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315｜「假協會」背後的灰色利益鏈

許以熟知，先以真知。

導語：

藉助「假協會」博得目光，冒充「假會員」贏得聲譽。在文化藝術逐漸繁榮的今天，各個行業都魚龍混雜，藝術行業更是未能倖免。一年一度的雅昌「藝術3·15」，2017年聚焦「藝術界的假協會和假會員」。

相信您少不了這樣的經歷：在各類藝術展覽或者公共場合總會收到一些掛著莫名其妙的協會會長、副會長、理事頭銜的名片，例如某國際書法家協會、某民族攝影家協會、某民間藝術家協會、某世界名家書畫院等，這些「協會」看著眼熟，卻又充滿了十足的山寨感。

2016年10月，國家民政部公布了最新的第十三批「離岸社團」「山寨社團」名單，至此，民政部社會組織管理局已經掌握的非法社團已達1287個名單。這些社團、協會多冠以「世界」、「中華」、「」「國際」等名稱，打法律的「擦邊球」，遊走在監管的「空白地帶」，與官方管轄下的全國性社團名稱相近甚至相同。據雅昌藝術網粗略查看，其中半數與藝術相關。如果說「獨立門戶」各類奇葩「協會」只能糊弄一下行外人，那冒充國家正規團體與協會「會員」身份的現象，忽悠的則是行內人。近來，經常能看到美術家協會、書法家協會等協會陸續發出「關於某某某冒充xx會員的聲明」，立場堅決的警示，呼籲打假，但類似案例卻依然頻頻發生。

非法協會「重災區」——虛擬網路平台

在最新公布的68家「離岸社團」「山寨社團」名單里，涵蓋了教育、企業、建築、文化、奢侈品、醫學等不同種類，而名稱與文化相關的共有27家，與美術行業相關的就有12家。對此，雅昌藝術網針對藝術行業內的「假協會」與「假會員」現象發起調查。

投票數據顯示，網友們遭遇的奇葩「協會」佔比較高的分別是陶瓷、收藏、繪畫、書法、攝影等幾大類別，此類協會大多主動邀請行業內愛好者入會，每年會員年檢都需要繳納一定費用。

在100個用戶參與的調查問卷中顯示，66%的網友認為此類「假協會」創辦的目的是斂財和商業目的，22%的網友認為此類協會是為了建立個人或者小群體在行業內的影響力，另外12%的網友則認為或許是個人愛好或搜集人員信息等。

在「為何那麼多人冒充『假會員』?」的問卷中，其中83%的人認為這種行為以售賣作品為主要目的，利益使然，另外17%的票則投給了「裝身份」這一選項。

相對於那些掛著國字頭各類命名的奇葩「協會」，直接冒充官方協會的違法案例也不在少數。在民政部曝光的名單中，美術家協會、書法家協會、攝影家協會都曾經被同名稱的「山寨協會」冒充，並已經在社會中形成不良影響。如果說書畫造假、玉器造假、工美大師評選造假還能尋找到「重災區」的話，那麼假協會和假會員的「重災區」則指向了虛擬的網路世界。

「在民政部最新公布的『山寨社團』名單中，也出現了『美術家協會』這一名稱的協會，但是美術家協會明確表態，其並非是『美術家協會』所設立，也和『美術家協會』無關，但現實則是我們也無法具體查證，也無法得知其具體情況。」美術家協會維權辦負責人坦言。

美協分黨組書記、駐會副主席、秘書長徐里向雅昌藝術網介紹，就以往美術家協會維權辦已經處理過的案例分析，冒充美術家協會的不法分子大多是藉助近些年來迅猛發展起來卻相對監管較弱的網路媒介和物流手段來欺騙藝術愛好者。

徐里書記介紹，他們大多通過微信、QQ等互聯網平台，打著文聯或者美協的旗號私下聯繫藝術家，對畫家進行一對一滲透。但是，其中很多藝術家並沒有意識到這一渠道是來路不正的「假會員」身份。他們希望自己成為美協會員，於是就通過金錢交易的方式來辦理「假會員」身份。

