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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演妙玉的女孩,有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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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7年,隨著電視劇《紅樓夢》的熱播,我們這個城市的話劇團,想借「紅」的熱乎勁兒,跟著走把「紅」運,就編演了一出新戲《妙玉》。

我那時在晚報娛樂版混飯吃,打探到這個消息,第一時間跑到話劇團採訪了導演。在介紹演員陣容時,聽說扮演女一號妙玉的是蘇素,有點意外。

23歲的蘇素,在《日出》里出演過陳白露,以靚麗性感的扮相,吸引了眾多觀眾的眼球,博得一片叫好聲。據說收到許多情書,我還寫了一篇吹捧她的評論。

可讓她演妙玉,我有點擔心,要是沒有啃過紅樓的底子,只是憑顏值和靈氣,這個角色怕是拿不下來。導演同意我的看法,說正準備找個老師進行輔導。

我不知道哪兒來的熱心,一拍大腿,說,這件事我承包了。我的學兄陶一漢在大學專門教紅樓,是帶碩士生的教授,他的專著《論十二金釵》,其中一章就論到妙玉。

導演一把抓住我的手,表演似地驚呼:得來全不費工夫。立刻喊來蘇素,說,給你找到老師了,馬大編輯的同學,教授,紅樓專家。

我頭一次在舞台下見到蘇素,素麵朝天,未飾脂粉,油黑的長發也只是隨意的一挽,煥發出天籟的美艷。沒有聚光燈照射,也沒有布景映襯,仍然風采逼人。為這樣的紅顏佳麗盡點義務,我覺得很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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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學公寓陶一漢的宿舍,我們見了面。這套大居室,剛剛很簡單的重新粉刷一遍,後來才知道,準備用它暫做過渡期的新房。

寒暄過後,我剛說完來意,陶一漢立馬指著我的鼻子,吼起來,你幹嘛給我攬這份差事?你知道,我是個書獃子,對什麼女演員女戲子的,一向不感冒。你答應的,你收她當女弟子好了。

我說,我有這本事,真不來找你。老兄,別端導師專家的臭架子,給她提高點紅學水平,演好妙玉,那也算是你為話劇藝術修好積德的善舉。

我們說話這短短几分鐘,陶一漢的手機一連響了三次。聽語氣,是他那位準新娘打來的。她叫黎小申,口腔科醫生,老爸是定居新加坡的富豪。她31歲,比36歲的陶一漢小五歲。這對大齡青年,可不是剩男剩女,屁股後面一直跟著追求者,只是因為心心思放在事業上了,才耽擱了戀愛和婚事。如今兩人正處於洞房花燭夜的前夕。

陶一漢放下手機,說,瞧見了吧,正忙著婚姻大事呢,而且,還得給三個畢業生寫論文鑒定,內外交困,焦頭爛額。你又弄來個妙玉,給我添亂,是不是讓我忽喇喇似大廈傾啊。

我陪著笑臉,哪裡,老兄言重了。說幾句紅樓,對你來說,小菜一碟么。

我就這麼死磨硬泡了好一陣子,陶一漢總算勉強點了頭,好,好,那就應付一下。

我連忙拱起雙手,念聲阿彌陀佛,又加一句,小弟代表妙玉蘇素向大師頂禮膜拜了。

3

後來蘇素對我說,她第一次見到的陶一漢,超溫文爾雅,典型一個高級知識分子范兒,卻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一雙有神的眼睛,射出兩條冰劍似的光,嚇得她不敢抬眼看。只是低頭拿著筆,攤開本子,準備作記錄。

陶一漢一開口,富於磁性的聲音同樣冰冷,像審問,你讀過幾遍紅樓?

