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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我對一種樹的認知過程

1987年,我從武漢去三峽,順便去龜山盤桓。我之所以去那裡,有兩個原因。一是毛澤東詩詞「風檣動,龜蛇靜,起宏圖,一橋飛架南北,天塹變通途。」一是龜山上面的電視塔,220米高,在當時,號稱亞洲的桅杆。後來,在媒體上,見到一則消息,說是美國白箭牌香煙的廣告做到龜山的電視塔上,引起武漢人的紛紛議論,認為影響了武漢的形象,最後撤掉了。

不過,無論是見到,還是聽到的,在龜山,最吸引我的,並不是電視塔和有關它的消息,而是一種樹,一種很奇特的樹。葉子象是縮小的小提琴,正是黃昏的時候,蒼暗的顏色,在幽明、嬌嫩的穹宇里,一點一點地沉墜下來。這是一種什麼樹呢?從三峽回來,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在思索。

1995年,我去廬山,在南昌逗留了一天。青雲浦給我留下了美好的記憶。那是八大山人長眠的地方。銀色的雨跡飄灑在微灰的雲朵里畫出美麗的曲線,淺青色石條砌築的拱形墳丘,泛射著潔白的柔軟的光澤。我突然注意到,我在龜山見到那種樹,也在這裡生長,披垂著小提琴式的葉片。這是一種什麼樹呢?看園的老人說是「枸樹」。知道了它的名字,我很高興,同時湧起一種想知道這種樹的更多知識的想法,但查閱有關圖書,與「枸」相連的只有杞,那是灌木植物,與我的所見,無論如何也聯繫不上。

一天,當然是從南昌回來之後,我去北京大學辦事,好象是在塞萬提斯的雕像附近,也看到了這種樹,不是一株,而是一片小小的林地。也是綠色的小提琴,也是那種蒼綠的色澤。我原以為這種樹是南方的植物,沒想到,在北京也見到了,是從南方移植的嗎?後來知道,這種樹,也是北方的土著,只是罕見,不為我所知罷了。無論怎樣,都有一種故友相逢的感覺。不久,在東三環的綠化帶上,我又見到了這種樹,青翠可愛,小提琴式的葉片,優雅地挽住行人的目光。而在我曾經居住過的西壩河,也發現了,還是一種幼小狀態,是我遷徙以後種植的嗎?

去年初冬,在平安大道,西段北側的一家書店,無意中,我看到一冊日本人闡釋《詩經》名物的書,每一個名物的下面都繪有插圖。還是在無意中,我翻檢到楮,在楮的下面注有:又名構。赫然繪有小提琴式的葉片。我喜出望外,同時明白了,我在南昌的聽音寫字,音雖然不錯,卻陷入了文字的誤區。現在搞清楚了這個字,便可以進一步認知了。

楮,分雌雄兩種,雄的樹皮有斑紋,葉子沒有椏杈,雌樹無斑,葉子有椏杈。我所見到招展著小提琴式葉子的,便是雌樹了。雄樹三月開花,狀如柳穗,不結果實。雌樹的花也是這樣,但是結果實,宛如楊梅,可以入葯,長久服用,益氣充肌明目益顏色。它們的嫩芽可以做菜茹,樹皮搗碎了可以做紙,光潔甚好,皮績做絲可以紡織成布,但是不堅易朽。有一種奇怪的說法,「谷田久廢必生構」,不知是什麼道理。谷是小米或者稻穀,它們之間有什麼必然聯繫嗎?賈思勰《齊民要術》說,楮是一種速生的樹木,三年便可以獲利。如果種三十畝的楮,每年砍伐十畝,三年輪遍,可以「歲收絹百匹」。裴淵《廣州記言》說,蠻夷之人,也就是少數民族了,用楮的樹皮做氈子,保溫性能很好。楮樹腐朽后,生長的菌耳,味道也很好吃。南朝的陶宏景說,武陵人以楮皮做衣帽。這就使人想起同是南朝的陶淵明《桃花源記》的首句「晉太元中武陵人」,他們那時也應該這樣穿戴的。這麼一想,那些人物,包括作者,不再是發黃,發舊,古奧而迷茫,一下子在我的視野里活躍起來。楮,這種樹,成為把我們與他們,那些衣冠高古的人物相聯繫的通道。而我對於這種通道的認知,足足用了十五年的時間,在一個人的生命里,不算短了。這就不禁感喟,同時又突發奇想,假如把楮樹變為北京的綠化樹種,到時候,秋風或春風吹起的時候,滿城都是翠玉琅的小提琴,齊聲拉響美妙琴音,該是一件多麼有興味的事情。

