滅門慘案、天價彩禮、光棍漢與偷情私奔 孔孟之鄉的背面

懸賞通緝令

2017年8月4日，山東省濟寧市嘉祥縣孟姑集鎮朱庄村，這個距離孔子、孟子故鄉均不到一百公里的普通鄉村，發生一起轟動當地的致4人死亡的滅門慘案，時至今日仍未告破。

殺人嫌犯李建果與死者之一的呂秋花曾系情人關係，另外三名死者，分別為呂秋花18歲的女兒、15歲的兒子和公爹，四個人共身中一百多刀，現場慘不忍睹。

有媒體報道，案發前兩年，呂秋花曾拿走丈夫近二十萬元存款的銀行卡，拋下家庭與李建果短暫私奔，淪為鄉間茶餘飯後的談資笑柄。不久后，二人又各自回到各自的家庭，然而依然藕斷絲連，糾纏不清，直到案發。

李建果曾放出狠話，分手可以，要給錢，否則殺全家。

在外人看來，李建果窮，看似老實、矮小，卻姦猾。

呂秋花與李建果的自拍照

案發後，李建果消失在茫茫玉米地里。大批的警察、警犬，三伏天頂著烈日酷暑在兩米多高的玉米地里進行地毯式搜索，直升機在空中盤旋，公安部B級通緝令懸賞10萬元同時發出，卻一無所獲。

與此同時，恐慌也超越往常的口耳相傳，通過社交媒體迅速蔓延，臨近鄉村越來越大範圍人人自危。只要嫌犯一天不被抓獲，人們就一天不會覺得安生。雖然，命案常有，殺人嫌犯就藏身自己的身邊也常有。

山東省特別是濟寧市常以「孔孟之鄉，禮儀之邦」自詡，然而，在這裡的民間，卻離現代文明還十分的遙遠，人們仍把述諸法律稱之為「見官」，再加上此地有尚武傳統，遇到糾紛用暴力解決更加普遍。人們並不認為禮儀道德能解決現實問題，也不相信法律能帶來公平正義，拳頭硬則勝，有關係通門路則贏。而傷害，更多地存在於熟人、親人之間。

故鄉及相鄰諸縣市，每年，隨便選個點，方圓十公里若沒發生過刑事兇殺案，你都會覺得記憶里彷彿缺了點什麼。印象中，在我10歲之前，就已經兩次親臨兇殺案現場，現在回想起來卻會覺得不寒而慄。

老光棍

第一次，是一個刑滿釋放回來的壯年光棍漢，半夜撬了寡婦的門，想要從門下爬進屋，被當場打死。屍身赤身裸體丟進糞坑裡，門上，地上，到處都是四濺的血跡。

第二天，警察到來之前，巷子里就站滿了看熱鬧的人，議論紛紛，彷彿這不是一起兇案現場。幼小的我混在人群里，當時並沒覺得恐怖。只是，那之後，我再也沒有敢在晚上從那條巷子里走過。

第二次，是有一年農曆二月初二的早晨。那一年，我上國小二年級。二月二，龍抬頭，二月二，炒料豆。雖然節氣上已經算是春天，卻下了一場雪，格外的冷。

那天早飯後上學去的路上，我已經得知村后緊鄰的蘋果園裡，發生了一起兇殺案，據說還是無頭屍案。我混在人群里跟著去看熱鬧。警察已經到達現場，警戒線內，屍體躺在雪地上，並不是無頭屍案，原來前一晚第一個到達現場的報案人因為沒敢靠近，再加上天氣昏暗沒看清。

屍體周遭，是搏鬥留下的凌亂痕迹，暗紅的血跡，潔白的雪地，一串串雜亂的腳印通往遠方。

死者是鄰村的一個男人，他因為指責自己的親兄弟不贍養父母，且要到鄉政府討說法，被大哥和兩個侄子追著打，直到摔倒在雪地上后被砸死在春天裡的最後一場雪中。

後來，死者的小侄子包攬了所有的罪名，被執行死刑，另外兩人，無罪釋放。據傳言，之所以是這樣的結果，是因為小侄子還沒有成家，怕是也難有娶上媳婦的可能，總不能斷了香火，權衡利弊，保全了老大，而法律，似乎也在這個時候通了人情。

所以，雖然，每年的春節前後，榮歸故里的遊子們都在詠嘆鄉愁，可是，思來想去，我從來沒有覺得故鄉就真的多麼美好，雖然留在城市裡生活壓力山大。

對於大多數當年想方設法逃離故鄉的人來說，回不去是真的，也沒幾個真心想回，畢竟，如果故鄉真的那麼美好，誰還會願意四海漂泊呢？尚未開化的鄉村，貧窮落後，愚昧野蠻，再加上近些年的勞動人口流失，環境惡化，破敗凋敝，讓人絲毫看不到希望。