蘇素臉紅了,說以前只看過劉姥姥進大觀園,林黛玉焚稿斷痴情幾回,現在正從頭一回挨一回地讀呢。

陶一漢立刻說,等你讀完了,再來。說完站起身,作了個送客的姿勢。蘇素尷尬地合上筆記本,一個字也沒寫。

回去,蘇素火急火燎讀完紅樓,打電話給陶一漢,回答說等兩天過來。真過去了,每次也只能講半個來小時。

可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陶一漢卻反過頭來主動打電話叫她,目光不像冰了,臉上有了春風,一講就像開閘的洪水,甚至在一旁等著他的黎小申,有時急得不停晃動著身影,他好像都沒看見。

說到黎小申,留給蘇素的印象特好。兩人乍一見面,就拉緊手,都說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好面熟。也許是職業原因,這個牙科醫生有一口超級白牙,整齊排列著,閃出皎潔的光亮。蘇素由此想到她的心地,一定也這麼白凈。

黎小申為蘇素的美艷,讚不絕口,說她看過蘇素演的陳白露,真精彩。每逢遇到蘇素聽講,她總是遞來一杯熱茶,親切一笑,躲進其他房間。講完課,一定把蘇素送到公交站。發現有個小帥哥在那裡等她,趕快轉身說拜拜。

有一次,陶一漢叫蘇素去上課,地點卻是話劇團附近一家咖啡廳。在一個燈光幽暗,飄著似有似無的背景音樂的角落裡,陶一漢在等她。蘇素有點意外,照例掏出筆和筆記本。

陶一漢不停用小勺在杯子里攪動著,一個字沒提妙玉,沒提紅樓。倒是說了陳凱歌的霸王別姬,西湖酒樓的東坡肉,超市剛上市的新款運動服以及嬰兒尿不濕這麼一些瑣碎話題。

蘇素這才發現,這個裝了一肚子書本的大教授,並不是個枯燥無味的書獃子,也識人間煙火味,對五花八門的生活景緻,也有豐富細膩的反應。

陶一漢還問她,有男朋友吧?

她大方地笑笑,說,有,可是沒有老師認為的那種。

陶一漢沒再問,像在思索,蘇素的話有沒有水分。

儘管談話間,沒說妙玉,可蘇素體驗到,此刻她已化身為妙玉,對面的陶一漢應該是寶玉。為這個感覺,她很開心,又有點擔心。這麼胡思亂想著,臉發燙了。她在心裡罵了自己一句,真不害羞,想什麼呢。

4

陶一漢和黎小申的婚禮,簡單又隆重。出乎親朋好友預料的是,新娘的伴娘竟然是話劇團頭牌女演員蘇素。她成了婚禮的一大亮點。

蘇素也沒想到。聽到這個邀請,是午休時間,蘇素一個人跑到那間咖啡廳。那天和陶一漢坐的位置,空著,她奔了過去。端起杯子,抿了一小口,嗆住了,忽然莫名其妙地淚流滿面,趕緊扯出一張紙巾,捂住臉。

蘇素不止一次當過伴娘,這次情緒為什麼會突然失控?她自己也回答不了。應該是為這對有情人終成眷屬,感到可喜可賀吧,此外呢?有沒有其他理由?

她和陶一漢只有二十來天的接觸,雖然從這個教授身上,她頭一次真正明白了什麼才是有學問,什麼才叫專家。她遇到了真正的偶像,像虔誠的佛教徒供奉觀士音菩薩,從心底深處表示崇拜, 產生一種越來越強烈的親近慾望,然而總覺得他好比天上的星星,離得太遠,可望不可即,虛幻得如同夢境。

蘇素凝視著對面的空座位,伴隨似有似無的背景音樂,陶一漢的樣子慢慢浮現在眼前。那天自己是妙玉,陶一漢是寶玉的胡亂比喻,也浮現在心頭,像驚濤拍岸,浪花飛濺,猛烈地襲來。

可殘酷的現實提醒她,這是風馬牛不相及的事情,太離譜。蘇素很清醒,完全承認這個現實。可是,聽到陶一漢馬上要結婚,而自己偏偏要站在他旁邊,去做伴娘,這與新娘一步之差的位置,她還是覺得太難接受。

後來,蘇素對我講完上面這些情形的時候,隨手拿起紙巾搽拭臉頰,好像上面還有淚痕。最後,一向清亮如鈴的嗓音,變得乾澀地說,馬老師,當初你幹嘛要領我去見你的同學?

