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尋達·芬奇幽靈

□本報記者 徐敏
15世紀90年代，在一張比現代標準信紙略大的畫紙上，達·芬奇極其嚴謹細緻地畫下了一個充滿神秘隱喻的圖像——一個捲髮赤裸的男子展開四肢，站在重疊的方形和圓形中間，這就是著名的素描畫《維特魯威人》。
這幅畫僅是一幅研究人體比例的習作，還是隱含著宗教符號的秘義呢？美國作家托比·萊斯特的《達·芬奇幽靈》一書圍繞著這幅名畫，講述了跨越古羅馬至文藝復興數個世紀，遍布宗教、哲學、宇宙理論、幾何學、建築學等諸多領域的「人是宇宙的縮影」的發展史。
無處不在的畫作和文化符號
這本書講的是一個世界上最著名的畫作之一的故事，主角是達·芬奇畫在一個方形和一個圓形之中的男人——藝術史上稱之為《維特魯威人》。
並非所有人都知道這幅畫的名字，不過若是簡單描述一下，人們一定會有印象，「是不是就是那個赤身跳開跳合的人？」這幅畫無處不在，被人們用來傳遞各種訊息：藝術的壯麗、健康快樂的本質、幾何和數學的力量、文藝復興的理念、人體的優美、人腦的創意潛能、人類精神的普遍性等等。它在《達·芬奇密碼》的象徵學里佔據重要位置，也在動畫片《辛普森一家》里被惡搞。它出現在咖啡杯和T恤衫上、書的封面和廣告牌上、電視和網路上、公司標誌和科學標誌上、國際太空船上，它甚至出現在義大利一歐元硬幣上。同名小說和電影《達·芬奇密碼》讓這幅畫家喻戶曉，它已然化身為世界最著名的文化符號，無處不在，但這背後的故事卻幾乎無人知曉。
本書作者托比·萊斯特在序言中說，他在上一本書《世界的第四個部分》寫作中，談論中世紀和文藝復興的地圖繪製時簡單提了一下這幅畫。後來卻一直回視漸漸遠去的這幅畫，思考其中到底藏著什麼故事？它只是一幅研究人體比例的習作嗎？它能如何從新的角度為我們展示達·芬奇和他的時代？托比·萊斯特被這個念頭迷住了，大約兩年後，這本《達·芬奇幽靈》誕生了。
維特魯威是公元前一世紀一名羅馬工程師的姓氏，據說他是古羅馬御用工程師、建築師。從表面上來看，這個故事似乎非常簡單。羅馬帝國興盛之初，維特魯威提議，人體可以恰好放入一個圓形和一個方形之內，大約1500年後，達·芬奇用令人難忘的視覺形式展示了這個概念。但事實要複雜得多，維特魯威堅信神聖廟宇的比例應該和理想的人體比例相同。他相信，人體的結構應與神秘的宇宙幾何學標準相一致，方形和圓形尤為重要。圓形代表宇宙和神性；方形代表塵世和世俗性。因此，任何提議人體可以恰好放入這兩個形狀的人其實都是在回應一個古代形而上學理論。人體不僅僅是根據支配世界的準則而設計的，人體就是宇宙，是宇宙的縮影。
從這個帶著幾分神秘色彩的宇宙縮影理論出發，托比·萊斯特開始了他的探秘之旅。
畫作的神奇比例和背後故事
自宇宙縮影理論產生以來，以令人詫異的程度帶動了歐洲宗教、科學、藝術思想的發展。在15世紀末，達·芬奇自己毫無疑問也被這個理論深深
吸引。他推測，如果人體的結構真能反映宇宙的
結構，那麼，通過比以往任何人都要更仔細地
研究人體——即利用自己無雙的觀察力深入窺探自己的本質，從而能夠擴大自己的藝
術範疇，把最廣闊的形而上學的知識囊括
在內。簡單地說，通過細緻入微地研究自
己，他也許能看見並理解整個世界。