以樹為鄰

三年前,我住在西壩河西里。北三環東路從小區的北部穿過。北京的道路大都是正南正北,但是,也有例外。這一段便是,不是從西向東,而是從西北向東南,有一個偏斜的角度。與其相平行的四環路也是在這個位置,把直角變為圓角。原因很簡單,為了行車方便,在這個圓角的位置,構築立交橋,過了橋,路便改變方向。路變了,兩側的景觀也隨之轉變,甚至綠化帶的樹種,也發生變化。

1998年以前,北三環東路的綠化帶種植的是欒樹,人行道是白蠟樹。過三環橋是東三環北路,分別是椿樹與槐樹。欒樹是一種很有意思的樹,殘夏的時候開始萌生一種淺綠色的果實,隨著氣候的涼爽,淺綠的顏色漸漸地轉化為鐵鏽一樣的色彩了。這種樹在北京不多見,我只是遷徙到西壩河以後才認知的。最先引我注意的,不是它的葉子,卵形的邊緣有鋸齒形狀的缺口,彷彿木槿。花是黃色的,比槐花略微大些。不是的,是它的果實,三角形狀的小燈籠,彷彿漂亮女孩子,用尖嫩的手指做的手工,天下之大,還有比它更幸福的嗎?

相對於欒樹,我對白蠟樹,要早見識幾年。不是在北京,是在湖南的長沙。這種樹在長沙很多,道路的兩側都是,頎直、美麗而優雅,是長沙的綠化樹種。但我當時並不知道是什麼樹,回到北京,也是遷徙到西壩河以後,才認知的。當我知道是白蠟樹的時候,感到十分親切。為什麼呢?在北方,因為它的枝幹直而多做農具的柄,稱白蠟桿。揭竿而起,所謂的竿,也可能與白蠟樹有關。這麼秀雅的樹木,聯繫著農民的饑寒與反抗,知道了這些,心情是複雜的。後來還知道,這種樹是一種小蟲子的食物來源。小蟲子吃了它的葉子以後,分泌白色的蠟液,也就是白蠟,是醫藥與工業的原料。小蟲子叫白蠟蟲,白蠟樹由此而來。

知道了它,包括欒樹的有關知識,再諦視它們,不再是簡單的一枝一葉,而是或多或少地浸淫著一些情緒的因素在裡面了。用辛棄疾的話是「我看青山多嫵媚,青山料我應如是」。在它們的樹冠下面行走,尤其是雨後,心情是愉快的,對它們的觀察也就更為細緻了。哪株樹的花蕾更豐滿,哪株樹的果實更碩大,哪株樹的葉片更秀媚,真的是,沒有一片葉子是相同的。

我之所以繪雕這兩種樹木,不僅是因為它們的漂亮與我的情緒,重要的因素是,它們是我的鄰居,走不了幾步,便可以嗅聞到它們的體香。與這樣的鄰居為伴,好處多矣。最大的好處是,永遠不會發生爭吵,能夠永遠和平共處的鄰居也就難求。何況,對我們而言,他們提供的總是有利於我們,物質的與精神的。物質方面的至少可以遮蔭,精神方面的可以審美,這樣的鄰居自然應該介紹給讀者。

好像是在1998年以後,對三環路進行改造,為了容納更多的汽車,先是將欒樹的樹冠全部伐掉,隨後將它的樹榦不知運到什麼地方去了。最後,將它們曾經生活過的土地用礫石與柏油掩蓋起來。誰知道這裡曾經生長過那麼美麗的樹木呢?