我沒回答,她卻自言自語低聲說,大概這就是註定的命運吧。

5

就在這場婚禮后的第三天晚上,話劇團安排了《妙玉》綵排演出。有關方面的領導,新聞部門代表,文藝界著名人士,各劇團同行,以及話劇團家屬,把劇場擠得水泄不通。我自然也跟著去湊了個熱鬧。

陶一漢和新婚夫人黎小申,坐在貴賓席。陶一漢記不清多少年沒有進劇場了,對這個被電影電視劇衝擊到了邊角的話劇藝術,既陌生又無趣。今天來,雖然沖著《妙玉》這個劇目,可我猜測,更主要的是沖著蘇素,她就是不飾演妙玉,而是出演其他劇本的其他角色,他大概也會來。

綵排很成功,蘇素站在舞台中心,別的演員猶如眾星捧月,一起謝幕三次,仍然掌聲如雷。

我問陶一漢,老兄,感覺如何?

他臉上好像也塗了油彩,亮光閃閃,連聲說,大飽眼福,大飽眼福。

我說,導師輔導有方,功不可沒,軍功章上也有你的一半。

他說,你少忽悠。如果劇本寫得再完美些,蘇素一準會演出個再生的活妙玉,難得,可遇不可求。

後面一句,像無意間順口溜出來的,聲音很低,倒讓我一愣,好像聽出了弦外之音。瞅了一眼他身邊的新娘子,沒敢吭聲。

6

話劇《妙玉》,創造了本市舞台劇近五年以來最高票房記錄,連續演出二十來場之後,圓滿收關。我專門寫了篇特稿,發在頭版,裡邊自然少不了對蘇素的讚美。劇團演職人員放假休息,正當這個時候,一個電影團隊請蘇素去攝製組試鏡。

陶一漢和黎小申剛剛度完蜜月,陶一漢的老岳父在新加坡那邊,給他們兩個辦好了移民定居的一切手續。對過去之後的工作,也有具體安排。黎小申開辦私人牙科診所,陶一漢應聘去新加坡國立大學任教,他的學術資料,已經遞交上去。

這些情形,蘇素去攝製組前,陶一漢告訴她了。她估計試鏡用不了幾天,回來等消息的空檔,可以趕上為陶一漢夫婦送行。

陶一漢老岳父那邊,養了幾個公關能人,沒費什麼勁,把陶一漢黎小申的簽證,機票,全部順利搞定。沒想到,就在兩個人按機票日程準備動身前三天,陶一漢因為那本專著,要和出版社續訂版權合同,以及其他一些相關事宜,突然退掉了機票,黎小申只能一個人單飛去了新加坡。

導演遲遲不露臉,蘇素的試鏡就這麼拖著,急得她像熱鍋上的螞蟻。她決定打電話問問陶一漢離開的具體日期,可把背兜,手包,衣服的口袋翻個底朝天,傻眼了,剛買不到半年的諾基亞,不翼而飛。包括陶一漢在內的所有聯繫人號碼,全存在手機上。她成了與親朋好友失聯的孤家寡人。

蘇素後來向我描述當時的心情,說她狠狠罵了一通自己心不在焉失魂丟魄之後,心情卻來了個大逆轉,好像狂風豪雨過後,迎來一個天高雲淡的月夜,特別平和寧靜。她再一次認了命,老天收走她的手機,不給他們揮手告別的緣分,就不必強求。

但是,她還是去了一家北方菜館。點了一瓶啤酒,兩碟涼拌菜,一盤餃子。她彷彿在演一出獨角啞劇,向對面無聲地說,老師,送行的餃子,落腳的面,吃幾個餃子吧,我祝你一路順風。

她夾起一個餃子,筷子有點抖,放在小碟子里,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著。停了一下,端起酒杯,又無聲地說,老師,敬你一杯,你一走,那麼遠,我們可能不會再見面,可我會永遠記著你,你的學問,風度,說話的聲音,走路的樣子,一切一切,都會記住。不知道,你能不能記住我?

