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你當年不娶之恩

01

我剛答應了季白的求婚，這個傢伙就迫不及待地要我搬去跟他同居。

我想同居就同居吧，反正也要結婚了。

搬家前他說要來幫我收拾東西，被我拒絕了。我希望在這最後屬於我自己的時光里，好好地跟過去道個別。

外面一派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景象，特別適合懷舊。我坐在窗前，將跟安豪有關的東西，全都收到了一個箱子里。

他寫給我的信，他買給我的那本《百年孤獨》，他買給我的衣服、錢包、手錶……一樣一樣碼得整整齊齊。

最後，我從脖子上摘下了那條鏈子，鏈子上掛著一個類似於吊墜的玩意兒，似乎是黑曜石的材質，中間鑲著一顆水鑽，在昏暗的屋子裡發出璀璨的光芒。我拿在手裡看了一會兒，最後把它裝進了箱子里，跟那些東西一起，永遠地封存起來。

很多人在見到這個東西的時候都會問我，這個項鏈很特別，在哪買的。其實它之所以特別，不過是因為它是一顆做工漂亮的紐扣。是我十八歲時，從安豪那件很貴的襯衫上揪下來的。

還記得那天是藝術節，我躲在台下在一本雜誌上看到了關於紐扣的這個美麗傳說：襯衫的第二顆紐扣是最貼近心臟的地方，如果男孩子在畢業那天，把第二顆紐扣送給你，說明你是他的心上人。

現在想來覺得矯情而肉麻，當時卻深信不疑。於是那天晚上，教室里只剩下我和安豪的時候，我對他說，「把你的第二顆紐扣給我。」

安豪愣了一下問我為什麼，我從他的表情中看出，這件襯衫一定非常非常貴！

我把那個傳說講給他聽，他聽了后沉默了一會，抓住那顆紐扣一使勁，把它揪了下來。我盯著他突出的喉結和露出來的鎖骨咽了咽口水。

這顆紐扣被我穿到安豪送我的一根細細的銀項鏈上，一直戴了十年。

02

安豪很帥，有多少學妹把他當成男神，可大家一致都認為他審美有點問題，因為他找了我這樣一個略顯平凡的女朋友。

其實我也不太明白是為什麼，也許他有一個拯救世界的夢，而我那時的生活正好悲慘出了瓊瑤筆下女主角的程度。

十七歲那年我爸跟別的女人跑了，丟下沒有工作的我媽和正在上高中的我。我的生活一下子變得捉襟見肘，甚至到了連學費都交不起的地步。

於是我媽匆匆忙忙地改嫁了，那天晚上我捧著一把喜糖坐在空無一人的教室里發楞，門突然被撞開，安豪站在燈光下的樣子有如救世主。

我太需要一個人出現，把他的肩膀借給我靠一會，而安豪又是個大方的人，不僅聽我講了一晚上家裡的故事，最後還騎著腳踏車把我送回了家。

他說，「別擔心，以後有我呢。」

家裡發生那麼大事的時候我都沒哭，聽了這句話我把他後背哭得一片潮濕。

就是從那天起，安豪成了我的男朋友。儘管他對我那麼好，我卻一直都覺得是我喜歡他更多一點。

他每天早上都會給我帶一杯現磨的熱乎乎的豆漿和一份水果；他特意跟媽媽說午飯不夠吃把我的那份也帶了出來；他每天晚上把我送回家，自己再騎著腳踏車往回趕；冬天的時候跟我一起出門，他總是多帶一件衣服給我……

