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宇：《人民的名義》另一面是「人民幣的名義」

東方證券首席經濟學家邵宇最近出版了新書《全球化4.0：如何重回世界之巔》，本次接受《陸家嘴》雜誌的專訪探討了關於經濟系統、市場投資、工作生活等方面的問題。邵宇對宏觀經濟和資本市場的見解深度獨到，致力於研究基於實踐市場的經濟學理論框架和人文因素影響。

《陸家嘴》：如何看待當下的金融市場？

邵宇：目前各種大類資產波動劇烈，有很多原因會導致金融市場的波動。比如監管政策、貨幣政策，尤其是涉及流動性管理的貨幣政策，去槓桿或是較為中性的政策都會對金融市場產生較大的影響。另外，人民幣匯率也會影響。目前人民幣匯率較為穩定，但是去年人民幣匯率的波動也很大。不管是外部環境，還是監管政策的調整，或是流動性的變化，對市場的影響都很大。

《陸家嘴》：未來幾年對資產配置有何建議？

邵宇：目前人們看到貨幣高速增長，但是其實關鍵的問題是人們要理解，高速的貨幣供應的增長究竟是內生的還是外生的？不管是內生還是外生的原因，最終呈現出的是一個缺口。比如供應的增長和經濟的增長的缺口，如果每年日積月累幾十年，就是非常大的數值。那麼如何填補這個缺口呢？多餘出來的購買力要分配到資產的類別，會帶來更高的超額收益。

在那麼多的大類資產里，能夠獲取更高的超額收益的，其實並不是特別多。比如現在有人做藝術品投資，或是其他另類投資，比如紅酒、玉飾。其實從長遠來看，盈利的概率還是偏小。我們看到的結論，是要加槓桿的房地產，特別是北上廣深的一線房地產；還有就是股權投資，尤其是高科技的門類。

房地產的投資已經在幾十年內得到印證，很難在幾年內達到根本性的變化。比如房產稅、增加供應，也許會在短期內抑制，但是人們的思想上已經固化房子是保值的；另外，世界上其他城市比如紐約、倫敦，也是最好地段的房子整體總會增值。

《陸家嘴》：未來幾年對整體經濟情況是否看好？

邵宇：問題的關鍵在於經濟未來增長的動力到底在哪裡。也許人們會說新興行業，比如電影、消費品、醫療。那些行業很重要，但是並不是經濟增長的主要動力。

我認為城市化才是經濟增長的主要源泉。城市化很重要，但是現在要深度城市化。比如走集約的城市群發展，比如雄安新區、粵港澳、杭州灣等等，可能需要更多資源和升級，需要更多的流動性投放到這些區域，提供更多的公共服務，讓更多人能穩定地生活、工作，這就是深度城市化。

這就是經濟增長的真正動力，解決的資源在區域上的錯位，調整城市化的格局，這是性價比最高的動力源泉。考慮到目前的發展階段，比起技術創新，也許深度城市化是更現實的經濟增長方式。如果經濟能有穩定地上升，資本市場自然會隨之發展。

《陸家嘴》：未來幾年需要重點注意經濟體系內的哪種風險？

邵宇：現在因為流動性較大，其實風險點也比較多。流動性會影響各個大類資產。另外，現在人們會充分地預見政策的方向，在整體上形成博弈，會有一些較為激進的反應。如果政策有所統籌，人們會迅速地跟進。比如雄安新區，現在房價已經漲起來了。有些房地產的股票也許和雄安沒有太大關係，但是也出現了很多漲停板。所以其實在目前的信息傳播速度和人們心態調整的過程中，會帶來更多的不確定性。

《陸家嘴》：怎樣看待目前在國際上的經濟地位？

邵宇：在全球範圍內，我們的成績是很出色的。但是人們也會感受到，比如日本的服務業、德國的製造業，給人留下很深刻的印象。而的經濟增長，未來也要關注到生產和製造的品質，最終會落實到人們是否從中能得到更多，工作和生活的心態是否變得更好，達到一種中產的穩定心態，那麼這個時候的經濟增長是最真實和穩定的，能得到民眾的擁護的。

我寫過一本書叫《穿越鍍金時代》。如果人們在經濟的高速增長中感受到焦慮，那麼這可能只是一個鍍金的時代。最近人們很關注《人民的名義》，其實也應該關注「人民幣的名義」。在經濟的高速增長中，資產收益也會隨之出現問題，這是相伴而生的。我通常會把的這個時代比照美國的1890年到1920年，叫「鍍金時代」。那個時代有部作品叫《了不起的蓋茨比》，和經濟增長相伴產生的問題很相似。