這些年，逃離鄉村進入城市的人越來越多，且不可逆轉。留守鄉村的老人小孩，大都也只能依靠外出謀生者源源不斷地將在外辛苦攢下的錢帶回家，僅靠那幾畝薄田，能填飽肚子，卻不能有更好的生活。若是誰以為在故鄉還能過上田園生活，那無異於是痴人說夢。光高昂的天價彩禮，就能讓人斷子絕孫。

和北方、西部的許多地方一樣，重男輕女極其嚴重的山東，天價彩禮也是榜上有名的。如果說早些年大家都不富裕的時候，只要家裡蓋上幾間磚瓦房，花幾千上萬塊錢彩禮就能娶新娘，「萬里挑一」都早就成為了過去，如今起步價已經升級為「一動一不動」，彩禮，起碼得十萬里挑一吧。一動是指小汽車，一不動就是要在鎮上或者是城裡買一套商品房，沒有這些就想挑著選著娶媳婦？做夢！

重男輕女

前年回家聽村裡人聊起如今農村相親的流程，男孩跟著媒人進了女家的門，女方先問是怎麼來的，開小汽車來的，正房喝茶，騎摩托來的，配房說話，騎腳踏車來的，就請回吧。

山東歷來重男輕女思想嚴重且冥頑不靈，計劃生育執行多年以後，非法胎兒鑒定也是暗流涌動，結果導致男女比例失調不斷惡化。到如今，婚配更加是赤裸裸的金錢買賣交易，價高者得，至於人品、性格，則不在首要考慮範圍之內。

這種將女人絕對物化的婚配方式，也將成婚的男女雙方死死捆綁在一起，即便婚後生活再怎麼不幸福，想要離婚都是艱難的，阻力重重的，需要付出沉重代價的。一個以生殖，以生兒育女傳宗接代為導向的社會，哪有什麼婚姻自由可言。

天價彩禮

自由之光照耀不到的地方，必然盛產姦夫淫婦。所以，在農村，維持表面婚姻完整的表象之下，偷情出軌比比皆是，而對於苦主來說，大多數時候，都沒有結束婚姻的勇氣，除非還有能力離婚再娶。只要生活過得去，哪怕頭頂有點綠。

私奔的情況也尋常可見，特別是那些個人能力、相貌平平，卻因為父母財力雄厚娶進貌美妻子的人，妻子與人偷歡乃至私奔的幾率更會大大增加。在農村，婚配其實也是在拼爹，許多人還未成年，就已經輸了。

高昂的彩禮，世俗的約束，讓農村很難有愛情故事發生。在現代社會人們追求自由的思想衝擊下，撞上不自由的婚姻關係，不知道釀出多少悲劇。在農村，已婚女性因為婚姻悲劇自殺的比率比城市裡不知道高多少倍，這也是農村女性在如鐵桶一般牢不可破的牢籠中最決絕的選擇。

而那些因為父母財力有限娶不上媳婦的光棍漢兒，也被這個社會刻意遺忘。上世紀末，改革開放之初，魯西南一帶靠外來「輸血」緩解男女比例失衡成為官方民間心照不宣的灰色手段，拐賣婦女給娶不起媳婦的光棍漢的現象非常普遍。

有一個鄰村，鼎盛時期不到三百戶人家卻買來六十多個女人做媳婦，平均五家人中就有一個，成為遠近聞名的「蠻子街」。而這些被拐賣的女人，人生地不熟，不光被全家人緊盯著嚴防死守，甚至全村人都充當義務監護，想要逃跑難如登天，直到生下兒子才能慢慢獲取有限的自由。

這些被拐賣的婦女，主要來自雲南、貴州、廣西、四川更加貧窮落後的偏僻地區。而本地政府部門，出於治安穩定的考慮，也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甚至是放手縱容。

拐賣

記得村裡有一個中年光棍漢也是通過人販子買來一名女子做媳婦，在一起生活幾個月之後，慢慢放鬆了警惕。有一次兩人一起去趕集，女人瞅准空隙衝進鄉政府求解救，結果被政府工作人員以「下班了，下午再來」為借口趕了出來。那也是她僅有的一次重獲自由的機會，男人見事情不對，扛起她一路小跑跑到荒郊野外，一頓暴打，打得她再也不敢動逃跑的念頭。

其實，這些家庭也深知這些被從外省拐賣來的女人遲早會離開，可是還會花錢買，只是要讓她們生下兒子，能夠傳續香火就算達到目的，錢就花得值。多年以後，這些被拐賣的婦女大都陸續離開，他們的孩子也大都成為有父無母不知母愛為何物的時代「孤兒」。

近些年來，隨著國民財富的迅猛增長，即便是曾經貧窮落後的農村，也搭上經濟發展的快車，幾年間便脫貧致富。然而，這種唯利是圖的發展模式，也讓整個農村付出了慘痛的代價，不但田園風光不再，鄉村臭水橫流污水四溢，更可怕的是人心扭曲了，金錢成為衡量社會價值的最高標準，賭博成風，傳統的習俗文化道德倫理，加速消亡，留下一片荒漠。

鄉村的荒漠化，對於我們這些進了城的人來說，只是失去了鄉愁。對於那些仍生存在故土的人來說，又意味著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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