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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2/25
＊本文只能在《好奇心日報（www.qdaily.com）》發布，即使我們允許了也不許轉載＊
紐約富爾頓電 — 隊伍從玩具部門出發，穿過數碼電子部門，進入雜貨部門，一路走過門店前側的冰箱。
在蘇格蘭裙裝風笛手的引領下，51 位身穿閃亮藍色和黃色學士服的男男女女穿過沃爾瑪，走上門店草坪及園藝部門的一處舞台，領取證書。
這是羅伊·沃爾茲（Roy Walts）頭一回當上畢業生。
九年級時，沃爾茲的父親因癌症去世，他的繼母把他掃地出門，他就此輟學。15 歲時，他住在救世軍（Salvation Army）的衣物募捐箱里。有次聖誕夜，他吃的是垃圾桶里撿來的餅乾。
因此，那個四月的上午，當上台站在當地市長、沃爾瑪紐約州北區經理和他前一晚通宵往冷凍庫里裝貨的兒子面前時，53 歲的沃爾茲非常緊張。
這位汽車用品部門經理回憶道：「我相信我還是能走到台上。」
沃爾茲是美國最大的員工培訓項目沃爾瑪學院（Walmart Academy）的畢業生。這個培訓項目為期數周，教授經商推銷、激勵員工等方面的技巧。2016 年 3 月起，沃爾瑪旗下已有超過 15 萬位門店主管和部門經理通過了這一培訓。
員工培訓項目沃爾瑪學院的幾位畢業生在富爾頓。左上起按順時針方向依次為：艾希莉·范霍恩、約翰·蒙塔爾班、喬治·麥克洛克林、考特尼·加茲達、馬克·蓋爾和梅麗莎·吉格里奧蒂。圖片版權：Roger Kisby/《紐約時報》
此外，還有 38 萬名底層員工參與了另一個名叫「Pathways」的獨立培訓項目。完成培訓后，這些員工時薪大多上漲了 1 美元。
美國公司每年都會花約 1700 億美元培訓正式員工，但大多數培訓關注的對象都是有職業學校以上文憑的員工。
過去兩年裡，沃爾瑪在為 120 萬門店員工培訓、漲工資上花費了 27 億美元。這筆投資反映了公司在零售行業面臨的壓力。
為了與亞馬遜爭奪銷售市場，沃爾瑪正努力把門店變成一個更舒適的消費購物場所，這就需要訓練有素的員工具備使命感和自我價值感，而低工資的員工身上很難培養出這些品質。
但是，這些培訓到底是在教授員工有價值的技能，幫助他們進入中產階級，還是主要想讓他們成為更好的沃爾瑪員工呢？這點我們並不清楚。
即使擁有更多能力，許多零售工人可能也無法掙到與富爾頓等地工廠工人同等的工資。而富爾頓還只是雪城附近一個式微的生產製造中心。
「要想取代我們失去的東西非常困難，」富爾頓市長羅納德·伍德沃德（Ronald Woodward）說，「零售工作沒法兒和製造業相比。」
范霍恩在值班。她的的經理說，她有能力成為副經理。圖片版權：Roger Kisby/《紐約時報》
沃爾瑪曾資助旨在促進培訓投資的非營利組織全國技工聯盟（National Skills Coalition）進行過一項研究。研究人員發現，60% 的零售工人不能熟練閱讀文章，70% 的人難以處理數字問題。
Pathways 項目通過教授「零售」數學或基本數學能力，解決了部分問題。員工可能會在登記存貨或上架商品時用到這些技能。
沃爾瑪學院則適合更有經驗的主管和部門經理。員工在全美各地 150 家沃爾瑪門店內的教室里學習如何計算損益表，如何把自己的部門當成一個小企業來經營。
經理們還會學習如何了解員工和他們的家庭生活。
沃爾瑪一度被認為是美國鄉村下等的超商，一些人（尤其是那些在別的地方購物的顧客）醜化沃爾瑪是靠著銷售製造的便宜貨擠垮了當地企業。而現在，沃爾瑪正在重塑品牌，把自己打造成一家注重員工需求和小鎮、貧困城市命運的企業。
買完東西后，沃爾瑪的顧客走向他們的車子。圖片版權：Roger Kisby/《紐約時報》