欒樹的夢不知飄逸到哪裡去了,椿樹與槐樹也成為飄渺的夢境。對槐樹,我印象不深,好象是洋槐,有尖刺和雪白的花簇。椿樹的印象則是斧頭也砍不掉。碩大蒼綠,是那種高大的喬木。北京土生土長的樹種。椿的另一個種類是。椿的嫩芽可以食用,氤氳著一種淡淡的香氣。樗的嫩芽則不可以吃,泛濫一種臭味。不知什麼緣故,莊子《逍遙遊》中,認為椿樹長壽,「以八千歲為春,以八千歲為秋。」對樗,莊子的態度就不一樣了。理由是「其大本臃腫,不中繩墨;小枝蜷曲,不中規矩。」是不材之木,不能夠做棟樑的。但是,禍兮福所依,既然不能夠做棟樑,反而沒有人去砍伐它,得以免去斧斤之災而長成大樹,壞事變成好事,可以讓莊子發揮他的機智與幽默了。

在北京,椿稱香椿,樗稱臭椿。樗雖然可以蔭庇哲人,自由自在地在它的濃蔭下面逍遙徘徊,但我還是更喜歡椿,理由很簡單,沒有瀰漫臭氣,在塵俗的社會也就難矣哉。

然而,無論怎樣,椿在我的視野里還是消泯了,有時候,難免思念。尤其懷念欒樹,我是曾經和它比鄰僦居的。孟母擇鄰而居,好鄰居走了,能不思念?半年以後,我從東三環路走過,突然注意到,在便道邊緣上栽種了曾經被截去樹冠,如今又滋生出綠芽的樹木。嫩芽太小,還辨別不出是什麼樹種。又過了幾個月,大概是殘夏時分,再一次經過那裡,傍晚的光線里,閃灼著嫩綠的色澤,那樣秀麗的果實,我的心一下子悸動了。這不是北三環東路的欒樹嗎?原來它們並沒有隨風而逝,只是被迫地不聲不響地搬遷到這裡罷了。在一個從來沒有預想過的情景里,突然遇到舊時的好鄰居,這樣的波瀾,僅僅用驚喜表達似乎不夠,但一時想不出更好的話語。同時就更加懷念記憶中的椿樹,希望它們並不總是在夢境里游移,說不準哪一天,在北京的哪一條道路上,還會遇到它們的。

五柳

在傳統文人的筆下,柳這種植物,被賦予了太多的女性色彩。原因是它的枝莖纖細,使詩人們聯想女孩子的腰肢。「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這樣的腰肢自然是嫵媚的、迷人的。當然這是詩人的想法,而且是年輕的正當華年之柳。這樣的柳樹,如果生長在河干,挽系一隻畫舫,又往往成為詩人的夢境。而且,最好有一兩個絕色的女子,在那裡吹出清麗的笛或者簫的韻律,追逐江南絲絲的雨的連綿。衰老的柳樹,也難以擺脫這樣的色彩,只是演繹為愛情的悲劇,「沈園柳老不吹綿」了。這樣的柳樹,自然是垂柳,細長的柳枝可以婆娑委地,它的葉子,可以作為女子眉毛的樣式。為什麼把柳葉的形狀與女人的眉毛相連,看到敦煌壁畫中的女子,才明白,那不過是當時人的一種審美,並么沒有什麼不可反駁的道理。

在柳樹的家族裡,還有一支,叫蒲柳,也受到傳統的文人的關注。只是這種關注,不再是美麗的女性,而是轉化為早衰的男人。東晉人顧悅與簡文同年,但頭髮早白,簡文問他何以如此,顧悅回答「蒲柳之姿,望秋而落。」這就令人氣短。何以如此?植物學家的詮釋是,蒲柳的葉子早雕,故而成為早衰的暗喻。