《陸家嘴》：相比西方成熟的金融體系，如何評價目前的金融系統發展現狀？

邵宇：人們總會把歐美的金融體系稱之為「成熟」的金融體系，我們承認西方的資本市場有先進之處，但是其實目前並不存在真正「成熟」的金融系統。我們總說的金融體系不太成熟，比如川普當選的時候股票「川大智勝」暴漲，但是相比過去來說的投資者已經在成長當中。同樣地，川普揭曉結果那天，美股是有熔斷的，但是開盤的時候又暴漲，也很難說美股市場是成熟的。也許會說美國有更好的監管體系、機構投資者，但是為什麼08年金融危機還是從次貸危機產生的呢？

「成熟」來衡量金融體系不是很好的方式，其實人性是貪婪的，資本也是貪婪的。資本需要良好的法治和監管框架，來約束人性中貪婪的部分，約束中小投資者也起到保護他們的作用。在這種狀況下，很難說西方的金融體系就是成熟的。那麼多次金融危機一輪一輪地出現，很難說金融體系是否成熟了，我們也並不需要妄自菲薄。的市場特點的確是中小機構投資者大量參與，可能會出現更多不穩定的因素。但是所謂的成熟的金融市場，也許風險也會更加聚集。其實大家都在取長補短，要重新去評判究竟如何抑制人性和資本的貪婪。但是我們的文明幾千年來，其實人性是沒有大的變化的。制度也在不斷地變化，在不同的歷史階段需要不同的制度去約束當下的問題。

目前的金融業已經佔到GDP的很大比重，比重甚至超過美國和英國的水平。並不是一個金融大國，也就是說存在泡沫。目前的金融也有一個很大的特徵是影子銀行很大，其實影子銀行體系也摧毀過美國的金融體系。這個問題是需要監管的。的經濟特點是流動性過於充分，就像水多了，要加面。水，比如是貨幣、購買力；那麼面，比如是生產的要素。現在錢多了，已經加快新股的發行，但是其實也可以增加更多的土地、勞動力、資產，這些都會吸附流動性，讓水被面中和。

《陸家嘴》：如何看待互聯網時代的金融科技發展？

邵宇：現在金融科技很熱，人們都在談論雲計算、大數據、智能投顧，但是科技的發展也會伴隨新的問題。現在技術的顛覆還沒來，市場的高度期待已經來臨。我相信人工智慧會在某種程度上代替人的工作，比如目前已有很多100萬以下的理財，採用了人工智慧的方式。未來比如駕駛等行業，可以通過自動操作。但是也會存在問題，比如智能投顧系統，提供交易策略也許也會有很多演算法以外的狀況，目前來看未必就能夠賺到錢，也會存在很多挑戰。成功的經驗，可能也只是局部的真理。

《陸家嘴》：最近是否有發現新的零和博弈的現象？

邵宇：最近發現實體經濟和金融機構其實有一些零和博弈的感覺。其實金融已經發展得很大，有自己的盈利方式。但是我們還是希望金融能給實體經濟更多的盈利支持，而不是自己內生地通過槓桿、交易來產生更多的價值。套利做得太多，其實就是零和博弈。金融機構內生套利，那麼對實體經濟的幫助不會很大，但是這也是金融的本質。如果能適當地消減套利，把資源引入到實體經濟里，那會是更好的合作模式。

《陸家嘴》：為什麼選擇成為經濟學家？

邵宇：我比較喜歡做研究。從學生時代積累到現在，以前在大學教書、研究。如果不在金融市場做一些真實的研究，純粹在教科書中研究可能會出現問題。現在覺得很多教科書中的內容已經不適用了，但是還在一代代地教育學子。如果現在回到學校，我會帶給研究更多真實的經濟學，這會驅使我做一些和實踐相結合的、真實的經濟增長結合的政策 、市場情緒等的研究。我也考慮過未來退休以後可以回到高校，讀書、教書、寫書，我認為是人生最大的樂趣。實踐的研究其實在傳統經濟框架中不太常見，這些會對傳統的經濟學研究有很大幫助。所以我會願意在實踐的市場中成為經濟學家，尋找一種真實的經濟學。

《陸家嘴》：實踐中的經濟學和教科書中的經濟學最大的不同在哪裡？

邵宇：最大的問題是方法論。經濟學中會有一些模型推導，推導過程沒問題，結果也有可能會差得很遠。有兩種可能的情況：第一，邏輯是對的，但是結論是錯的；第二，邏輯是錯的，但是結論是對的，也就是「碰」對了。舉個例子，川普競選美國總統，在這之前並沒有先例。很多經濟學家會猜測他是否會當選，如果當選那麼之後的市場會如何運轉。一些經濟學家猜測希拉里當選的話，美元也許會更強勁。但是實際的情況是，川普當選了，可是美元還是很強勁。美國大選的時候，幾乎所有的經濟學家都很崩潰，因為邏輯體系受到了衝擊。