於是，達·芬奇創作了《維特魯威人》，用強大的視覺方式總結了這個夢想。他用圖畫實踐了維特魯威的文字表述：從臉頰到前額頂端的距離，應該等於手腕到中指頂端的距離，而這距離應該等於他身體高度的十分之一；從胸口到頭頂的距離應該是整體身高的1/4，從胸口到前臂的距離也應如此；腳應該是整體身高的1/6；臉應該能被三等分：第一部分從下巴底端到鼻孔底部，第二部分從鼻孔到眉心，第三部分從眉心到前額頂端……從表面看來，這幅畫只是一幅研究人體比例的習作。但它其實更微妙、更複雜，它是一種深刻的哲學推測，也是一幅理想的自畫像。達·芬奇脫去所有衣物，測量自己的身體，從而代表了一種人類永恆的希望：或許我們能夠理解自身如何存在於這宏大的萬物體系之中。
接下來，托比·萊斯特通過兩個故事抽絲剝繭地繼續分析這幅畫作，一個故事是關於達·芬奇本身，另一個則是涉及了甚為廣袤的知識體系。在第二個故事裡，維特魯威人在2000多年前以概念的形式誕生，之後他緩慢前行，歷經數個世紀，直到命運讓他與達·芬奇相遇。這是一個漫長宏大的故事，跨越世紀、跨越大陸，也跨越學科領域，各色人物、事件、思想在這其中進進出出：建築師維特魯威、古老的宇宙理論、古希臘雕塑家、羅馬土地測量技術、帝國的概念、早期基督教幾何象徵主義、宏偉的歐洲大教堂、佛羅倫薩的藝術工作室、布魯內萊斯基的穹頂、義大利人文主義者、人體解剖、文藝復興建築理論等等。
「有時故事似乎漫遊到了遠方，但我希望這並非毫無緣由，每一個新的事件、新的篇章，都是為了讓世人更加深入探究達·芬奇其人其畫。」托比·萊斯特在書中寫道。
創作達人達·芬奇也是段子手？
關於達·芬奇的說法和研究歷來頗多，甚至還出現過「達·芬奇是不是穿越者」、「達·芬奇在歷史上消失了兩年」這類話題。在《達·芬奇幽靈》一書中，托比·萊斯特給出了自己對這名藝術家的認知。他說，達·芬奇是大眾偶像，因此人們總是忘了他曾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事實上，他幾乎成了徹頭徹尾的神秘人物：他像是個預言家和魔法師，擁有近乎超人的能力，完全超越了自己所處的時代。但創作出《維特魯威人》的達·芬奇事實上既中世紀又現代，既缺乏原創性又充滿遠見，他也因此更加複雜、迷人而又神秘。
現存最早有關達·芬奇的文字描述之一來自於一位與他有私交的米蘭畫家。根據他的回憶，大致可以描繪出年輕的達·芬奇是什麼樣的。「他非常迷人，」那段文字寫道，「身材勻稱，舉止優雅，長相俊朗。當時大多數人都穿長袍，可他卻身著一件長度及膝的玫瑰粉色上衣。他留著漂亮的捲髮，經過精心修剪，大約到胸口那麼長。」如今人們總忘了達·芬奇還有過這樣的形象——不是一位深思熟慮、滿臉鬍鬚的傳奇老者，而是一個仍忙於經營外表的年輕男子。
根據托比·萊斯特的記述，15世紀末期，達·芬奇曾經和當時著名的建築師弗朗西斯科一同從米蘭去帕維亞大學城訪問。據說，達·芬奇在旅途中還向弗朗西斯科展現了他性格的另一面：愛講笑話。在他的私人筆記本里，他記錄了大量笑話，其中不少是內行幽默，很可能是用來和同儕開玩笑的。有一個笑話是：「有人問畫家，為什麼他的畫作里儘是美人，而他的孩子卻如此醜陋。達·芬奇回答道，他們白天作畫，晚上才造人。」
這次同行中，達·芬奇和弗朗西斯科討論了和設計有關的話題。「巴西利卡式教堂，」弗朗西斯科在他的《建築、工程、戰爭藝術文集》一書里曾解釋道，「擁有人體的比例和形狀。」「所有的藝術，所有的規則，都來自完美組合、比例協調的人體。」這也深深地吸引了達·芬奇，於是他研究圖像，並在手抄書里畫了一系列如幻影般的草圖，在那些草圖裡，人體結構像幽靈一樣與建築結構相疊加。而追溯弗朗西斯科書中的「藝術、人體」理論的來源，正是古羅馬一名建築師所寫的《建築十書》，這名建築師的名字就是維特魯威。
或許，這正是達·芬奇創作《維特魯威人》的靈感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