電視數據公司 Alphonso 稱，去年沃爾瑪在投放沃爾瑪學院電視廣告上投入了 65 萬美元。此外，沃爾瑪還斥資 1760 萬美元投放了一則電視廣告，強調公司承諾購買 2500 億美元在美國種植生長或生產製造的商品。那則廣告拍攝了工廠工人及其家庭，背景音樂大聲放著 Aerosmith 樂隊的《Dream On》。
喬治城大學教育和勞動中心（Georgetown University Center on Education and the Workforce）主任安東尼·卡內瓦（Anthony Carnevale）說：「學士服是一種象徵符號，這並不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們正努力在員工中營造一種『我們與門店融為一體』的感覺。他們讓美國小鎮上的所有人都進到沃爾瑪工作。這是件壞事嗎？並不是。」
一些研究人員表示，許多沃爾瑪員工最需要的不是培訓，而是更高的工資。他們說，培訓項目可能有助於提高員工忠誠度和工作表現，但可能漲工資才是對員工最有利的措施。
兩年前，沃爾瑪將起薪提高到了每小時 9 美元，比聯邦政府規定的最低工資高出 1.75 美元。
為低工資員工進行遊說的全國就業法律工程（National Employment Law Project）聯邦倡議協調人朱迪·康提（Judy Conti）說：「如果沃爾瑪真的想在員工身上有所投資，它會把整個公司的起薪定在 15 美元，為門店配備充足的人員以便服務顧客。」
富爾頓市有大約 11400 人，曾經一度以生產朱古力而聞名。
富爾頓曾經有一家生產雀巢（Nestlé）Crunch 朱古力棒的工廠。夏季雨前潮濕的日子裡，這座城市裡就會飄蕩起一股朱古力的香味。
2003 年，雀巢關閉了這家工廠，並將企業搬到了威斯康星州。雀巢一位女發言人在郵件中表示，這是為了整合生產設施，「提高資產利用率」。
雀巢曾經的工廠正在被拆除。1980 年代中期，工廠雇傭了超過 1500 位員工。但 2003 年，工廠搬到了威斯康星洲。圖片版權：Roger Kisby/《紐約時報》
富爾頓沃爾瑪購物中心經理傑夫·拉波尼（Geoff Raponi）說：「我覺得，每個人最懷念的還是那股味道。」
失去那股朱古力香味的同時，他們還失去了工作機會。據伍德沃德市長（Mayor Woodward）稱，1980 年代中期工廠蓬勃發展時雇傭員工超過 1500 人。而當地沃爾瑪只雇傭了約 300 名員工。
朱古力工廠關閉時，馬克·蓋爾（Mac Guile）還不到 6 歲。當時他和祖父母住在一起。他的祖母負責把融化的朱古力倒進條狀模具，祖父則負責把朱古力送到工廠。他們住在一間寬敞的房子里，對面有家麥當勞。蓋爾是那家麥當勞的吉祥物，一來是因為他的名字「馬克（Mac）」，二來則是因為他幾乎每天都會到那裡吃早餐。
雀巢離開這座城鎮后，蓋爾和他的祖父母一起住進了拖車裡。不能每天吃到麥當勞的早餐，而且還常常出現幾乎沒有食物的情況。蓋爾和他的弟弟靠著爐子燒水洗澡。
富爾頓許多被廢棄的門店。圖片版權：Roger Kisby/《紐約時報》
19 歲時，蓋爾在富爾頓沃爾瑪購物中心找了一份兼職門衛的工作，時薪 7.5 美元。頭幾個月，因為沒錢付公寓的水電費，他就在親戚家洗澡。
現在，24 歲的他管理著肉製品部門，那裡有一整牆冷藏貨架，擺放著從雞腿到雪城最受歡迎的 Hofmann 熱狗等各色商品。
他喜歡肉製品，因為這裡商品流轉速度快，顧客需求也大。豬肉、雞肉和牛肉需要達到的安全內部溫度，以及推薦搭配的各種醬汁及揉按方式，他都熟記於心。
