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arch
尋找貓咪~QQ 地點 桃園市桃園區 Taoyuan , Taoyuan

吳冠軍|透視《權力的遊戲》背後的政治哲學(下)

革命的第二天

《權力的遊戲》確實沒有辜負我們。「龍母」丹妮莉絲·坦格利安這條故事線,構成了馬基雅維利主義政治的另一個歧出。丹妮莉絲一開始抱持的,也是不計一切代價復國的馬基雅維利主義邏輯,包括接受其兄安排嫁給多斯拉克部落領袖卓戈卡奧(換取軍隊反攻維斯特洛大陸)、以不守契約的方式獲得整支「無垢者」軍隊(交易達成后立即用本來作為交易品的龍燒死交易的另一方)、充分利用自身美貌(與聯姻可能性)來合縱連橫獲取支持與資源……這些策略和手段,和她試圖推翻的狹海對岸那些現行統治者們,實則處在同一個邏輯水平線上。但是就在這個漫長的復國征程中,丹妮莉絲卻提出了平等理念與解放目標。這,是她的先祖與維斯特洛大陸上所有政治人物——其中包括奈德·史塔克、提利昂·蘭尼斯特、瓊恩·雪諾這些劇中「正面人物」在內——都完全沒有想過的事。提出這個目標完全是丹妮莉絲一個人的決斷(甚至幾次強硬地拒絕其顧問們的現實主義建議),最早在她目睹作為征服者的多斯拉克部落種種暴行時便種下了此念,隨後看到「奴隸灣」各城邦中奴隸們之凄慘處境,更堅定了要做一個「粉碎鐐銬者」(breaker of chains)。

決定性的變化發生在丹妮莉絲解放阿斯塔波后揮師進軍淵凱之際。此前,解放理念最初提出,仍可以視作為一個策略——即,用它來發動城內民眾嘩變(號召他們自己站起來解放自身、並以自由人來參加她的解放事業),從而坐收瓦解抵抗乃至以小吞大之功。然而,對這位兵臨城下的「粉碎鐐銬者」,淵凱的「賢主們」(wise masters),慷慨提議給予大量黃金與船隻作為禮物,只求她領兵離開淵凱、登船西征維斯特洛。賢主們城堅池固之外,還擁有「次子團」等雇傭軍事力量;而他們給出的這份厚禮,則已填上了彼時丹妮莉絲復國惟一所欠之「東風」(有軍隊有龍但還缺跨過狹海的船)。當丹妮莉絲做出拒絕該禮物的決定后,她就激進脫離了馬基雅維利軌道。其時的丹妮莉絲,寧願暫緩復國大業,也要終結奴隸制,解放所有奴隸。其後的她,完全不同於狹海彼岸那些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馬基雅維利主義者,已是真正成為了一個激進的革命者——「粉碎鐐銬者」。被她解放的奴隸們歡呼她為「彌莎」(Mhysa,劇中涵義為「母親」),顯然是「彌賽亞」(Messiah,救世主)的代指。

丹妮莉絲的解放目標並非只停留於廢除奴隸制。其母國——維斯特洛大陸上的「七國」——的政治體制接近歐洲中世紀的封建制,奴隸已為法律所禁絕(其顧問喬拉·莫爾蒙爵士,就是因販賣奴隸而被通緝,是以逃到狹海對岸)。然而,丹妮莉絲旨在徹底取消貴族(王室、封建大家族)與普通平民之間的差等,後者儘管是自由人,但處於社會結構的最底層,無領地及頭銜,只耕種前者的土地,在行政管理上缺乏發言權,儘管多數家族有法律保護當地平民免受騷擾虐待,然而實施這些法律則完全是另外一回事。當提利昂•蘭尼斯特問丹妮莉絲「你覺得在維斯特洛誰會支持你,坦格利安家族已經不復存在,沒有一個活著的血親可以支持你」,後者回答「平民」。提利昂覺得不切實際,僅有平民而無貴族富人支持的統治,根本就不可能維持。作為一個優秀的馬基雅維利式顧問,提利昂向丹妮莉絲提供了他的局勢分析,最後推斷只有提利爾家族還可能會支持,但也遠遠不夠。然而,丹妮莉絲的回應大出提利昂意料:

丹妮莉絲:拉尼斯特、坦格利安、拜拉席恩、史塔克、提利爾,這些大家族不過是同一車輪上的輻條,一會這個家族在頂端,過會是另一個,不斷滾動,碾壓地上黎庶……

提利昂:停止這車輪,是個美好的夢,你不是第一個做過這個夢的人。

丹妮莉絲:我不是要停止這個車輪,我要粉碎這個車輪!