與蒲柳相反的是柳。這是個很奇怪的名字。所以叫這個名字,據說是柳有兩個特點,一是同雲間雨的精靈相通,天將落雨的時候,柳便有反應;一是載負霜雪而不雕,與應霜而落的蒲柳恰恰相反。孔老夫子說,「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雕」,被認為具有聖人的資質,是樹木中的聖者。耐寒的柳也是這樣,故而「從聖」。柳還有一個美麗的名字叫觀音柳,原因是,在中土的佛教里,居於東海的觀士音用它的枝葉淋灑聖水。這就與它的枝葉形狀有關。枝,柔軟下垂,與垂柳相同;葉,細弱如絲,大概易於做洒水的工具罷。一種樹木既同中土的聖人,又同西土的菩薩相連,在我的知識里,還是孤例。南齊的時候,益州人向皇帝貢獻禮物,這個禮物便是柳。一種植物,能夠進入貢品的行列,應該是美麗的。史臣的描述是「狀如絲縷」,相對於垂柳更加嫵媚。

其實,這都不算什麼,柳的最大特徵是,一年之中,綻放三次花朵,因此又名三春柳。只是它的花朵,十分纖巧,難以挑起人們的視線。

在這些柳樹之外,還有一種杞柳。這種柳的枝莖發紅,有一股韌性,耐濕耐鹼,是一種保土固沙的樹種。可惜,我沒有見過,只見過它的遺骸,被斧子斫去了靈魂的枝條編織的箱子。不像是立柳,在我居住的環境里觸目可見。

二十世紀七十年代,我經常從東華門外穿過午門廣場。從午門到東華門是筒子河,其北是紫禁城。河側與宮牆之下種植著年輕的立柳。與垂柳不同,立柳的枝條不是傾側,而是高聳、舒展的,故而稱「立」。一天,黃昏的時候,我驚奇,原來怎麼沒有注意,那立柳的顏色,嬌嫩中泛射一種金黃的光澤。一種比黃金還要柔軟的光澤。哦,立柳的顏色原來是可以這樣漂亮的。我當時的心悸動了一下。尤其美妙的是在接近午門城台的時候,立柳的色彩發生了微妙變化。不再是單純的金黃,而是豐厚了許多,金黃之中攙雜了柘黃的色彩。我後來明白,這是硃紅色宮牆的背景作用。這是宮柳啊!

之後,北京的立柳似乎多起來。這或許是我個人的感覺,或許是作為一種綠化樹種,與垂柳一樣,在北京普及開來。1998年以前,當時三環路還沒有改造,綠化帶上種植了很多這樣的柳樹。那是一天的夜晚,一株緊靠路口的立柳拉住了我的目光。正是殘夏,天空是寶石一樣的藍色,樹冠的綠色充盈著一種洗凈了黃昏的涼爽,圓潤而飽滿地描畫蕭灑的曲線。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美麗的柳樹。健美、豐盈,聖潔如水。每一條枝莖,每一枚葉子都是那樣的秀雅與光潔。這是它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了。我不知道它吸引了多少行人的眼光,又有多少人會產生我這樣的鑒賞與思索。不久,三環路改造,這株柳樹被砍伐了。當然,還有其他柳樹,美麗的與不美麗的,都化為灰燼。如果這株柳樹還在,它還會那樣美麗嗎?

拉雜寫了這五種柳樹,讀者或許會問,你喜歡哪種?我說都喜歡,但對於立柳,那株路口的立柳,在情感上,更為複雜,經過那裡,難免惘然。

冬天的樹木

元豐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蘇軾到承天寺見張懷民。為什麼要選擇這個時間? 蘇軾的解釋是,其時「夜色入戶」而清澄甚好,但是沒有可以一道的賞月之人,於是想到了他。與蘇軾一樣,張懷民也是被朝廷貶斥的官員。蘇軾元豐二年來到黃岡,張懷民相對他晚到了四年,與蘇軾同屬「閑人」,用蘇軾的表述是「但少閑人如吾兩人者」,難免有相惜之感。

