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連苑丨愛，就是慈悲

有人說，大雁是飛翔的情詩。這個秋天，我讓大雁銜著愛飛向遠方。愛中有離情，愛中有禪，沒有別恨。

澳洲四面環海，我喜歡面朝大海遐想。清晨，旭日東升，隔著絲絲縷縷裊裊的霧，太陽猶如一盞心燈，掛在天涯。霧薄如幕，彷彿有天使在幕後舞蹈，誘惑我走過去，走進去，走到天海相交的縫隙。遠方，霧更白更濃了一些，一簇簇，一團團晾在蘆花上。微風中，輕霧纏綿悱惻，平添了幾分羞澀。

一隻飛來的海鳥歇在蘆花上，不捕魚，也不覓食，僅僅是想歇一會兒。我們相互對視了一下，又各自想著自己的事。終於，那隻鳥飛走了，失重的蘆稈輕輕地彈了幾下又站住了。終於，我的思緒也跟著起飛了，想著蘆葦如竹，虛懷有節。一虛一實，思緒中就有了春秋，有了禪宗的軌跡，有了如來，還有卿。

秋水被一筆又一筆的秋風蘸淺了。 1697年的秋天，對於14歲的門巴族少年倉央嘉措來說，是一個蕭殺的秋天。這個秋天，他將遠離他的家鄉，遠離他青梅竹馬的仁增旺姆，到千山萬水外的布達拉宮去。秋葉紛紛的飄落，像他紛亂的心。從此，倉央嘉措有了雙重身份，他是活佛，他也是後人眼裡的情聖。從此，愛情中就有了禪意。有人說，「當愛遇上禪，生命中就有最美的光出現」。數百年來，我們以匍匐的姿勢覲見，就是在做一次漫長的等待，等經幡上長出繁花，等佛光降臨蓮的心事。紀伯倫說，活著只為發現美，其餘全是等待的一種形式。我想，如果我們的生命中缺少愛的綻放，那麼如來的心中也會布滿憂傷。

倉央嘉措的詩歌中，禪與愛相合無間，早已讓多少善男信女為之傾倒。現代詩人席慕容的詩歌也是來自禪宗的最高境界。她的愛情詩《一棵開花的樹》說，用五百年的時間，求佛把自己化成一棵樹，但這棵樹呢，要完成的卻是人的心愿——「在我最美麗的時刻」，「讓你遇見我」。還有《古相思曲》、《千年的願望》等，時空的背景在變，愛、美、禪不變，三者融為一體，貫穿始終，讓人讀到愛情中的慈悲，和慈悲中的懂得。也讀到了一場纏綿的雨。雨中，我靜靜地走進一本經書，走近一朵格桑花，默誦心香，隱遁塵俗，繾綣靈魂。席慕容說，天荒地老的愛，到最終也都回歸到原初的寧靜狀態了。她的詩歌《結局》說，愛情到最後，只剩下幾首詩和一抹淡淡的夕陽了。

「當春天再來的時候

遺忘了的野百合花

仍然會在同一個山谷里生長

在羊齒的濃蔭處

仍然會有昔日的謦香

可是沒有人

沒有人會記得我們

和我們曾有過的歡樂和悲傷

而時光越去越遠終於

只剩下幾首佚名的詩和

一抹

潮湧般的思緒還是被眼前的蘆花堵了回來。那麼一片片、一蕩蕩蘆花，如天晴后雪壓金枝。打開一朵蘆花必定打開了詩。有蘆花的地方，詩最先發芽。但是，我想到了詞，想起了納蘭性德。

納蘭性德曾自號「楞伽山人」。表明他研習過《楞伽經》，這是漢傳佛教禪宗的一部重要經典。所以，納蘭的詩詞中也是愛一陣，禪一陣。有纏綿的愛情，也有糾結的佛性。佛教的基本教義中含有「八苦」，納蘭性德於一生之中體會到了多種之苦：如《臨江仙》中的「曾記年年三月病，而今病向深秋。」、「人說病宜隨月減，懨懨卻與春同。」，道出他的「病苦」；《踏莎行》中的「錯教雙鬢受東風，看吹綠影成絲早。」、《滿江紅》中的「百感都隨流水去，一生還被浮名束。」，道出了他「所欲不得苦」；《採桑子》中「而今才道當時錯，心緒凄迷，紅淚偷垂，滿眼春風百事非。」、《木蘭花令》中的「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道出了他的「怨憎會苦」；更有《畫堂春》中「一生一代一雙人，爭教兩處消魂。相思相望不相親」、《採桑子》中的「此情已自成追憶，零落鴛鴦。雨歇微涼，十一年前夢一場」，道出他的「恩愛別離苦」。

這麼多的苦集於納蘭性德一身，他只能搖蕩著撫慰心靈傷痛的一葉扁舟，飄泊在佛的海洋中。所以他的詩詞創作中也就自然而然地流露到向佛、求佛和崇佛的情愫。隨著歲月的流逝，納蘭性德內心的各種痛苦與日俱增。打開《飲水詞》，凄婉傷感之氣撲面而來。他還曾寫過這樣一首詩：「綉幡風定晝愔愔，證取蓮花不染心。佛法自來空色相，當年何事苦吞針。」此詩表示，精神卻超越俗事。譬如蓮花，雖生於污泥之中，卻能潔凈不染。

在經文、經書的台階上，鋪上一層層愛的回憶，情的悔意，人的興緻，塵世的媚俗，世事的無奈，然後，不動聲色。如來按捺不住納蘭的渴望，按捺不住他對愛情的饑渴。納蘭，他要的不是女人，他要的是心與心相通的愛人，他要一份懂得。「莫恨流年似水，恨消殘蝶粉，韶光忒賤。細語吹香，暗塵籠鬢，都逐曉風零亂。闌干敲遍。問簾底纖纖，甚時重見？不解相思，月華今夜滿。」納蘭，一切皆因懂得而慈悲。

說到博大精深的禪和遼闊的愛，我會不經意想到李叔同，想起弘一法師。以前，我只知道那一句唐詩，「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豈知這一句「還君一缽無情淚，恨不相逢未剃時」，比起那一句的無奈，又多了幾分慈悲。愛，就是慈悲！

林語堂是這樣說起李叔同的:「他曾經屬於我們的時代，卻終於拋棄了這個時代，跳到紅塵之外去了。」

張愛玲說:「不要認為我是個高傲的人，我從來不是的——至少，在弘一法師寺院圍牆的外面，我是如此的謙卑」。

這一刻，我該想起自己了，想起我尋尋覓覓的一份懂得，想起我朝思暮想的一份靈犀，想起我塗鴉的那些詩。我的詩都是情詩，是和我的情人說話。我說，秋到深處已沒有了秋，是一樹落葉飄飄的雲，是蘆花撫摸的海浪，是對蘭花的追憶，是人生如初見，落照飛鳥般的惆悵。

當然，我的詩中唯一的喜悅，是盛放了 你輕盈的笑。許多時候，憂傷會被你的笑聲豁然而開。在我看來，微笑就是愛情中的慈悲，微笑是一股不竭的清泉。我多想在你的笑容里濯洗三千煩囂，清潔雙眸。我多想在你的芳容里，歇息我這一季的行程。我與風同行。就在轉身的一瞬間，我看見你的余吻掛在風的鬢角邊。

2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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