人們總覺得經濟學演繹的體系，其實我認為經濟學是一個歸納的體系，其實經濟學是對歷史的記錄。歷史會押韻，但是不會重複。讀歷史只是掌握局部的真理，在某個時間、某個階段，推理也許是正確的。但是把同樣的推理放到當下，就有可能是錯誤的。我們對理論總是有種「狂妄」的態度，認為理論可以精準地預測未來，其實不是。當然，理論和研究的價值是一個參照的體系，在特定的歷史環境下，那些因素是如何互相發生作用的，會給人們更多的啟示，但是一定要考慮新的趨勢和變化，才能提升預測的準確程度。

《陸家嘴》：人們說川普當選是「黑天鵝事件」，如何看待這樣的黑天鵝事件？

邵宇：如果單一的事件出現，你可以說是黑天鵝事件。但是那麼多黑天鵝事件頻繁出現，恐怕就需要檢討邏輯框架是否有問題。一次兩次，可以稱之為黑天鵝事件；但是如果很多次出現，稱之為黑天鵝湖的話，那麼很有可能是現有的邏輯框架的問題。有時候我們會被所謂成熟的理論框架所束縛，而看不到目前的趨勢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陸家嘴》：如何看待目前金融從業者的生活和工作狀態？

邵宇：金融是高強度的工作，市場上有很多黑天鵝事件，也會對現有的條條框框的思維不斷地衝擊。目前的金融從業者可以大致分為兩種形象：有一種，工作狀態比較辛苦，努力給客戶或投資人創造更多的價值，也許看起來「萎靡不振」；另一種，也許「衣著光鮮」，就像時尚人士一樣，他們也許是金融的銷售，他們也代表著金融的一種分工方式。

對的金融從業人員，不斷地提升自身的能力，才是最重要的。在某種程度上，也許人們會「享受」現在高速產生的泡沫。在金融行業，這種心理是確實存在的。比如說從高校畢業的學生，也許從事金融行業的收入會更高。那麼重要的是，你是否能創造相對應的價值，那麼就需要不斷地提升自身的價值，把資源提供給偉大的企業。這是金融之所以產生價值的主要源頭，就是給實體經濟創造真正的價值。

《陸家嘴》：能否聊聊喜歡的影視作品？

邵宇：其實我本質是文藝的，大學部是讀中文的，後來碩士和博士讀經濟。其實人文修養對經濟學家也是很重要的。其實說經濟學是科學也不完全準確，說是藝術也會有一點沾邊。我認為經濟學更多地是一個關於歷史人文的科學，我們需要經濟模型和數據，我們也要認識到這些東西的局限性，要更多地結合人文來回顧歷史。牛頓說：「我可以計算出天體運行的軌跡，卻難以預料到人們的瘋狂。」平時我喜歡看一些美劇，作為生活的調劑。比如《Billions》，講華爾街的交易、對沖基金的博弈。這些作品會反應影響市場的本源，比如人性的東西也會有影響。如果有歷史人文，有模型計算，也許會得出更有趣的結論。

《陸家嘴》：在發表的學術著作中，最能代表學術成果的是哪一本？

邵宇：最近出了新書《全球化4.0：如何重回世界之巔》。這本書的宏大框架，現在看來能給這個世界新的進展帶來很多預見性。我也很高興這個框架得到了很多認可，大家也會慢慢地用這個框架來描述現在這個世界。這個讓我感到很高興，因為一本新書就像是孩子一樣，我覺得我很享受這個過程。學術成果的話，這本新書的邏輯框架是有代表性的。

我以前還寫過一本《微觀金融學及其數學基礎》，這是一本教科書式的框架，對我們這一代人來說是完整的學習框架。此外，像《穿越鍍金時代》是比較通俗的寫法，更偏向於散文集。這三本書比較有代表性。

《陸家嘴》：描述一下作為首席經濟學家的一天？

邵宇：我一般六點鐘起床。六點到九點主要就是思考和寫作，這也是我一天中最重要的時間，創作性的工作基本上會在這三個小時內做完。九點以後，會看各種各樣的文章信息，看一下交易系統，也會有一些電話。下午會有一些會議、論壇，或者和客戶交流。下班以後，會休息、活動、鍛煉。我睡得比較早，一般十點鐘就睡了。周而復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