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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生口中的父愛: 牆角下的父親

幫老鄉大將搬家。在整理一堆舊書籍的時候,大將突然蹲在那裡嗚嗚大哭起來……

大將打開的是一個筆記本,那上面寫著日期和零散的開銷記錄,一筆一筆,清晰到一塊錢的早餐,三塊錢的午餐。稍後,大將給我講了關於他和他父親的一段往事。

大將的家在徐州鄉下的一個村子里,從他記事起,父親就去了徐州火車站附近打短工,農忙之外的時間,他偶爾回家一次,在大將幼年的記憶里,和父親聚少離多,他也從來不知道父親做什麼工作,晚上住哪兒。而他曾無意中多次看到回來家的父親交給母親厚厚的一疊錢,他知道他父親存了很多錢。

大將18歲時,考上了西安某大學。開學之初,父親從銀行取來厚厚后的一疊錢,一張一張的沾著口水數,一次兩次,他一直不看不懂父親數錢時的表情,有著滿足又有著沉重。

大將在大一的時候瘋狂地迷上了網路遊戲,經常整晚整晚的耗在校外的網吧里。他雖然感覺到有些虛度光陰,但他總感覺身邊的同學都是那樣的,不是打球,就是看電影,或者上網打遊戲,那時候,他以為人生就是這樣,大學就是療養院,學期就是走流程,過完三年,他就是走出象牙塔的人才……

大一那年暑假,大將從省城回到村莊,內心裡莫名地多了一些狂妄,在村裡待了幾天,就感覺無所事事了,他忐忑著提出想去父親那裡玩幾天。至少那裡有網吧!他心裡這樣想著。父親竟然破天荒地答應了。

他從村裡坐車到鎮上,又從鎮上坐大巴車去徐州。父親已經等在車站的出口了,經過近一年的省城生活的洗禮,大將看到父親的時候,第一次感覺父親在人群中是那麼扎眼——衣服不僅破舊,還寬大的有些不合身。他提醒父親的衣服太舊了,父親說,出力幹活的,又不是坐辦公室的,穿那麼新幹嘛?他又責怪說,那也太大了啊。父親又說,衣服大點,幹活的時候,能伸展開手腳,不然,一伸手,衣服就撕破了……

讓大將沒有想到的是,在2003年,月入就有4000多元的父親,竟然住在一個民房的閣樓里,只有7平方大小,除了一張鐵架床之外,還有個放洗臉盆的木架子,那個多處掉瓷的搪瓷盆上搭著一條看不出原來顏色的舊毛巾……大將是有些失望的,他一直以為父親在城市過得是很舒服的日子,沒有想到過得是這樣的清苦。

正當他環視父親的住處的時候,父親對他說,你坐著,我要去忙活了,這時候正是活多的時候……說著,就傳來父親咚咚咚下樓的聲音……面對這樣的環境,大將自然是呆不下去的,就悄悄地關上門,下樓,跟在父親身後,他想進一步看看父親是做什麼的。

七拐八拐的,大將跟隨父親來到了徐州冷庫。在那門口聚集著十多個跟父親差不多的人,他們有的推著推車,有的拿著扁擔,大將看到父親從門衛那裡推出了自己的手推車。正在這時,一輛運著海鮮的大貨車進入了大院,那些手推車和挑夫們一起跟在車後面涌了進去……幾分鐘后,大將終於看到了父親,他正弓著腰扛著一塊方方正正的紙箱,在走幾米遠之後,他停了一下,艱難的用系在手腕處的毛巾擦額頭的汗,然後繼續前行幾步,把背上的紙箱放到手推車上,然後又去車尾處,幾秒鐘后,又弓著腰扛過來……如此反覆六七次之後,父親推著那輛車向冰庫走去,他仍舊是弓著腰,雙腿蹬得緊緊的,幾十米外的大將甚至看到他父親腿上的青筋……

原來父親賺的是血汗錢!這令大將失望無比。他向門衛打聽,他們搬一次這些貨,能有多少錢?門衛告訴他,是計件的,5毛錢一箱貨。大將悄悄在心裡算了一下,父親用手推車,一次運了7箱,往返一次賺3塊5毛錢……

大將一天都沒有在徐州住,當天下午就回了家。他不再想著上網了,他的眼前總是晃動著父親暴著青筋的腿……他還想起了,大一的一年,他在網吧浪費掉了多少父親的汗水……他開始悶悶不樂。

臨回學校的時候,他父親像去年的開學前一樣,又從銀行里取出厚厚的一疊錢,在大將的面前,數了又數,然後交給大將。大將數了一下,說,「這學期時間短,有2000就夠了。」然後,退回一半給他。其實,是大將第一次讀懂了父親數錢的表情。他也是第一次下決心做個好兒子,做個好學生。