▲不法分子偽造的美術家協會會員虛假邀請函

詐騙的過程看似是很正規的，已經形成了一套流程。例如不法分子向藝術家發送一些假的申報程序，藝術家需要完成填表、申報等，整個過程就是填假表、辦假證、收真錢。詐騙手段隨著網路的發展而越來越高級，詐騙者給作者留一個電話，電話聯繫。辦理假會員證書的價格在幾千元至幾萬元不等，詐騙者多會以試探性的口氣與被騙者對話，如果認為被騙者心理可以承受談及的價格，則明碼標價，如若對方猶豫則可以砍價，例如先砍到八千，再到六千，最後可能三千塊錢就成交了。最終假的會員證書則是通過快遞等第三方快遞到被騙藝術家手裡，如果對於這一「交易」認可，就現場交錢，由快遞代收。寄件地址標註的是美協的地址，所以受到欺騙的藝術家無法找到實際的聯繫人。

交易結束之後，電話打不通，賬號消失，地址也是錯誤的。被騙者集中於70歲以上的老年人，他們更加相信帶印章的文件，而當下辦假證、刻假章的技術已經很容易了。相對而言，懂得網路的年輕人則不容易被騙。

所以當這些被欺騙的藝術家們在自己展覽或者出版物上就這樣標註上「美協會員」，在展覽過程中被投訴，他們卻多數全然不知被欺騙的事實。所以，徐里書記告訴雅昌藝術網，造成美術家協會「假會員」泛濫的現象並非全部都是藝術家本人的惡意使然，很多情況都是藝術家被欺騙。

當然惡意冒充美協會員的案例也時有發生。2014年6月3日，美協網站發聲明稱「內容被篡改出現假會員、假理事」，曝光8名假會員和1名假理事，此事迅速引發美術界聚焦討論，並成為惡意冒充美協會員的經典案例，並在談及協會維權時不斷被提及。美術家協會網站公布的會員名單和理事名單中有被非法修改的痕迹，經技術偵查，發現有不法分子通過黑客技術手段攻擊協會網站修改了部分會員和理事名單造成入會假象並辦假證，從中謀取暴利。或許這些冒充會員的人們還不知道，他們的這一行為已經觸犯了刑法。

▲美術家協會官網發布的冒充會員聲明

「還有一種情況，或許是虛榮心作祟，例如有兩位同名同姓的藝術家，一位是美術家協會會員，另一位則是省級美術家協會會員。省級美術家協會會員在舉辦展覽以及公開發表的刊物中，自稱是美術家協會會員，而這被另外一位同名的美協會員發現並維權至美協維權辦公室，但是最終還是通過法律程序解決，最終法庭判定省級美術家協會會員屬於冒充美協會員的行為。」徐里介紹。

書法家協會所遭遇的情況與美術家協會類似。2015年9月和2016年7月，書法家協會也先後在其官方平台刊登出「關於制止冒充書法家協會審批會員的鄭重聲明」，書法家協會工作人員說：「接到舉報，有不法分子冒充書法家協會及其工作人員，以發展會員為由，要求作者繳納入會費用680元及書法作品兩件，以此騙取書法愛好者財物、作品。」

▲書法家協會的相關聲明

由於無法通過網路追查對方的相關信息，協會只能以多次聲明的形式聲明這樣的違法行為與協會無關，並提醒廣大書法愛好者警惕這種欺詐行為。

同時，更有甚者直接將書法家協會「冠名」展覽，並將一批書協領導「挂名」組委會，誇大展覽的「高水準」，騙取藝術愛好者的信任，紛紛報名投稿，結果則是石沉大海，無從追查。

2015年，網路流傳一篇題為《「夢•嵩山魂」全球華人書畫作品展覽徵稿通知》的文章。在該《通知》中，主辦單位包括「書法家協會」，組委會名譽主任包括「張海」，主任包括「陳洪武」，副主任包括「趙長青」，秘書長包括「張陸一」，委員包括「王學嶺、葉培貴、劉洪彪、李剛田、張繼、顧亞龍等」。「事件經過書協的調查取證，證明書協官方沒有參與此項展覽活動，而所謂的這些書協領導也從未參與過展覽的籌備和評審工作。」書法家協會負責人告訴雅昌藝術網。

▲媒體爆料的某國字頭書畫院

相對於以上非法欺詐行為，那些遊離在法律之外，打擦邊球的「離岸社團」「山寨社團」同樣有著千奇百怪的新型騙錢招數。

攝影愛好者亢虎(化名)最近差點掉入了「國際某攝影家協會」的圈套。幾個月前，他被某網站上的「國際級攝影大賽」的廣告所吸引，平時也對網路詐騙有所警惕的亢虎，在這時出於對「榮譽」的本能追逐，「似乎一下子對誤導式、欺騙式的宣傳而放低了自己的警惕性。」