到了承天寺,「懷民亦未寢」,於是二人在庭中蹀躞踏月。蘇軾與張懷民說了些什麼,在蘇軾的筆端沒有留下一絲跡印,只是描繪了其時的月色與樹木的暗影:「庭下如積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橫,蓋竹柏影也。」月光清朗如水,柏樹與竹子的影子彷彿交錯的水藻與荇菜。藻,是一種水生植物,葉子細小猶如魚鰓形狀;荇,亦是一種水生植物,葉形如心,背紫面綠,夏天時綻開黃色的花朵。竹子與柏樹的葉子形狀各異,它們被月光之刃雕刻的陰影,自然也是不一樣的,因此蘇軾要用兩種水生植物進行比喻。可惜他沒說明,何者為藻,何者為荇,從而給我們留下推想的空間。

蘇軾在文章開頭記錄的「元豐六年十月十二日夜」,當是農曆紀年,此時已經進入冬季,那時的柏樹與竹子,月色中被蘇軾描繪得多麼誘人!如果是白晝,冬天的樹木該是怎樣呢?那時的樹木,脫盡了葉子,一枝一椏完全袒露出來,「洞庭波兮木葉下」,呈現的是另一種美麗,也是值得我們留戀與珍視的吧。

我年輕的時候在一家工廠做工人。當時這家工廠正在轉產,為此而對原有的廠房進行改建。我那時剛進廠,被分到廠里的建築隊做架子工。架子工就是搭腳手架,準備修建的廠房有多高,腳手架就搭多高。那時搭架子的材料只有兩種,一種是杉篙,再一種是細鋼筋——用鋼筋把杉篙綁在一起,之後再用釺子把鋼筋擰緊。每一根杉篙長三米多,十根杉篙連接起來就有三十米,至少是十層樓的高度了。至於杉篙屬於什麼樹木,當時是想也沒有想過的。

九十年代我去四川峨眉旅遊,休息的時候,身後是一座茂密的樹林,黑壓壓的,用常見的文學家的表述是:「在裡面可以看見星星」。在裡面真的可以看到星星嗎?我沒有進入,也就沒有這樣的經驗。在當時,我首先想到的是《水滸傳》中兩個壞公人準備殺害林沖,去滄州途中的那樣一座「猛惡林子」,「煙籠霧鎖」,有多少好漢被撲殺在裡面。在施公筆下,煙霧把樹林籠罩起來,給人的感覺是否就是「黑壓壓」呢?我想,大概會吧!當然,樹木的種類是不一樣的,在林沖眼中是松樹;在這裡,是柳杉,筆直而高聳的柳杉,我年輕時做架子工時的杉篙或者取材於它吧!

還是在四川峨眉,見到柳杉不久,又見到了水杉。柳杉的葉子沉重、深綠如同綠色的尼龍拉鏈,水杉則輕巧許多,彷彿翠綠的羽毛凌空招展。水杉與柳杉雖然屬於同類樹種,但二者的命運卻迥然不同。有很長一段時間,植物學家認為,由於一萬年以前新生代第四季冰川的作用,水杉從地球上消泯了。1941年日本植物家三木茂在研究紅杉化石時,發現了水杉化石。水杉與紅杉的區別是,紅杉的葉子是互生的,而水杉葉子卻是對生的。他判斷這種被一般古植物學家認為是紅杉的化石,其實是一種新的植物,應該列為一個新屬,於是把它定名為「變形紅杉」或「亞紅杉」——也就是水杉。他卻哪裡料到,被其定名為亞紅杉的樹種,同樣是在1941年,在四川萬縣的磨刀溪,被的植物學家發現了活體呢。從此水杉走出國門,成為著名的綠化樹種。