蓋爾覺得沃爾瑪學院課程很有吸引力，因為它們更像是探討而非單純的課程講座。學生不會因為使用手機受到責備。相反，老師還鼓勵學生自己查找資料。培訓是在一間配備了平板電腦的教室里進行的，這給蓋爾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在沃爾瑪學院學到最有用的一課是如何激勵員工。他說：「更多一對一的對話交流是關鍵所在。」他留著棕色的鬍子，身上有一處寫著「It is what it is（就是這樣）」的紋身。
如今蓋爾的時薪約為 15 美元，擁有 401(k) 退休金賬戶（401K 是美國人最常用的退休金計劃之一，譯註），享有沃爾瑪對等繳付的養老金及獎金。
圖片版權：Roger Kisby/《紐約時報》
他的前任主管推薦他參加了門店副經理項目，為他未來出任門店經理做準備——這個職位的平均年薪是 17 萬美元。
蓋爾家裡許多人也都在這家門店工作。他的姐姐在熟食區工作，表親的母親在店前工作，女朋友則是烘焙區的蛋糕裝飾師。
有些不在這家店裡工作的親戚會請他幫忙，而他也會給一些家人購買新鞋子和上學穿的衣服。
蓋爾說：「不能讓全市的人都到沃爾瑪工作啊。」
富爾頓沃爾瑪學院第一期學生畢業時，門店送了市長一件禮物：原本那家雀巢工廠廢墟里取來的一塊磚頭。雀巢離開 14 年後，這家工廠終於被拆除了。
這塊磚頭上刻著一行字：「一塊雀巢的歷史，2017 年 4 月 25 日贈。」
今年是伍德沃德的第三個四年市長任期。他對沃爾瑪的培訓項目表示了感謝，但他也說，拯救富爾頓的經濟還要付出更多努力。
「無論什麼時候，只要一家公司提供培訓，那就是件好事兒，」伍德沃德說，「但他們不能都去開超市啊。」
伍德沃德此前曾在雀巢當過維修主管，年薪 8.9 萬美元。他說，工廠關門時，他是最後兩個離開的員工之一。他在市政廳二樓的辦公室就像一顆時光膠囊，凍結著富爾頓工業輝煌的過去。
辦公室里擺放著一些黑白照片，一張拍的是懸挂在市區街道上空的西奧多·羅斯福（Theodore Roosevelt）競選橫幅，一張拍的則是很久以前擠滿西裝革履觀眾的賽馬場。
幾年前，富爾頓曾試圖重振朱古力生產業。一家由象牙海岸可可供應商聯盟部分持股的糖果糕點公司曾在州政府的幫助下重新啟用了雀巢留下的工廠，但這次嘗試最終還是以失敗告終。
市長說，這裡最後一任主人拆下了工廠的配線、當作廢品賣掉后就一走了之，留下了空空的磚牆建築。
68 歲的伍德沃德在辦公室用翻蓋手機打著電話，貓頭鷹一般的眼睛透過鏡片上方向外望去。
他正忙著疏通一處堵滿水藻的公共湖泊，夏天最熱的那段時間，政府把湖圈了起來讓大家去游泳。
「我愛這個鎮子，」伍德沃德說，「我會盡一切努力幫助它。」
比如，在某個上午來到沃爾瑪，出席沃爾瑪學院的畢業典禮。
四月富爾頓沃爾瑪學院畢業典禮。畢業典禮上，羅納德·伍德沃德市長收到了一塊雀巢舊工廠的磚塊。他曾經在那家工廠工作過。圖片版權：Cynthia Kasuba/《紐約時報》
伍德沃德沒有勇氣告訴門店員工，沃爾瑪嚴格說來並不算他城市裡的企業。
這家店雖然郵寄地址在富爾頓，但實際上卻屬於鄰近的格蘭比。也就是說，富爾頓並不能獲得這家沃爾瑪門店產生的不動產稅。
據富爾頓的資料顯示，這家店會向富爾頓支付水費和污水處理費，平均一年 11703 美元。但是，相較 2002 年雀巢工廠為這些服務花費的 364218 美元而言，這筆錢顯得十分微不足道。此外，雀巢還會每年向富爾頓支付 166253 美元的不動產稅。
伍德沃德感謝這家購物中心在經濟困難時期為居民提供了穩定的工作。但在他看來，這些工作並不能為富爾頓贏得「紐約州最大型小城」的美名。過去五十年裡，Birds Eye 食品公司和米勒釀酒公司（Miller Brewing）也關閉了富爾頓地區的工廠。這些工廠曾一度雇傭了數百名員工。
伍德沃德說：「（那時）你高中畢業后，可以在雀巢這樣的地方工作，買一輛車，送你的孩子去讀大學。」
1985 年，雀巢工廠蓬勃發展時，包括富爾頓在內的奧斯威戈縣平均工資是 5.1 萬美元。如今，據聯邦機關勞工統計局（Bureau of Labor Statistics）的數據顯示，平均工資降低了 18%。