蘇素從菜館走出來,覺得完成了一種儀式,莊嚴神聖的儀式,與陶一漢作了徹底告別,清空了所有記憶,勾銷掉一筆心債,頓時輕快得像一片雲,可以任意浮動飄蕩。

蘇素足足又等了一個星期,滿臉鬍子的導演終於駕到。拍了幾條膠片,拍掌說了聲OK,讓她回去等待後續安排。她倒一點不急,在一個什麼片子的拍攝景地,轉悠了兩天。

等蘇素回到劇團,看門的大爺告訴她,有個姓陶的人,打了不知道多少個電話,本人也來過,問她回來沒有。蘇素一聽,連行李都沒往宿舍送,扭頭去了大學。

7

蘇素和陶一漢意外見面的橋段,兩個人都沒對我說過,我也不便追問。大概又過了十來天,特別巧,我在書店遇見陶一漢。更巧的是,剛打過招呼,黎小申打電話過來,陶一漢躲在書架后,壓低音量,兩個人聊了一陣子。

陶一漢告訴我,新加坡大學以超過面試期為由,取消了他的應聘資格,黎小申急了。他倒是一點不在乎,說取消就取消,正好這邊的事情沒辦利索。黎小申追問,什麼時候能辦完?他回答,大陸的辦事效率,你還不知道?

我刨根問底,老兄,讓新婚夫人獨守空房,請問,你究竟在辦什麼?

他狡猾一笑,攤開兩手,無可奉告。

鬍子導演認定蘇素是明星的苗子,誰知,投資老闆撤回資金,不玩了,劇組宣布解散。蘇素的明星夢跟著碎了,向陶一漢傳達了這個噩耗一樣的倒霉消息。陶一漢反倒興奮得擠眉弄眼,完全失去了大教授的風度,恢復常態后,說,正好,我帶你去個世外桃源,開開心。

他們要去的地方,我以採訪的名義,玩過。在城市遠郊一個大屯子,山青水綠,藍天白雲,是陶一漢鼓吹我去的,讓我領教一下他那個號稱茶神的小叔的風采。我的確眼界大開,怎麼想也想不到村野荒郊中,藏著這麼一處奇地,住著這麼一位奇人。

陶一漢小叔,只比他大六歲。最先下海,第一批抄股,第一批抄房,賺了多少桶金,他心裡沒數,因為不知道老婆拿了幾分之幾跑到澳門,從此在人間蒸發。他告別繁華喧囂,轉身來到這個大屯子,鬧騰出這番景象。

我站在院門前,目瞪口呆。模糊記得林語堂有一處這樣的院子,院中有宅,宅中有園,園中有屋,中西合璧,古今結合。一塊淡青的大石頭上,閃耀著兩個綠色大字:茶廬。

走進廳堂,撲面而來的是,大大小小形形色色五花八門的紫砂壺,瓷壺,陶壺,銅壺,玉壺,裝茶的柜子架子罐子筒子盒子,以及杯碗盤碟桌几,茶經茶典茶詩茶話。正中牆壁懸塊橫匾,鐫刻三個燙金行草字:吃茶去。

8

剛進院門,茶神在那裡迎接。陶一漢向蘇素介紹,這是我小叔。又對小叔說,這是蘇素。茶神雙手合十,說,我在婚禮上,目睹過這位明星的芳容。

婚禮那天蘇素神不守舍,來來往往的人又多,所以對茶神沒一點印象。此刻,站在眼前的,不見鶴髮,卻有童顏,人挺瘦弱,襯出一副仙風道骨。蘇素心中尋思,所說的陶淵明那樣的隱士,大概就是這種模樣吧,不由得肅然起敬。

