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我什麼都不想干

作者：Joy Liu

最近我發現一件特別有趣的事情，這件事情也曾經深深地困擾著我。甚至到了現在，我內心仍舊有一小部分的自己，跟很多朋友一樣，對這件事情感到困惑。

今天，Joy想和你聊聊「浪費」時間這件事情。

昨天在團體里，有位姑娘說到雖然自己有很多空餘時間，卻總是有很多自我評判，覺得自己在「浪費」時間。

今天下午，我約閨蜜一起喝下午茶，她提到自己對於現在的這份工作深惡痛絕，卻一直不敢辭職。其中的一個原因是她怕辭職之後，在追求自己喜歡做的事情的過程中，她會太「放縱」自己，太「浪費」時間。

我突然間意識到：原來我們對於自己怎樣運用自己的時間，有很多個「應該」的準則，當我們所做的事情並不符合這些準則時，便會覺得自己是在「浪費」時間。

到底什麼是「浪費」時間？

當我們在說自己「浪費」時間時，我們的判斷標準是什麼？這些標準是哪裡來的？

有趣的是，我發現在自己的成長曆程中，我越來越喜歡「浪費」時間了。

在我上中學的時候，除了能提高「學習成績」以外的任何行為，都是在「浪費」時間。到了高三，那場考試就幾乎成了一切：美術課取消，因為「浪費」時間；體育課取消，因為「浪費」時間；音樂課，永遠拜拜，因為「浪費」時間；就連跟閨蜜聊個天，多看兩眼心儀的男生，都是在「浪費」時間。

後來我上了大學，我仍舊學不會「浪費」時間。我過著三點一線的生活：自習室－圖書館－寢室。談戀愛是「浪費」時間，出去旅遊是「浪費」時間，看跟專業不相關的書是「浪費」時間，直到大三大四我才逐漸發現，我其實我真的好喜歡浪費時間啊！

我記得在一次督導中，一位母親談到自己很擔心兒子的學習成績，說孩子總是在浪費時間。於是我問她：「那孩子在不學習的時候，通常都做些什麼呢？」 她說，兒子是一個超級無敵好奇寶寶，他閱讀大量的歷史學，考古學，文學，甚至在課堂討論的時候，發言讓老師都覺得驚嘆。

然後我問她：「那麼學習這些跟學校功課不相關的東西，對孩子的發展產生了怎樣的影響呢？」 她似乎也在這個過程里開始覺察到，自己是如何內化了主流價值觀，並且用這些價值去評判孩子的行為的。

當我們在說「浪費」時間時，我們一定要問問自己：我評判的標準是什麼？這些標準是唯一真理嗎？它們到底是主流文化給予我的標準，還是我真正想做的事情？

學習與無意義相處

對於一個人來說，最可怕的，就是感受到自己的生命是沒有意義的。

哲學家薩特說：「所有事物不因任何理由而存在，從開始到衰落到死亡，一切都是出自偶然……我們的誕生毫無意義，死亡同樣沒有意義。」 歐文亞隆也曾經說過，我們是被拋擲到這個世界上的，生命本身，並沒有意義。

正是因為生命本身並沒有一個與生具來的意義，我們才通過文化（也包括宗教）不斷地建構出宏大的意義，試圖填補這份無意義感帶來的焦慮。可是一旦我們發現，原來我們不一定要遵守單一和統一的價值（比如一切都是為了成績，或者為了「找份好工作」），我們可以去創造屬於自己的生命意義時，無意義感的恐慌，便來找我們了。

所以歐文亞隆才說，其實我們，是害怕自由的，因為真正的絕對的自由，會給我們帶來一種無根感的恐慌。

可是我們早晚會發現，那些所謂的「不浪費」時間的事情，不過是社會要求我們遵守的準則：商品化的社會，需要我們成為一個「高效」的勞動力，我們最好能像機器一般精準的運轉，保證資本利益的最大化；我們最好也去除掉那些人性的部分，那些豐富而微妙的情感，那些發散的並不總是「扣題」的創造性，那些藝術性的卻並不能帶來「經濟效益」的美感，最好都不要出現，因為它們都是在「浪費」錢。

當我們意識到這些時，從前那些所謂的「正經事」，也就不復存在了。我們意識到：天啊，原來在我能夠養活自己的基礎上，我其實可以做任何事情！但是我們聽從了太久主流文化的聲音，我們已經不知道如果不去做那些「應該」做的事情，我們到底還可以做什麼！如果除了主流文化建構出的意義之外，我還可以建構屬於自己的意義，這些意義到底是什麼呢？

於是我們開始懷疑了：今天下午我只是閱讀了一本自己很喜歡的書，它有沒有意義呢？現在我覺得很累，好想看一集肥皂劇，它有意義嗎？我花了一個月的時間去土耳其旅遊，它有意義嗎？

