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詩詞中的官德

「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眾星拱之。」「為政以德則治，不以德則亂。」「德不厚者，不可使民。」幾千年來，倡導德治的中華傳統治國理念，孕育了源遠流長的官德文化。筆者在宋代詩詞中發現，蘊含於其中的官德文化十分豐富，剔除其糟粕，吸取其精華，將給我們以有益的啟迪與借鑒，對於今天的廉政勤政教育十分富有意義，不失為一份值得批判繼承的文化遺產。

愛民恤民

「民惟邦本，本固邦寧」，這是為政者都應該明白的道理，因而都應該心繫百姓、關注民生。

蘇軾一生屢遭貶謫，雖不得志，但始終不變的是他關心百姓、同情疾苦的情懷，「佇立望原野，悲歌為黎元」「惟有憫農心尚在，起占雲漢心茫然」等詩句，正是這種情懷的寫照。過許州，看到西湖亭台華麗、遊人閑逸享樂，想到潁川一帶連年災荒，他抒發「但恐城市歡，不知田野愴」的感嘆；居湖州，看到秋雨成災，他傾訴「眼枯淚盡雨不盡，忍見黃穗卧青泥」的同情；謫黃州，看到大雪紛飛，他表達「雪晴江上麥千車，但令人飽我愁無」的期盼。

「先天下之憂而憂」的范仲淹，路經并州，看到稻苗在泉水澆灌下茁壯成長，欣喜之中寫下《晉祠泉》一首，表達「生民無旱年」的願望。詩作後半部分曰：「千家溉禾稻，滿目江鄉田。我來動所思，致主愧前賢。大道果能行，時雨宜不愆。皆如晉祠下，生民無旱年。」

抗金名將李綱，這位「以一身用舍為社稷生民安危」的忠臣，被貶武昌后，作有詩歌《病牛》一首：「耕犁千畝實千箱，力盡筋疲誰復傷？但得眾生皆得飽，不辭羸病卧殘陽。」詩作以病牛自喻，托物言志，晚年的他依然心繫蒼生。

名臣王十朋，為官頗有政績。他到泉州任上后，給所屬七個縣令賦詩《初至泉州示七邑宰》一首：「九重宵旰愛民深，令尹宜懷撫字心。今日黃堂一杯酒，殷勤端為庶民斟。」為官要宵衣旰食、勤政愛民。

南宋趙善括，填有一闋《水調歌頭·餞吳漕》：「浩嘆對青史，循吏久無聞。二年江右，賴公華節布陽春。才自搴帷問俗，無復埋輪當道，一路盡澄清。多少攀轅意，不待及瓜人。 駐膏車，遲祖帳，倒離尊。滿庭桃李綠陰，何處不深恩！此去玉音應問，底事金圍微減，憂國更憂民。造膝一言語，四海入洪鈞。」詞作送別的對象吳漕，在任上政治清明，政績顯著，百姓受惠。上片寫吳漕深得百姓愛戴，離任時百姓都捨不得他離開。下片續寫百姓的挽留，表達作者的敬佩之情，並祝願他走上高位后更好地為國為民出力。

詩人劉克莊，詩詞多有體恤民生之作。他的《鵲橋仙·鄉守趙丞相生日》：「去年無麥，今年多稼，儘是君侯心地。向來寺寺總拘樁，今有不拘樁底寺。省倉展日，米場鐫價，萬落千村蒙惠。更將補納放寬些，便是個、西京循吏。」作為祝壽詞，詞作沒有此類作品常見的無聊、肉麻的廢話，而是通過去年飢荒與今年豐收的對比，表達了對時任地方官的趙丞相寬政待民的肯定和喜悅。詞作結尾又進一步表達了放寬補納、做個好官的期待。

愛國詩人陸遊，更有大量抒發恤民情懷的詩作：「民窮豐歲或無食，此事昔聞今見之。吾儕飯飽更念肉，不待人嘲應自知。」（《午飯二首》）雖是豐年，但仍有窮苦的百姓沒有飯吃，而能夠吃上飽飯的家人還想吃肉。不要等人家嘲笑，自己知足吧！「嘉穀如焚稗草青，沉憂耿耿欲忘生。鈞天九奏簫韶樂，未抵虛檐瀉雨聲。」（《秋旱方甚，七月二十八夜忽雨，喜而有作》）大旱之秋，喜雨降臨，即使是舜帝的韶樂，也比不上屋檐瀉雨的聲音好聽啊！「雲暗郊原雪意稠，天公似欲富來麰。布衾歲久真如鐵，詎敢私懷一己憂。」（《歲晚》）要下雪了，在嚴冬中度日的陸遊，此刻不是擔憂自己貧寒的生活，而是期待來年小麥豐收。

同理，遇到百姓生活無憂，陸遊在詩作中就情不自禁地抒發欣喜之情。在《書喜》中，退居家鄉的他，看到「冰魚可釣羹材足，霜稻方登糴價平。鄰媼已安諸子養，園丁初葺數椽成」的喜人景象，詩人把百姓的喜事當做自己的喜事，高興得醉了：「鄉閭喜事吾曹共，一醉寧辭洗破觥。」

文天祥作有長詩《五月十七夜大雨歌》，面對「周身莫如物，患至不得防。業為世間人，何處逃禍殃」的凄慘景象。他在結尾中這樣表達自己的願望：「但願天下人，家家足稻粱。我命渾小事，我死庸何傷！」在他心中，百姓疾苦比自己的生命重要。