同提利昂的思路完全不在一個平面上:丹妮莉絲不是想聯合哪些貴族,而是想粉碎所有貴族——粉碎包括自己家族在內整個貴族封建制,而代之以徹底的平等。從這個時刻起,她揮師維斯特洛大陸的主旨已然變更——從復國(復活坦格利安家族統治)變為革命(廢除不平等的現實政治結構)。於是,《權力的遊戲》一劇在馬基雅維利政治與神權政治之外,進一步觸及革命政治的問題。

革命政治最關鍵的問題,就是「革命的第二天」問題,即,粉碎舊秩序的革命成功之後,如何建立起具化(embodying)-制度化(institutionalizing)解放目標的新秩序?更初步地,如何先確立起全新而有效的治理?當丹妮莉絲揮師解放了另一座奴隸制城邦彌林后,原先已獲解放了的阿斯塔波和淵凱因沒有形成有效的新秩序,很快重新又落入「賢主們」之手……拆除原有共同體結構之後,那些被解放的奴隸發現自己反而衣食無著,完全不知道如何存活——丹妮莉絲治下的彌林,很多「前奴隸」因找不到生活的意義乃至存活的方式,甚至找她請願要求重回原先「主人」家裡為奴。「自由人的自願做奴隸」,這個政治哲學的經典難題,丹妮莉絲也遭遇到了,她被迫選擇同意。彌林街頭,還多處出現「殺死主人!彌莎自己是一個主人!」的塗鴉,對自任「彌林女王」的丹妮莉絲亦造成了相當有力的話語挑戰——救世主和奴隸主並無二致,都是高高在上的特權階級。

理念與實際治理,並不是一件事:倘若最終未能形成同理念相匹配的有效的替代性共同體組織方式,革命便是一場毫無意義的大規模流血而已,要麼隨即再度被舊勢力「復辟」,要麼僅僅成為我們所熟悉的「改朝換代」(社會-政治結構保持不變的「湯武革命」模式)之工具。攻下彌林后的丹妮莉絲,已然實在地獲得了足夠數量的船隻。其顧問喬拉·莫爾蒙建議放棄已被奴隸主復辟的阿斯塔波、淵凱、以及亂成一團的彌林,直接揮師渡海進攻君臨,那座都城正因為幾大家族對鐵王座的各種明爭、暗鬥而前所未有的薄弱。在那個時刻,丹妮莉絲做出了又一個至關重要的「反馬基雅維利式」決定——留下來治理。

丹妮莉絲:我若連奴隸灣都無法掌控,如果治理七國?人們憑什麼信任我,憑什麼追隨我?

喬拉:你是塔格利安傳人,你是龍之母。

丹妮莉絲:我不能只是這些。我不能讓我已解放的民眾重新墮入鐐銬中。我不會航向維斯特洛。

喬拉:那麼,你要怎樣?

丹妮莉絲:我會做女王該做之事,我要治理。

放棄絕好反攻母國機會的丹妮莉絲,開始了異常艱巨的治理過程。她的主要治理思路歸納起來有如下兩項:(1)平衡理念主義(理想主義)與現實主義,以給社會緩衝的方式來進行變革;(2)建立法律之程序正義並嚴守之,不允許革命后「翻身奴隸」對「前主人」的法外復仇,並以此回應「女王是新主人」的話語攻勢。此二者具體實施起來,皆危難重重。在後面的劇情中,部分性地恢復「習俗」(開放角斗場)導致了丹妮莉絲直接遇險幾至喪命;而依法懲罰一個首義的翻身奴隸之法外行刑,則導致了一度喪失前奴隸們之擁護……在劇作者們對劇情的設定(此時《權力的遊戲》已極大地偏離原著)中,丹妮莉絲在得到渡海流亡而來的提利昂·蘭尼斯特的輔佐后,理念主義與政治現實主義達到最佳交融狀態。提利昂深知權力需要「好的敘事」來支撐,而丹妮莉絲對手們採用的故事相當有力量——「反抗異邦入侵者」。提利昂獻計利用宗教(信仰「光之王」的教士們)來宣揚女王(「神選之人,從烈火中重生,來再造世界」),收穫了良好效果。最後經過多年治理,一個穩定的非奴隸制的新秩序,終於在奴隸灣建立了起來,丹妮莉絲亦親自將「奴隸灣」改名「龍灣」。《權力的遊戲》第六季終,取得穩定治理的丹妮莉絲,終於帶領大軍航向維斯特洛。