幾年以後,在北京,我也見到了水杉,在我住處附近的綠地里,生長著三株水杉,兩株靠得近些,另一株遠些。開始的時候,三株水杉各自生長,各自展開秀麗的樹冠。後來,距離近些的那兩株水杉,相向的樹枝減緩了生長速度,另一側的樹枝則依然自由生長。又過了一段時間,兩株水杉的樹冠連在一起,遠遠望去好像是一株大樹。而另一株,樹枝彷彿是用尺子精確測量過似的,圍繞樹榦均勻有序地生長。北京有一句俗話,山好能容四面看,美麗的樹,美麗的水杉也是這樣吧。很快,這三株水杉的高度超過了其他樹木而格外引人注目。嶢嶢者易折,我擔心這些水杉,很快我發現附近的雪松有一株被大風吹斷了頭,而水杉卻依舊不停地向上奮鬥。

秋風宛如清澈的溪水,水杉被一點一點浸透,從翠綠轉化為磚紅的顏色,不久磚紅色也看不見了,樹冠變得光禿禿的,周圍的樹木也變得光禿禿了。樹木不同,樹冠的形狀也大不一樣。銀杏的樹冠高聳稀疏,只有大枝而幾乎沒有小枝;山楂則樹冠茂密,無論是大枝,還是小枝,都尖聳向上。山楂的小枝很短,好似刮鬍須的刀片銳利而堅硬,行走其下,總有一種驚悚之感。

在這些冬天的樹木中,有兩種樹木優雅、瑰麗。一種是梧桐,一種是國槐。梧桐的樹冠好像是放大的「連香」的心形葉片,談綠而有斑點的樹枝向外伸展,之後再向樹榦靠攏,每一層樹枝都是如此,一層一層直至樹梢為止,勾勒出一個優美的弧度。國槐呢?樹冠渾圓茂密,大枝與小枝密集交錯,在我居住的附近有兩株國槐,樹冠也是靠攏在一起,在葉子落盡的時節,猶如碩大的雕鏤的沉香木摺扇,有誰——能夠扇動它?椿樹就很怪異,樹冠烏黑,無論是大枝還是小枝,都採取不斷曲折的姿態而骨感強烈。柳樹則依然保持柔順的形態。有一株被砍去了樹冠,從樹榦的頂部滋生出了三條新枝,每一條樹枝又滋生出小樹枝。每一條樹枝都是紡錘形狀的,三個紡錘組合為一個更大的蓬鬆的紡錘。

相對這些樹木,冬天的水杉又是另一種風度。靜穆而高雅,尊貴而寂寞,沒有了葉子,咖啡色的樹冠變得透明清爽起來,彷彿鏤花的金字塔。有一天,我路過一座水杉林,黃昏時候的太陽恰好位於樹林背後,在落日的映照下,所有的水杉都放射出緋色的光芒。那光芒又纖長又曼妙,努力而幸福著,使我不禁想起前蘇聯詩人曼德爾施塔的一首描述楊樹的詩:

在淡藍色的琺琅上

彷彿 四月里的思緒

白楊樹枝升起

這裡的水杉也是如此吧!在不知不覺間「黃昏降臨/花紋精緻而細密」,「彷彿瓷盤上/刻意描繪的圖案」。只是,在這裡,在我的眼際,不是藍色琺琅,而是金色琺琅,在金色的琺琅上,水杉將自己所有的美麗都刻畫在冬季的天空上了。

選自《三峽書簡》,作家出版社,2017年5月

作者簡介

王彬,男,北京人。魯迅文學院研究員、作家協會會員。

致力於敘事學、傳統文化與北京地方文化研究。在敘事學方面,結合傳統考訂方法對小說進行研究,提出第二敘述者、敘述者解構、動力元、漫溢話語等觀念;在傳統文化方面,側重研究封建社會的禁書與文字獄;在北京地方文化方面,從城市建設與城市美學的角度,對城市形態進行分析,由此提出微觀地理構想,參與了許多舊城保護與奧林匹克體育公園規劃。

學術著作有:《紅樓夢敘事》、《水滸的酒店》、《無邊的風月》、《文學觀念研究》、《禁書 文字獄》、《北京老宅門(圖例)》、《北京街巷圖志》、《衚衕九章》與《北京微觀地理筆記》。

文學作品有:《沉船集》、《舊時明月》等散文集。

主編有:《清代禁書總述》、《北京地名典》以及叢書多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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