清正廉潔

包拯有言：「廉者，民之表也；貪者，民之賊也。」他有一首無題詩，作於自己的六十壽辰。仁宗念其德高望重，要給他做壽，包拯推辭不過。生日這天，皇帝派人送來了壽禮。面對皇恩他揮毫題詩，以詩拒之：「鐵面無私丹心忠，做官最忌叨念功。操勞本是分內事，拒禮為開廉潔風。」這位剛正不阿的包大人，以實際行動兌現了自己「清心為治本，直道是身謀」的廉潔操守。

江西鉛山有一處名為石井的水泉，泉水澄碧，晝夜不竭，灌溉農田數百畝，過往名人無不流連膜拜。仁宗嘉祐年間，進士劉輝與友人程逵、劉沔、傅概四人至此，聯句賦詩，吟有長詩《石井聯句》。詩作「憤今世，感斯水」，痛斥那些「持祿養交，不予毫利，不去錙末，膜視老幼」「漁獵財賂、蟊脂血」的貪官污吏，讚美泉水之廉「不與濁流並，恐是眾泉傑」「涇渭恥清雜，潢潦愧涸竭。潤如周孔教，清比夷齊節」，表達志向決心：「我欲斷謅佞，汲此洗劍血。我欲安廟社，磨此鏤勛碣。詩以志本心，書之非詭說。」

廣州有一口泉叫「貪泉」，據說無論是誰，喝了這泉水都會變得貪得無厭。曾任廣州刺史的東晉吳隱之不信這個邪，特意來到這裡，掬水而飲並賦詩《酌貪泉》一首。詩曰：「古人云此水，一歃懷千金。試使夷齊飲，終當不易心。」南宋丞相洪适，也據此佳話，作有《番禺調笑·貪泉》一闋：「飲器，貪泉水。山乳涓涓甘似醴，懷金嗜寶隨人意，枉受惡名難洗。真清方伯端無比，未使吳君專美。」詞作為「貪泉」惡名鳴不平，表達了一個樸素的道理：貪與不貪，在人不在泉。結尾表達了對廉潔官員的期待。

劉克莊有一闋《鵲橋仙·答桃巷弟和篇》，詞作叮囑桃巷不要趨炎附勢、玷污青史：「閣中芸冷，觀中桃謝，誰問貞元朝士？吾宗一句好書紳，但記取、毋污青史。不交平勃，不游田竇，也不朋他牛李。平章此去似何人？似洛社、戴花舞底。」

對於那些不保晚節的貪官污吏，韓琦和陸遊的詩作可謂富有啟迪。北宋名相韓琦有詩歌《九日水閣》一首，前四句曰：「池館隳摧古榭荒，此延嘉客會重陽。雖慚老圃秋容淡，且看黃花晚節香。」詩作借秋天的景色，表達了自己淡泊寧靜、晚節彌堅的品格。陸遊在《自詒》詩作中警示自己「一念不容差」，到了晚年更要保持清廉，做到慎終、善終：「愈老愈知生有涯，此時一念不容差。身如病鶴長停料，心似山僧已棄家。高枕時時聞解籜，捲簾片片數飛花。飯余解帶摩便腹，自取風爐煮晚茶。」

淡泊名利

南宋初愛國詩人、曾任陳留縣丞的張元干，填有一闋贈友人的詞作《水調歌頭》，作品讚美友人淡泊名利、胸襟寬闊、善於理政的品格：「平日幾經過，重到更留連。黃塵烏帽，覺來眼界忽醒然。坐見如雲秋稼，莫問雞蟲得失，鴻鵠下翩翩。四海九州大，何地著飛仙？吸湖光，吞蟾影，倚天圓。胸中萬頃空曠，清夜炯無眠。要識世間閑處，自有尊前深趣，且唱釣魚船。調鼎他年事，妙手看烹鮮。」

南宋名臣、觀文殿大學士劉珙，多年擔任地方大員。他體恤百姓，賑濟災民，平定內亂，政績斐然。《宋史》載，他「臨數鎮，民愛之若父母。聞訃，有罷市巷哭相與祠之者」。他寫有一首題為《帥潭日勸架》的詩歌：「十載湘江守，重來白髮垂。初無下車教，再賦食蘋詩。天闊摶鵬翼，春融長桂枝。功名儻來事，大節要堅持。」為官要有所作為，但不能一心追求功名，相反，堅持大節倒是最重要的。

辛棄疾有一闋罵兒子的詞作《最高樓·吾擬乞歸，犬子以田產未置止我，賦此罵之》：「吾衰矣，須富貴何時？富貴是危機。暫忘設醴抽身去，未曾得米棄官歸。穆先生，陶縣令，是吾師。待葺個、園兒名佚老，更作個、亭兒名亦好。閑飲酒，醉吟詩。千年田換八百主，一人口插幾張匙？休休休，更說甚，是和非。」作者要辭官了，兒子卻以田產還沒有置辦為由阻止，這令一生報國但壯志難酬的辛棄疾十分惱火，於是便有了這一闋極富教育意義的詞作。作品通過幾個典故，表達了對榮華富貴的鄙視，並教育兒子：人的物質需求是有限的，不能過分追求財富。對那些貪婪攫取金錢財富以遺子孫的為官者，詞作不能說不是一個深刻的警示。

理宗寶祐年間進士陳著，為官清正廉明、剛正不阿、政績卓然，深得民眾擁戴。在大江南北數年的巡視中，他看到眾多達官貴人聚斂財富，建有豪宅大院而不知人的一生消費有限的道理，填有一闋《念奴嬌·獻再一兄成室大任》。詞作上片曰：「輕衫短旆，幾年來、游遍江南江北。擾擾浮生爭富貴，金碧樓台滿目。廈屋千間，夜床八尺，此理誰能燭？翩然歸去，家山是事都足。」詞作表達了對這些官吏奢侈無度、不知節儉的蔑視和自己淡泊歸鄉的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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