在茶神引導下,蘇素一個廳堂接一個廳堂,一間房舍接一間房舍地瀏覽著茶廬各個角落。就像劉姥姥進大觀園一樣,叫她眼花繚亂。

陶一漢對她講到紅樓41回「櫳翠庵茶品梅花雪」的時候,說過「成窯」,「蓋鍾」,「官窯脫胎填白蓋碗」,還有其他什麼什麼的,儘管說的很細,可總覺得只是模糊不清的影子。現在,抽象的名詞,在這個茶廬,一下子變得有形有色,具體地擺在眼前,她像來了一個大轉身,沒怎麼費勁,就返回到老祖宗們生活的年代,渾身上下沾滿古香古色。

蘇素後來對我回憶說,她和陶一漢來到茶廬的第三天上午,在正廳「吃茶去」的橫匾底下,茶神一面「高山流水」,「韓信點兵」地表演茶藝,一面給蘇素講趙州和尚留下的偈語典故,陶一漢突然接到一個電話,他的學生需要他作個科研成績的補充鑒定,提供給招聘單位,要的很急,請老師大力協助。

陶一漢對他小叔和蘇素說,他很快趕回來,抬腿走了。茶神繼續講著趙州和尚「喝茶去」三個字引發的,連雍正皇帝都佩服得五體投地的傳聞軼事,就像說自己的故事。蘇素像小時候聽小喇叭廣播,給迷住了。

晚上八點多了,陶一漢還沒回來,蘇素有點急,正要給他打電話,他倒先打過來,說今天回不去了,別等他,早點休息。

茶廬有好多間房,蘇素住的是三樓,茶神和陶一漢住二樓。將近半夜了,她還沒睡,捧著一本茶神推薦給她的《佛詩三百首》,躺在床上翻著。突然,不知哪裡飄來一股香氣,四肢立刻軟得沒了力氣,書本 從手裡滑下來,神智卻清醒。

只見房門輕輕開了,茶神披著袈裟一樣的浴袍,直奔床頭。蘇素想躲,想喊,想打,可什麼也不行。茶神關了燈,甩掉浴袍,赤條條撲到蘇素身上。

9

剛挨到天亮,蘇素有了點力氣,拎著小旅行箱,披頭散髮,逃出院子。茶神在身後喊,別走,你找不到路。

蘇素真分不清南北,左拐右拐的,不知道走了多久,才發現一條可以走車的土路。忽然看見一輛計程車,朝著她開來。她不停地擺手,車停在跟前,萬萬想不到,下來的竟然是黎小申見過的,去大學接蘇素的那個小帥哥。

他叫徐漫,在《妙玉》中出演寶玉的B角,比蘇素大一歲,一直苦戀著蘇素。明明知道自己沒戲,就是不肯罷休。他的哥們兒半勸阻半挖苦說,那是天鵝肉,你幹嘛非當個癩蛤蟆。他仍然執迷不悟。這兩天沒見著蘇素,跑去問陶一漢,才聽說來到這麼個地方,而且獨自在這裡過夜,憑直覺有一種不幸的預感,眼皮直跳,急急忙忙打車趕過來。

蘇素好像見到天外來客,一臉驚訝,徐漫,怎麼是你?

徐漫沒回答,見蘇素狼狽不堪,惶恐中透出沮喪,一下子明白髮生了什麼事,眼睛冒出火星,問,是不是有人欺侮你了?

蘇素捂住臉,哭叫道,什麼他媽茶神,色狼。

計程車還沒走,徐漫不由分說,拉著蘇素上了車。到了那個大院門口,他下來,對司機說,師傅等一會兒。

蘇素在車上喊,徐漫,他不是人,別理他。

徐漫裝作沒聽見,闖了進去。茶神聽見動靜,一面沖看門的老頭大聲喊,截住他,一面往院子後面跑。徐漫一抬手把看門的扒拉到一邊,幾步攆上茶神,揪住他的衣領,從地上撿起一塊石頭,朝他兩腿之間那地方,狠勁砸著。只聽他喊,饒命饒命!哭叫像似提醒了徐漫,把扔了的石頭又撿起來,高高舉起,咬牙切齒說,我叫你沒命!說完閉上眼睛,對著腦袋方向,砸了一下。

兩人上了車,蘇素覺出徐漫渾身發抖,身子靠過來,徐漫趁機伸手摟住蘇素。走了五六分鐘,經過一個水塘,徐漫喊,師傅停一下。他掏出二百元錢,遞給司機,道聲謝謝,和蘇素下了車,車慢慢消失在一片塵土中。

徐漫扶著蘇素在水塘旁的石板上坐下。蘇素問,你打了他?

