難返長安,只好改變路線去瀟湘一帶。最後舟下荊楚,竟以寓卒,旅殯岳陽,其晚年漂泊不僅是為生活所迫,居無定所,而且幾經流落輾轉,往複於江漢湘潭之間,孤舟一系,是名副其實的「水上漂」。杜甫晚年的詩中,除了「江湖」一詞入詩外,多有「江」、「河」、「湖」、「水花」等意象,簡言之,也就是與水相關的意象。略觀其詩,如果暫且將其寫江河湖泊之作名為江湖詩,當不下百首,且幾乎儘是凄涼語。

水增添了杜甫的悲愁,卻也成就了杜甫。觀其詩,大凡與水相關的,如《登高》《秋興八首》《登岳陽樓》,無一不是得意之作。正如西方心理學家榮格所說,每一種原始意象都恰似一枚能折射出人類命運和精神的碎片。杜詩中的「水」,不僅將8世紀中葉那段混亂悲慘的歷史和詩人流落他鄉的生活畫面活生生地展現在讀者面前,而且也將詩人的人格理想與精神追求原汁原味地提供給我們。

由於常年漂泊水上的生活,杜詩的寫實性特徵通過自然的「江湖」描寫體現得淋漓盡致:「峽內多雲雨,秋來尚鬱蒸。遠山朝白帝,深水謁彝陵……江湖多白鳥,天地有青蠅。」(《寄劉峽州伯華使君四十韻》);「猿鳥千崖窄,江湖萬里開」(《奉寄李十五秘書文嶷二首》其一);「楚岸朔風疾,天寒鶬鴰呼。漲沙霾草樹,舞雪渡江湖。」(《纜船苦風,戲題四韻,奉簡鄭十三判官》)。行舟於江湖之上,萬物皆在眼中。詩人筆下的江湖景象常常浸染著一派濃郁的、渾茫的悲劇氣氛,這種氣氛不僅僅是個人的身世飄零,同時涵蓋著家國興亡的歷史慨嘆,這是他心中深切的民族憂患意識使然,也使詩歌極具穿透力和厚重感。

杜甫筆下的江湖,也不乏「四方各地」之意,如:「江湖漂短褐,霜雪滿飛蓬」(《奉寄河南韋尹丈人》);「風雨嗟何及,江湖涕泫然」(《哭李尚書》)。有些詩句中的「江湖」雖來自自然之意(主要指長江和洞庭湖),如:「江湖多風波,舟楫恐失墜」(《夢李白二首》其二,);「鴻雁幾時到,江湖秋水多」(《天末懷李白》);「舟楫眇然自此去,江湖遠適無前期」(《曉發公安》);「君知天地干戈滿,不見江湖行路難」(《夜聞觱篥》)等,已不乏世事險惡、人生艱辛之意。在杜詩中,我們可以發現一個獨特的「江湖客」的意象:「十載江湖客,茫茫遲暮心」(《憑孟倉曹將書覓土婁舊庄》);「皓首江湖客,鉤簾獨未眠」(《舟月對驛近寺》);「自古江湖客,冥心若死灰」(《秋日荊南述懷三十韻》)。世人心中的江湖,當屬快意行游;而杜甫筆下的江湖客,則似是歷經繁華、幾經沉浮、一身寥落愁苦的形象,「關塞極天惟鳥道,江湖滿地一漁翁」。

此外,「江湖」並不獨立,而是常與其他相關意象相伴出現,微觀意象均為飄零、浮萍之物,如「鴻雁幾時到?江湖秋水多」(《天末懷李白》)的「鴻雁」、「舟楫眇然自此去,江湖遠適無前期」(《曉發公安》)的「孤舟」、「如何關塞阻,轉作瀟湘游。世事已黃髮,殘生隨白鷗」(《去蜀》)的「白鷗」;宏觀意象則喜用「乾坤」、「天地」、「宇宙」、「人寰」等字眼,如:「君知天地干戈滿,不見江湖行路難」(《夜聞觱篥》)、「北辰當宇宙,南嶽據江湖」(《別蘇徯》)。而「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旅夜書懷》)、「吳楚東南坼,乾坤日夜浮。親朋無一字,老病有孤舟」(《登岳陽樓》)則把微觀意象與宏觀意象相對並舉。像《旅夜書懷》《白帝城最高樓》《登高》《登岳陽樓》《江漢》這些傑作都作於水上或江邊,天高地遠的開闊視野,使他心目中的乾坤和廣漠的時空融合在一起,使獨自登覽或者獨宿舟中的詩人在相形之下更顯得渺小。實際上,這種將個人置於宇宙乾坤中思考的意識經過長期提煉,已深刻地影響了他的藝術思維,並成為他後期創作靈感的重要來源之一。日月乾坤都浮動在江湖水面上,形成極小之身世與極大之宇宙的對照,將詩人的身世之感和憂世之悲結合起來,最終概括出「乾坤一腐儒」的人生定位。