丹妮莉絲這條故事線,可謂是電視劇對原著改編最重的部分,甚至遭到了冬粉們的如下抗議——「把龍母硬改成了改天換地解放勞苦人民的革命派。其劇情走向之幼稚可笑,可以說是脫離了『權力遊戲』的精髓」。然而,恰恰是電視劇,越出馬基雅維利政治(「權力遊戲」)而觸及革命政治,尤其是「革命的第二天」問題。丹妮莉絲在奴隸灣的艱難處境昭示出理念與治理並非一事,絕無可能畢其功於一役(「革命」)。革命本身總是暴力性的,對於之前的既存秩序,帶來的總是混亂乃至暴亂。革命「成功」所獲致的,實際上是一種暫時性的「打開的狀態」,這種狀態可以走向任何方向——相當多時候革命恰恰會導致「從壞到更壞」(from bad to worse):革命往往肇因於一種非常糟糕的現狀,但卻沒有任何力量(如某種自然形而上學或歷史形而上學力量)保證它所形成的「新秩序」不會比原先更糟!

在這個意義上,革命並不一定帶來真正解放。革命的重要性,就是在於它打開了一個——借用卡爾·施米特(Carl Schmitt)的術語——「制序」(ordering)的時刻。制序和秩序(order)構成對立,是後者之前或之後的關鍵時刻。這個短暫性的時刻之所以關鍵,蓋因正是制序決定秩序而不是相反。制序就是革命之後的立憲(constituting)時刻——構建共同體的關鍵時刻。在我們歷史教科書上「革命派」與「立憲派」總是作為政治對立面而出現,然而革命和立憲恰恰不能分作「兩派」——只有當兩者聯結在一起時,革命才不會淪為純粹的暴力行動。因此,革命的第二天,比革命本身更重要。

我們看到,丹妮莉絲在制序上的實際作為仍然有限。馬克思對何以如此提供了洞見:根據其政治經濟學分析,只有當既有生產資料佔有模式成為遏制生產力發展的阻力時,革命才會帶來真正的社會結構與制度之更新。在這個意義上,丹妮莉絲革命是理念主義的,而非唯物主義的,這就註定其困難不在於粉碎鐐銬,而在於持久地保持無鐐銬的狀態(真正的解放)。丹妮莉絲僅憑個人一己所持之理念,無從在制序層面上開闢出真正的制度創新。我們這個世界里,追求平等與解放的激進實踐可以追溯到公元前73至71年的斯巴達克斯起義,然而即便起義成功,其勝利果實也會無法持久。缺少真正的制度更新和社會結構的有效重組,解放之後就會發生「自由人的自願做奴隸」——獲得解放的奴隸重新自願返回原先受奴役狀態,只因該社會組織方式不但熟悉,而且可操作。解放所面臨的關鍵難題在於:被解放者既需要新的生活意義,也需要切實具化解放目標的新的生活方式,前者涉及理念層面的「啟蒙」,而後者則由具體的社會-經濟-政治結構之更新來提供保證。故此,真正的挑戰,永遠發生在「粉碎鐐銬者」成為制序者/治理者(革命黨成為執政黨)之後。這是丹妮莉絲這條線的精彩所在。

尾聲:即將到來的「冰與火之歌」

可見,就政治哲學而言《權力的遊戲》至少提供了三個豐富的課程:馬基雅維利政治(現實主義政治)、神權政治(原教旨主義政治)、革命政治(理念主義政治)。目前《權力的遊戲》共播完了六季,根據HBO官方訊息還會製作兩季(但每季長度有所縮短)。在第六季終,我們看到維斯特洛大陸地平線上同時出現了兩個相對「正面」的政治力量,來對抗自我加冕的瑟曦女王所代表的既有秩序:從東邊來的丹妮莉絲(「粉碎鐐銬者」),和自北方南下的瓊恩·雪諾(新晉「北境之王」)。「冰與火之歌」的主題至此也終於清晰。