亢先生介紹，自己此前也了解一些攝影圈知名度高的協會：國際攝影藝術聯合會(FIAP)、美國攝影學會PSA、美國職業攝影師協會PPA等，這些協會其實門檻也不高，但歷史悠久，知名度高。而廣告中出現的這一國際大賽由「國際某攝影家聯盟」主辦，留下的聯繫方式是一個QQ號，順手加了對方QQ，在經歷了報名、填表格、發作品等前後幾輪之後，對方告知他要交近千元的入會費與參展費。他才意識到這或許是一個騙局。

找到自己的攝影好友討論，他才知道如今的「攝影協會」早已成為被山寨的重災區，僅民政部在網站上公開曝光的山寨攝影團體就有30家。「搜索一下，其實不難發現，這些協會大多是國人在香港註冊的協會。不少攝友在自我介紹的時候，都會拿出某某協會的會員證，而在中間大多數都是上述的民間組織或山寨組織，有的英文簡寫會向以上提及的高知名度的協會靠齊，這些在香港註冊的協會其實並沒有什麼含金量。在國內，目前還是得加入政府文聯成立的市級、省級攝影家協會，甚至是攝影家協會這些官方非盈利性的組織。」亢先生告訴雅昌藝術網，「因為國內攝影市場並沒有特別好，大部分還是以愛好為主，大多數攝友看重的還是被認同的『榮譽感』，即便如此，被山寨的協會已經有那麼多了，估計市場火爆的書畫圈、收藏圈的山寨協會水會更深。」

江蘇一位不願透露姓名的書法愛好者透露，他近幾年通過繳納會費的形式已經成為「某書畫研究會」等近十家協會的會員或副會長。「各協會入會費門檻不一，少則幾百元，多則1000元，不少都是終身會員制，申請時一次性繳納所有費用。當然也有協會規定每年會員年檢時還要繳納部分費用。」另一位曾加入過「山寨社團」的攝影愛好者說，成為這些協會的會員的過程非常簡單：填個申請表，交上幾十元、上百元所謂工本費就可以了。

可見，即使民政部持續曝光，這些協會依然擁有其被需要的存在價值，諸多「會員」即使知道其並沒有任何權威性，但依然會奉上真金白銀，去換取名片上的那一欄稱謂。「名片都已經變成明騙了」，用一位雅昌網友的總結頗為準確：「創建協會的人，為了斂財。參加協會的人，為了抱團取暖出名。」

高門檻之下，如何應對協會之「假」

通常來講，官方協會入會門檻從來都是很高的，以攝影家協會為例，以往是根據權威賽事的獲獎作品來評定，如今則是根據累計評分來評定，這些門檻對於攝影愛好者們來說是很難達到的攝影水平。

徐里向雅昌藝術網介紹：「美術家協會的入會條件有很詳細的細則，需要層層過關，需符合條件才能有資格去申請，最終經過嚴格的審核才能夠批准。」書法家協會的入會條件同樣苛刻。

對於美術界和書法界來說，「美協會員」「書法家協會會員」的身份似乎也是一種權威認證。如今也成為藝術市場的一道檻，當藝術品市場高度承認這一權威之後，那麼是不是美協會員?是不是美協理事?就變得很重要。這樣的身份也直接影響畫家和書法家的實際利益，是美協會員的作品價格比非美協會員的作品價格要高，已經形成業界的默認規則。毫無疑問，「美協會員」「書協會員」的身份也就成為了市場中的重要需求。

從美術家協會、書法家協會的角度肯定是堅持入會條件門檻設定的嚴格性。而不少從事藝術創作的藝術家無法達到入會條件，卻又想拿到會員資格，辦假會員身份的市場也就應運而生。

諸多官方協會也同樣面臨著這樣的矛盾，高難度的入會門檻，迎來的是更大「假協會」和「假會員」的市場，而面對應接不暇的「假」生態，各個官方協會如何迎接這個充滿著新型詐騙手段的造假時代?