那時候不知道人生路上有多少變數，也很輕易就能許諾永遠，他情真意切，我深信不疑。

我們一起設想過關於未來的每一個細節，房子的裝修風格、舉辦婚禮的地點，孩子的名字……

連聯考志願都不能做主的我們，卻自以為是地為自己構建了一個海市蜃樓般的未來。

03

高中的時光過得飛快，轉眼聯考就到了我們面前。

就在別人的父母都在為自己的孩子鼓勵打氣的時候，我那許久沒有出現的父親突然出現在我面前。

我以為他也是來給我鼓勵的，雖然我並不打算領他的情。

可我沒想到他居然是來勸我放棄的。假如我考上了大學，代表著他要出一大筆錢做我的學費，可他並不想履行這個法律責任，也不想被世人用道德捆綁。

我當時一句話都說不出，只能死死地盯著他，努力讓自己的眼淚不掉下來，他在我的目光中嘆了一口氣，最後沉默地轉身離開了。

那個時候我才第一次發覺，原來我和安豪所暢想過的未來，不過是一個鮮亮美麗的肥皂泡，它看起來大而飽滿，實際卻脆弱得不堪一擊。

我蹲在地上頂著一頭烈日哭了起來，安豪走到我面前把我扶起來，使勁抱在懷裡。我知道他很想安慰我，可他也只是一個學生，這件事情明顯超出了他的能力範疇，此時此刻他除了抱緊我，再也不能做些什麼。

我一直哭到聲音嘶啞，然後推開他說，「我們分手吧。」

安豪紅著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我，說了一大堆的話安慰我，直到我伸手把脖子上那顆紐扣扯下來扔給他，大聲對他喊，「你走！」

安豪盯著我看了好一會，一揮手把那條鏈子扔了。然後他嘴唇發抖地說了一聲祝你幸福，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承認那個時候我有點作，但是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能壓制住對於未來的倉皇失措。

安豪走了以後，我一邊哭一邊到處尋找那條項鏈，可我只看到大滴的眼淚砸在地上，瞬間蒸發，卻怎麼也找不到那顆視如珍寶的紐扣。

安豪在我的淚眼朦朧中再次出現，我第一次見到一個大男孩哭得那麼傷心，他說，「求求你，不要跟我分手。」

最終安豪在一棵大槐樹上找到了那條掛著紐扣的項鏈，他重新為我戴上之後，告訴我再也不要弄丟了。世事總是無常，我聽他的將它好好珍藏，可到最後他卻依然離我遠去。

我懷著背水一戰的心態參加了聯考，關鍵時刻母親和繼父很支持我，我沒有因為父親的離去而變成一名失學少年。

04

那年秋天，我跟安豪告別，踏上了北上的列車，他聯考失利，繼續留在學校復讀。

與我一起北上的還有季白。

其實我跟安豪交往的這兩年裡，他的影子不時出現在我倆左右。他跟安豪是發小，從小一起玩到大，關係好到就算是跟在我倆後面一起去看電影，也不會讓人把他當成電燈泡那種。

我們三個經常在一起，打遊戲、吃飯、去圖書館學習。

安豪笑稱最好的兄弟和最愛的女人都在，這就是他想要的未來。

可是一起去上大學的是我跟季白，我們把安豪留在了原地。在臨上火車前，安豪神情凝重地對季白說，要替他好好照顧我。

在火車上我哭得一塌糊塗，季白在我身旁被我弄得手足無措，沒有了安豪，我們兩個人的相處變得尷尬而生疏。

我曾經以為時間和距離在愛情面前都是微不足道的，我們每天都可以通電話，每周都可以寫信，一個學期只有四個月，熬過去我就可以見到安豪。

可是我卻怎麼也沒有想到，這四個月里，那個曾經對我承諾過永遠的安豪，在一轉身的功夫就愛上了別人。

當我激動而快樂地數著歸期的時候，並沒有看到季白眼中那種憐憫和心疼的表情。我也同樣不知道，在我們三個玩在一起的日子裡，他不知不覺已經喜歡上了我。

那個寒假過得很是慘烈，關於未來的那個肥皂泡終於破碎得毫無痕迹，曾經屬於我們三個人的快樂也隨之碎為齏粉，我的整個世界都坍塌得分崩離析。

我跟安豪分手，從此各自天涯；季白和安豪打了一架，從此相見路人。

安豪給我的那顆紐扣還掛在我的脖子上，只是他的心已經離我無限遙遠；美好的未來也並沒有真實存在過，那段時間我能做的就是日復一日以淚洗面。

安豪已經轉身牽著別人的手遠去，可他曾經許給我的那些幸福，卻如深牢大獄，緊緊地把我困在原地。我像是一頭困獸，拚命地想找一個出口，可結果卻是把自己弄得遍體鱗傷狼狽不堪。