但他的這種想法,很快成為了過眼雲煙,當那些舊日的玩伴又吆喝著去網吧,當他有意無意的看到魔獸遊戲圖案,他內心裡總是忍不住有些悸動,終於有一天,他又一次走進了網吧。

國慶節的時候,室友們組織去K歌,去酒吧,還去洗了桑拿……從家裡帶來的2000塊,沒有像大將想象的那樣,可以花夠4個月,而是到了10月底的時候就沒有了。大將給家中打了電話,電話是媽媽接的,大將說前段時間生了一場病,帶來的錢花完了,他給媽媽留下了銀行卡號。

第三天下午,西安突然降溫,正在宿舍里和同學打牌的大將接到電話,說校門口有人找他。大將跑到校門口,看到了父親,50多歲的父親,那一刻在大將的眼裡,像個70歲的老人,老態龍鍾,一臉的疲憊,身上還背著一床棉絮。大將把父親帶入校園裡,才小聲問他,「你怎麼來了,我給媽留了賬號,你把錢打入那個卡上就行了……你看,你跑這麼遠,還背著這個東西,又辛苦,又浪費錢……」大將的聲音漸漸地小了下去,他實在沒有底氣這樣責怪父親。

父親討好地對他笑著,說,「聽你媽說,你前段時間病了,現在怎麼樣了,好了沒?要吃好點,照顧好自己,你不用擔心生活費,只要你能吃出好身體,學出好成績,就是再多的生活費,你爸也掏得起……天冷了,這是你媽媽用自己種的棉花給你做的棉胎。」大將囁嚅著說,「就是重感冒,已經好了,主要是打那個點滴比較貴……」

在通往教學樓的路上,父親說,「我看到你了,好好的,也就放心了,把生活費給你,我就早點回去了。不影響你。 」大將接過父親遞過來的錢,正想說帶父親到學校的招待所住,父親又說了,「再有2個月就放寒假了吧?我這次給你帶了3000塊,你剛生病,要吃好點,把身子養壯點,才能有精力上好學……」父親止住腳步,「你回去吧!」

大將知道父親的脾氣,就不再說什麼。他走出不遠,回頭的時候,發現父親還站在原地,朝他揮手。他想起以前讀高中的時候,每次父親送他去縣城的學校,都是這個場景,淚就溢滿了眼睛。

乾癟了許久的錢包終於鼓了起來,一周未見的魔獸又在向他熱情的呼喚。晚飯過後,大將又去了校外的網吧。5個小時的兇猛廝殺之後,大將要回宿舍了。和往常一樣,他又來到了校外的一棵大榕樹下,從那兒翻牆進校。

就在他剛翻上牆頭的那一刻,他的心一下子疼了起來,穿過操場上的路燈昏黃的光影,他的父親,偎在那個牆角,身下墊著的是不知從哪裡揀來的破紙箱,此刻,他正把身上的棉衣裹了又裹,而自己高中時圍過的寶藍色圍巾被他緊緊地纏在頭上……

大將說到這裡,又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我問他,「他怎麼不去住旅館?」好一會兒,大將才說,「他是為了省錢,這個我當時就猜到了,後來我媽還告訴我說,我爸聽說我病了,就不顧一切地要來看我,買不到座位票,又捨不得買卧鋪,站了20多個小時來到西安,為了省下住宿的錢,在我們學校的牆角下蹲了一夜……我在電話這頭就哭,在媽媽告訴我之前,我一直裝作不知道。因為我知道父親的固執,我就是在牆角那裡叫醒他,他也會堅持著在那裡。我悄悄回了宿舍,可我的心裡卻一直疼著,想到他裹緊衣服的動作,我就心疼。我連夜把所有的關於遊戲的賬號全部刪掉撕毀了。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進過網吧,再也不浪費一分錢,也就是從那一天起,我開始了這個記賬本,開始把以前落下的學業一點點補回來。」

「我以前一直以為是他命不好,沒有享受生活的福氣,經過那件事情,我才知道,不是他沒有福,而是他習慣了把一切享受給予他兒子……他從17歲開始在那個冰庫做事,一直做到去年春天。」大將說不下去了。

我知道,大將的父親於去年春天因肝病離開了人世,給大將留下了37萬元的存款。大將的父親是這個世界很多貧困家庭里父親的縮影,深沉而又無私的愛。所幸的是,他的孩子看到了牆角的父親,而我知道,還有很多孩子想不到,也看不到牆角有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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