面對應接不暇的各種「假」，美術家協會也在不斷的與最新的作假手段「賽跑」，在協會會員申報環節。自2016年起，美術家協會實行網上申報，提升會員申報的透明度和公平性。採取二級審核兩次公示的方式，從初審結束就開始進行為期一個月的網上公示，公開申報人的各種申報信息並接受全國網友投訴和質疑，如果有抄襲、冒充會員的情況，可以實時投訴。同時，這也是美術家協會公開公正透明接受社會監督的一個重要方式。

徐里書記介紹，在會員管理環節。美術家協會在官網開發了會員自主更新的系統，既方便了會員的信息及時更新，也是驗證會員身份真偽的一個重要途徑。美術家協會個人入會條件明確規定，凡有冒充會員行為者，即便條件合格，也需延遲三年才能申報會員。採用特別惡劣的手段，造成重大社會影響者，終身不得申報。

在展覽評選環節。美術家協會研發智能化圖像排重系統，通過對提交參評的作品進行圖像比對、識別、排重，解決徵稿過程中發生的一稿多投、抄襲、信息管理紊亂等問題。使用黑名單功能，屏蔽列入黑名單的作者三年內提交作品參加評選，以示懲戒。現在正研發智能化網路評選系統，進一步完善展覽評選機制。

同時，美術家協會近日與百度百科達成合作意向，不久的將來，凡是在百度百科登記的個人詞條，對於會員身份，美術家協會會給予官方認定，並有明確標識，以便社會公眾查詢。

書法家協會同樣採取了類似的措施，例如為14000名會員建立網路資料庫，搭建會員聯絡服務管理平台。書法家協會分黨組書記、駐會副主席陳洪武表示，這個平台會完成會員的基礎資料收集、整理、錄入、核對等工作后，根據書法家協會信息化建設需求和會員工作要求，保證書家們的數據準確、公正透明、安全高效，同時做好相關技術工作保護會員隱私信息。在完成平台建設和數據遷移工作后，書家們就可以在書法家協會官方網站上查詢相關信息。

那廣大網友和藝術愛好者們又如何練就自己的火眼金睛來辨識那些假協會呢?

首先，官方協會會員發展的途徑皆是通過官方網站或通過申請人所屬的單位上報，最為關鍵的是申報會員不會收取任何費用!官方協會也不會授權任何個人或任何其他單位、機構受理會員申報事宜。

其次，辨別社會團體是否合法，依據是是否在國內依法註冊，辨別山寨團體的方法就是去國家的網站上查詢，查詢地址為社會組織網，其中就包括全國性社會組織查詢和地方性社會組織查血，輸入團體名稱就可以查詢其真偽。當然網友也可以隨時登錄民政部官網，搜索最新一批被公布的山寨社團名單。

附一：

民政部2016年10月公布的第十三批 「離岸社團」「山寨社團」名單 以下是與文化、藝術相關的名單和編號：

26.國際文化藝術研究會

27.「國際文化傳播中心」(與民政部登記社團重名)

28.本源文化國際研究協會

29.傳統文化產業發展促進會

30.傳統文化產業發展研究院

31.傳統文化國際研究院

32.黃帝故里國學文化研究會

39.黃河少兒藝術團

44.「美術家協會」(與文聯所屬協會重名)

45.國際美術家聯合會

46.世界華人藝術聯合會

47.民間藝術家協會

48.世界名家書畫院

49.國際藝術教育聯盟

51.收藏家鑒賞家聯合會

52.書畫研究會

53.書畫藝術發展研究會

54.書畫藝術交流促進會

55.藝術品收藏協會

56.藝術協會

附二：

以下是雅昌熱心攝影網友列舉的較活躍的民間攝影組織，在此並不做褒貶評斷：

「攝影師協會」，簡稱CAP，香港註冊，早年的會員證封面印有國徽(見本文結尾)，據說亂用國徽是違法的，「攝影師」其實也是入冊的國家職業，要成為「攝影師」是要考證的，帶國徽的會員證有仿冒職業證書的嫌疑。不過目前的會員證已改版，不再印國徽。

「IPA國際攝影協會」，簡稱IPA，香港註冊，自稱在廣州民政局也註冊了。該協會一星、二星會員交錢即可入會，再高等級需入圍該協會組織的攝影比賽，也可申請所謂的「記者證」，此協會比較活躍，不少攝友都被吸收。

「國際攝影家聯盟」，簡稱IUP，香港註冊，此協會竟和另一個的協會同名，中文名也叫「國際攝影家聯盟」，簡稱是UPI，是誰山寨了誰?

「國家攝影網」簡稱國攝網(NP)，其會員證名稱是「國家攝影會員」，交錢即可入會，入會費每年800元起，其盈利手段似乎比較強。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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