05

後來季白說他要照顧我一輩子。

我那個時候不相信什麼一輩子，也看不見他眼睛里流露出來的誠意與難過。我覺得安豪當年給我的那顆紐扣一定是下了咒的，我沒辦法放下他再去接受別人。

所以就算季白在我身邊默默站了四年，直到大學畢業，我也沒有接受他。

他也曾苦笑著問我，他到底哪裡比不上安豪。其實他長得不遜於安豪，學習也比安豪好，更重要的是他沒有安豪那麼花心，長這麼大隻喜歡過我這麼一個沒有心肝的人。

可誰叫我先遇到的是安豪而不是他呢！只是一步之差，就全都晚了。

大學畢業前最後一次班級聚會上，季白問我要不要跟他一起回家鄉去工作，我猛喝了一杯啤酒以後告訴他不了。

我的酒量太差了，只是這一杯酒就讓我頭暈眼花，那天季白的眼睛在我的視線里變得五光十色，比他襯衫上那顆閃閃發亮的紐扣還要璀璨。我知道季白對我的好，也知道再錯過了他，這輩子或許都不可能再找到這麼好的人了。可是我不願意我們之間的感情之中有一點點的牽強，如果我跟他在一起，我希望那是因為我真的愛他，而不僅僅是因為感動或者是想結婚。

大學畢業后的幾年裡，我陸陸續續接到很多同學的結婚請柬，母親也多次暗示明示我該好好考慮人生大事，周圍人熱心地為我介紹男朋友。

我覺得我可能任性得太久，再這樣不聽勸就要激起眾怒了。在大多數人眼裡單身一個人就是不幸福的，哪怕是找個不喜歡的人將就一下都比單著強。

於是我開始了無休無止的相親，拒絕過別人，也被人拒絕過。不願意將就的人很多，這讓我覺得這個世界還有希望。

後來我就看到了安豪的結婚照片，是一個很久不見的同學去參加婚禮時轉發給我的，照片上他穿著帥氣的西裝，笑得很是開心，懷裡摟著一個我不認識的姑娘。

我以為我會有多難過，事實上不過只是失落了一會。在時間的流逝中，我要背負的東西越來越多，不知道什麼時候起，我已經把他放下了。

同學打來電話問我有什麼感受，我笑著說感受到了她深深的惡意。那天她跟我聊了很久，最後告訴我季白在她身邊，有話想跟我說。

說真的聽到季白的聲音時我還是很懷念的，電話那一頭熱鬧喜慶的氣氛讓我覺得有點心酸，但並不關安豪的事。

這些年我和季白的聯繫幾乎只限於節日問候和朋友圈點贊，但那天他可能喝得有點醉，在一片嘈雜的背景中，我只聽到他問我，「你放下了嗎？」

我說放下了。

他笑了，沉默了一會對我說，「可是我還沒有放下。」

他的笑聲和沉默讓我覺得方才那一點心酸迅速漫延，我強笑著調侃他，「那你就回來啊。」

我沒有想到季白真的會來找我，當他風塵僕僕站在我面前的時候，我覺得他的酒一定還沒有醒。

那時候距離大學畢業已經三年，可是只因為我的一句玩笑話，他就這樣放棄了在家鄉已經打拚好的事業，千里迢迢地跑來找我。

在季白重新開始他事業的一年裡，我們也重新開始了我們的感情。我很開心在我即將要向生活妥協，去過一種將就的人生的時候，他能及時地回到我面前。

有時候我們以為錯過了一個人，就錯過了所有幸福的可能，其實那也許只是因為不夠深愛。

曾經的美好不應該成為枷鎖，所有的愛都應該成為我們成長路上的正能量。

我們應該謝謝那些愛過我們的人，畢竟他們曾經給過我們最好的回憶；我們也應該感謝那些放棄我們的人，他們讓我們擁有了更好的可能。

作者簡介：小青，寫情詩，講故事，探討生活更多可能性。個人微信公眾號：青芒（ID：Teenageshine），我將這幸福又微小的瞬間一把拽上了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