杜甫的「江湖」多有置於詩腰處,從周遭環境寫江湖,再從江湖聯想到人:「江湖多風波,舟楫恐失墜。出門搔白首,若負平生志。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夢李白二首》其二);「涼風起天末,君子意如何?鴻雁幾時到?江湖秋水多。文章憎命達,魑魅喜人過。應共冤魂語,投詩贈汨羅。」(《天末懷李白》);「風雨嗟何及,江湖涕泫然。修文將管輅,奉使失張騫。」(《哭李尚書》);「時危兵革黃塵里,日短江湖白髮前。古往今來皆涕淚,斷腸分手各風煙。」(《公安送韋二少府匡贊》)杜甫會想很多人,想李白,想玄宗,想屈原,想賈誼,想忠義功臣,想歷史罪人,想接濟過他的人,想大唐的百姓——杜甫之所以為「詩聖」,他心中無法割捨的,正是這個「人」字。幾經宦仕沉浮與多年的戰亂,杜甫的「江湖客」形象,不僅是一個流離失所的難民,更是一位鬱郁不得志的窮詩人。他也曾在草堂度過一段隱逸閑適的時光,但杜甫的「江湖」是自然的、無可選擇的周遭環境,並非有意遠離廟堂的歸隱,而杜甫也不可能真正歸隱,他必須處在人世間。因此,「江湖」並非杜甫表達出世情懷與思想性格矛盾的介質,而是所處現實與心懷天下的理想的連接點。

杜家世代為儒,加上自己又是世家子,「奉儒守官」是杜甫一生的行為準則。「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奉贈韋丞丈二十二韻》),杜甫的理想是做一個賢臣宰相,輔佐君主開太平盛世,所以他對諸葛亮無限敬仰。即使終生不得志,五十而知天命的杜甫知道自己已不可能實現最初的抱負,他還在勸人入世,為盛世不再的國家找尋賢臣。與許多詩人「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不盡相同。杜甫晚年漂泊的詩作中的確有寫不盡的凄涼無奈,但他的理想、抱負、正義感卻並未被殘酷的現實吞沒,理想與現實的落差雖然巨大,卻以「江湖」為載體變成了一種融合的方式。

杜甫的「江湖」形成一種強大的場域,江湖與人,江湖與家國,江湖與乾坤,早已合而為一,異質同構,即使日常的行舟之作,也能夠一氣貫穿,天地渾然,他總是能在無形中將現實與歷史、興盛與衰敗、回憶與想象自然而巧妙地結合在一起,打破時空的界限,把沉鬱頓挫化作渾然天成。杜甫的江湖詩對後世帶來深遠的影響,然後世詩人卻無人可以超越此番境界。誠如葉嘉瑩先生所言:杜甫之所以偉大,就因為他以集大成的胸襟生在一個可以集大成的時代。作為古典詩歌的「聖之大者」,老杜心中有人,心有家國,心懷天地,他以偉大的胸懷和高遠的境界在詩史中抒寫了一個時代。「千秋萬歲名,寂寞身後事」,這是杜甫言李白,而此話放在杜甫身上也是最恰當不過的。杜甫的江湖,外接天地,內連人心。千秋萬載,後世的詩人、世人都不能完全脫離杜詩的土壤,只要有人在,杜甫這江湖就是永恆。

北京師範大學文學院古典文獻學博士生

欄目主持:謝琰

謝琰,文學博士,北京師範大學文學院講師,章黃國學主編。

特別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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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師範大學章太炎黃侃學術研究中心

北京師範大學漢字研究與現代應用實驗室

北京師範大學文學院古代漢語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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