這兩個至今還未在「權力的遊戲」里「領便當」的角色,有兩個共同之處(除了劇情揭示他們都有坦格利安血脈)。首先,他們都在各自冒險中發展出了獨特的政治思路。丹妮莉絲提出了那個平行世界中沒有人提出並堅持到底的平等與解放的理念。而瓊恩亦做了一件整個維斯特洛大陸沒有人會去提出並貫徹之事:平息長城兩邊數千年的敵對。數千年血債恨仇,怎麼可能化解得了?做成了這件事,當然便成為古往今來一等一的大人物。瓊恩的政治智慧,是用「外敵」來聯合仇敵與化解宿怨(這個智慧繼承自「塞外之王」曼斯·雷德)。人與「非人」(異鬼/死者軍團)之爭有效地轉換「維度」,使得原先千年對壘變成「同室」操戈。在我們這個世界里關於外星「異形」入侵地球的想像(近幾十年有大量此類題材的電影、電視劇、小說),亦代表了此種轉換「維度」引入「外敵」之瓊恩式思路。各種民族主義話語,也經常熟練操持此種政治智慧,來構建與強化「民族-國家」之凝聚力(solidarity)。這個進路如果操作得當,甚至不需要「外敵」之真實存在,想像性-虛構性的「外敵」同樣可以達到效果。

恩這個有榮譽感(歸功於奈德·史塔克的教育)但缺謀少智的「私生子」,最後竟然成功地做到讓「野人」與北境貴族並肩作戰(對戰的不是異鬼而是盤踞在臨冬城的史塔克家族仇人拉姆斯·波頓)。這,就引出丹妮莉絲和瓊恩第二個相似之處:他們都幾乎是靠一路開了魔法「外掛」(龍、復活術……)才沒有早早地「領了便當」。該劇隱藏至深的「主角光環」隨著「冰」與「火」這兩個隱喻的清晰化,還是被顯現了出來。這亦反過來讓我們看到:「冰」(用異鬼來聯合)與「火」(用解放為號召)這兩條路都絕不好走,在現實政治世界里實踐起來都是九死一生。

從支配性的「權力的遊戲」到從世界邊隙處堅韌刺出來的「冰與火之歌」,最後維斯特洛大陸會展現出怎樣的政治景象,讓我們在未來的日子裡一起拭目以待。

政治是什麼?是我們日常生活中所遠遠觀望的那些政客大人物的世界舞台?政治是「骯髒的」嗎?破除這些成見后,我們才能重新發現政治。

第二講 本體論與政治本體論(Ontology and Political Ontology)

本體論據說是研究世界本原的學問,它和政治有什麼相關?進而,哲學和政治有什麼相關?不思考政治本體論,就無法研究政治。

第三講 古典政治哲學(Classical Political Philosophy)

政治哲學是怎麼誕生的?那些古典政治哲人在思考什麼?他們的思想是否屬於「落後」了?在今天重訪古典政治思想,還有何種價值?

第四講 現代政治哲學(Modern Political Philosophy)

我們所熟悉的政治理念,如「自由」、「平等」、「議會民主」等,都是現代政治哲學的思想產物,然而,政治哲學是如何從古典進入現代的呢?現代政治哲學是否標識了「歷史的終結」?

第五講 現代之後的政治哲學(Post-Modern Political Philosophy)

對現代政治哲學的批判與反思,使得政治哲學在近三十年呈現出了全新的面貌,現代之後,政治哲學之路通向何方?讓我們一起來思考政治哲學的未來。

課程說明

  • 此次系列講座共5次課,每次課時間90分鐘,可重複收聽;

  • 講座採取預報名的形式,滿100人購買課程即開課;

  • 購買全部課程的前100位同學可以免費獲贈精美蘇格拉底人偶一件;

  • 報名課程后,請務必添加哲思君微信「jinzhe1104」聯繫後續聽課事宜;

報名點擊左下「閱讀原文」或者掃描下方二維碼



熱門推薦

本文由 yidianzixun 提供 原文連結

寵物協尋 相信 終究能找到回家的路
寫了7763篇文章,獲得2次喜歡
留言回覆
回覆
精彩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