沃爾瑪拒絕透露富爾頓門店的工資情況。但公司表示，紐約州沃爾瑪門店的全職員工平均時薪為 14.10 美元，兼職員工平均時薪為 11.10 美元。
沃爾瑪稱，公司的培訓項目旨在幫助員工進步，獲得沃爾瑪或其他行業工資較高的工作機會。
瑪凱思林·麥克拉夫林（Kathleen McLaughlin）說：「無論他們來我們這裡工作兩年還是 20 年，我們都希望他們掌握能幫助自身創造機遇的技能。」麥克拉夫林運營管理著沃爾瑪基金會，並在其中擔任首席可持續發展官。
沃爾瑪一直在與貿易協會美國零售聯合會（National Retail Federation）合作，幫助設計零售工人資質證書標準——零售工人如果學會某些人際交往能力，比如如何應對憤怒的顧客，就能獲得證書。公司希望，持有證書的零售工人未來更容易找到工作或得到晉陞。
問題是，零售工人能夠升職擔任的崗位數量是固定的，因此許多員工可能無法升職。今年年初起，全美零售行業已經減少了約 7.1 萬個工作崗位。
沃爾瑪指出，公司 120 萬門店員工中有超過四分之一擔任監督和管理崗位，而且公司常常會有空缺的管理崗位開放申請。
如果有沃爾瑪員工多年來始終做著最基礎的工作，那他們無論到美國哪家店工作，時薪都能達到 17 美元。
活動人士和工會表示，沃爾瑪應該提高起薪。但在國際諮詢公司麥肯錫（McKinsey）工作了 20 年的麥克拉夫林說，提高最底層工人的薪水利少弊多。她說，如果起薪太高，僱主就會更不願意雇傭沒技術、沒經驗的工人。
麥克拉夫林在郵件中寫道：「比起單純的漲工資，我們認為，在人員及其能力開發上投資，更能幫助他們獲得更多選擇工作的機會，展現自身的天賦和熱情。」
大約一個月以前，艾希莉·范霍恩（Ashley VanHorn）在富爾頓沃爾瑪門店上架商品時，無意中聽見兩個小姑娘告訴她們的父親，她們想在沃爾瑪工作一天。
范霍恩還記得當時那位父親說的話：「你們能找到比這更好的工作。」
曾經，范霍恩也沒想過自己會到沃爾瑪工作。她還記得和父親一起去富爾頓卡尤加社區學院（Cayuga Community College）註冊報到時的情形。因為沒有車，他們是騎腳踏車去的學校。
工作前，范霍恩和她的兒子肖恩·加拉格爾二世、女兒布萊林·加拉格爾在一起。圖片版權：Roger Kisby/《紐約時報》
27 歲的范霍恩說，她父親是個「能赤手空拳造房子的人」，但他碰到了點經濟困難。他堅持要送女兒去上大學，甚至還親自填寫了大多數文件材料。
范霍恩想做個社工，但是還差幾個學分沒拿到學位，這時她因為懷孕退學了。隨後，她很快在沃爾瑪找了一份工作。
她說：「我知道，我讓爸爸失望了。」
一開始她在健康與美容部門工作，最後進入了雜貨部門，現在負責管理紡織品，每小時可以掙 15 美元。她的經理說，她有能力成為領月薪的副經理，管理幾個部門，一年再多掙將近 2 萬美元。
但是，范霍恩擔心副經理需要加班，會減少她和兩個孩子相處的時間。她也希望未來有機會能重返校園。
畢業那天，范霍恩不知道該期待些什麼。和沃爾瑪學院班級里許多畢業生一樣，高中沒能讀完的她從沒參加過畢業典禮。
富爾頓附近的沃爾瑪。圖片版權：Roger Kisby/《紐約時報》
隊伍穿過走道，風笛手奏響了音樂。范霍恩看到了她的父親，他正坐在草坪及園藝部門的一把摺疊椅上。
畢業典禮結束后，他告訴女兒，他以她為榮。
「這不是我以前的夢想，」她說，「但夢想是會變的。」
翻譯 熊貓譯社 錢功毅
題圖來自 Walmart
© 2017 THE NEW YORK TIM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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