我想用教我繪畫的老師的一段話回應這件事情。在我們剛開始學畫畫時，是從畫「點」開始的。從前我特別忍受不了畫沒有含義的抽象畫，因為那種「無意義」感會讓我覺得不舒服。我發現很多人也跟我一樣，在欣賞一幅畫時，總要問問：你畫的是什麼呀？

可是畫「點」，其實就意味著可能我畫的什麼都不是，它們只是一群形形色色的點。它們沒有任何含義或者象徵，它們僅僅是點的組合。關於畫「點」，老師說了一段意味深長的話：「你們在畫的時候，要學會忍受無意義感，體會從無意義到有意義的過程，再體會從有意義到無意義的過程。」

有趣的是，我發現，當我能夠忍受我畫的東西可能沒有任何含義時，反而開始很享受畫「點」的過程了。而在完成了一幅畫之後，我突然間意識到：這幅畫什麼都不用代表，它的美本身，就是有意義的。這，就是從無意義到有意義的過程。

既然人生並沒有一個與生具來的意義，我們就要學會跟無意義相處，並且在無意義中，建構屬於自己的意義。這些獨特的意義，並不是在浪費時間，也許它們並不符合商業社會對我們的期待，但它們會我們個人，對我們僅有一次的生命，非常重要。

我憑什麼就不能「浪費」時間？

現在，我正在學習著如何好好地「浪費」時間。

我學習著不再用任何社會準則來評判自己是否「應該」做一件事情，而是更多地聆聽來自自己的聲音，問問自己：我為什麼想做這件事情呢？我做這件事情的初衷和動機是什麼？做這件事情，對我個人的意義是什麼？我喜歡做這件事情嗎？

正如詩人李元勝說的，我想「虛度光陰」。

我想跟我喜歡的人們一起「虛度光陰」，想在我熱愛的事情上盡情地「虛度光陰」。

我熱愛寫作，此刻我鍵盤下敲擊的每一個字元，都讓我感受到創造的快樂。我想就這樣每天把時間浪費在寫作上，不管有多少人閱讀，不管它「有沒有用」；

我熱愛閱讀，熱愛閱讀一切人類的智慧和創造性的思考，熱愛了解別人的生命故事和各種不同的視角，所有有意思的書，都是我想讀的，我願意把時間浪費在閱讀這些迷人的思想上，不管它們是否「有用」，不管它們是否能「讓我成為更好的自己」（我就不成為了，又怎樣？）；

我熱愛繪畫，我享受著6個小時廢寢忘食地專註繪畫，享受著從我的畫筆中變得鮮活的人物們，我想把時間浪費在畫室里，從日出到黃昏，從阿根廷到西班牙，遊走在世界美好的角落裡，把時間，浪費在描繪世界的絢爛中，不管它們是否有人欣賞，不管它們是否「值錢」；

我熱愛發獃，帶著近乎神聖的心情去看雲朵在天空的軌跡，帶著無比的讚歎去跟雪花和雨滴講話，帶著虔誠的祝福擁抱大樹和婆娑樹葉的舞蹈，我想什麼都不幹，就這樣發獃，就這樣把時間浪費在跟自然和自己的相處中；

我熱愛聊天，對，就是那種不帶任何目的的聊天。我想把時間都浪費在一次次美好的對話中，跟自己喜歡的人們，在語言的迷宮裡遨遊，漫無目的地散步，跟對方肩並肩地走到靈魂中，我們都沒有去過的地方；

對，還有太多太多我想浪費的時間：浪費時間去為自己做一頓美食，並且每天都做；浪費時間在初夏的荷花池旁，久久地駐足欣賞；浪費時間去旅行，去跟陌生人對話；浪費時間去學一門「根本沒有用」的語言（比如義大利語），僅僅因為它很吸引我；

浪費時間去唱歌，去談吉他，去長時間專註地欣賞音樂；浪費時間去跳舞，並且浪費到其實跳得一點都不美，卻讓身體能夠自由地表達它想說的話；

浪費時間去看我喜歡的電影，一場接一場，不去思考什麼意義，僅僅是因為它們觸動我的心弦；浪費時間去戀愛，去真正愛一個男人，看到他的全部，即使它沒有「結果」……

現在，我只想這樣浪費時間。

在廣袤無限的宇宙中，我輕如鴻毛。

但在我自己的宇宙中，被給予生命的每一天，都是這宇宙中的奇迹。而我，只想把每個奇迹，都浪費在那些對我來說，最美好的事情上。

我想這樣浪費時間，我想邀請你一起虛度光陰，好嗎？

作者：Joy Liu，心理諮詢師，心理作家，後現代心理諮詢流派踐行者，中科院心理所合作對話教學團隊助教，繁榮成長工作坊創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