徐漫說,也許打死了。

蘇素慌了,啊,那怎麼行?

徐漫平靜地說,能用這種方式,表達我對你的愛意,值得。剛才在車上抱了你,死而無憾了。但願這是天池,來世我們就在這裡成為鴛鴦鳥。我走了,清明節給我燒張紙。邊說,邊站起來,身子向前一躍,咕咚一聲,扎進水塘里。

遭受巨大刺激,蘇素的神經已經麻木不仁。徐漫說的做的,讓她恍恍惚惚,等完全明白過來,已經沒有了徐漫的影子,水面上盪起一圈圈波紋。她哭喊著,徐漫!徐漫!

後來,民警調查徐漫的命案,蘇素作為知情者寫了筆錄。公安報記者,我的同類看見了,稱讚文詞流暢,細節生動,複印一份給了我。以上我寫的,基本上摘抄了筆錄的原文。

茶神沒死。徐漫是閉上眼睛往下砸的,砸到肩膀上。下體倒是傷得好重,醫生問他怎麼會傷成這樣,他哼哼呀呀說,因為那個人,太美。這個回答,一時成為醫院裡瘋傳的段子。

10

蘇素陷在層層苦惱中,一層如一條洪流,匯聚一起,沖開堤壩,引發了精神大崩潰。

像紅樓112回「活冤孽妙尼遭大劫」一樣,蘇素在茶廬也「遭大劫」,這樣的奇恥大辱,對一個演藝界小有名氣的女孩來說,可是天崩地裂,怎能承受得了。為她喪命的徐漫,對她那麼痴情,年輕的身姿化成厚厚的陰影,重重壓在她心頭,消不掉,散不去。她和陶一漢那股剪不斷理還亂的情絲,即使她長個厚臉皮想當小三,卻無顏面對善良的黎小申。

經過半年多的掙扎,蘇素終於下定決心斬斷六根,逃離滾滾紅塵,跟隨妙玉的腳印,去了一處尼姑庵,只願以青燈黃卷為伴,了此一生。

又過了一年多,黎小申從新加坡返回大陸,打聽到尼姑庵的地址,在那裡掛單,成為長住的施主,與蘇素在木魚聲中,整日廝守,傾吐心曲。這對姐妹,最終達成共識,徹底信服了賈寶玉那句至理名言,男人是泥做的,女人是水做的。

最後的大結局是,蘇素還俗離開庵堂,與黎小申去了歐洲一個小國。那裡允許同性婚姻,她們組成了一個新家庭。

我觀念有點陳舊,對兩個人這種取向,不敢苟同。但是,衷心祝福她們幸福美滿。

11

我這個晚報娛樂版的小記小編,寫完蘇素的故事,感到特累,絲毫「娛樂」不起來。看人,看自己,看人生,不要說看透,就是能看明白幾分,對一個23歲的女孩,也像看天書,太難。那些白髮蒼蒼的哲人大師,哪個敢說看透了,看明白了。

還是曹雪芹老先生在紅樓里說得簡單通俗,「嘆人世,終難定。」

作者 馬風民國文藝公眾號專欄作者。

簡書籤約作者。曾任哈爾濱話劇院編劇,黑龍江行政學院作家班教授。主要作品有劇本《松嶺朝霞》《七月,八月,九月》《高高的興安嶺》以及專著《超越的艱難——當代小說散論》等多部。已退休,現居深圳。在ID瑞祺藝術開有'茶餘閑文'專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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