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手 | 天黑請閉眼

圖/河CY

一

夜深了，人靜了。

在月圓之夜，在墓地裡面。

殺手正趴在石碑後面，悄悄地望著遠處的村民。

今天晚上，他必須殺死一個人。

這個時候，一隻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他轉頭一看，是一位面帶微笑、掛著爛肉的殭屍。

殺手大叫一聲，嚇得立馬落荒而逃。

村民們一聽，嚇得立馬原地不動，閉上了眼睛。

「天黑請閉眼！」這是村子里自古以來流傳的古訓。因為，只要閉上眼睛，看不見殭屍，殭屍就不會吃你。

所有的村民都像雕塑一樣呆立在原地不動，緊閉雙目，眼不見為凈。

殺手躲在一旁，親眼目睹了殭屍從這群「雕塑」中亦步亦趨地走了過去，然後再爬回了墳墓里。

殺手突然笑了，這是個機會。

他趁著村民們閉著眼睛和殭屍穿行的時間，偷偷進到家中，偷走了很多綾羅綢緞、金銀珠寶。

他殺人，本來就是為了求財。現在不用殺人就可以得到錢財，何樂而不為？

殺手成了小偷。

二

天亮了，殭屍死了，有好幾個村民也死了。

村長既生氣又傷心，把殭屍的身體燒掉了。

這時候，警察來了。

警察注意到了三件事情：

1、這些村民死的時候都直挺挺地站在那裡，沒有任何反抗的跡象。

2、這個殭屍其實是村長的兒子假扮的，原來村長為了用迷信的力量控制著村民，便讓兒子演這齣戲，一直利用古訓來迷惑村民，可是沒想到，這次竟然害死了自己的兒子。所以，真的殭屍本來就是死的，這個死掉的「殭屍」，其實是村長的兒子。

3、在一座墓碑上面有一個奇怪的手印，上面的指紋，並不是屬於本村任何一個村民的。所以，昨天晚上村子里肯定有一個陌生人。

4、很多村民的家裡的東西失竊了。

好吧，其實是四件事情。

所以，大家應該都明白，這個警察也有一個秘密：他不識數。

三

看到村長一邊燒著「殭屍」的屍體一邊嚎啕大哭，許多村民們頓時明白了這是怎麼一回事。

可是，村民們對痛失愛子的村長沒有絲毫的同情與憐憫，在他們的眼中只有憤怒。

警察認為，這種憤怒，應該來自於兩個方面：

1、部分村民的死亡。

2、部分村民家中財物的失竊。

3、村長對所有村民的愚弄。

警察扳了扳手指頭，糾正了一下說道：呃，是三個方面。

村民們都用懷疑的眼神看著這名警察。

警察正色道：你們放心，我一定會查明真相的。我一定要把這件兇殺案追查到底，查出到底是誰劫財殺人。

四

警察急於證明自己，因為不識數，他一直以來都是被其他警察調侃和嘲笑的對象。

他想要抓到兇手，所以就必須先追查出兇手的身份。

他的手上剛好有兩個重要的線索：

1、那個印在墓碑上的手印的指紋。

2、……

警察想了想，線索好像只有一個。

早上，警察在警察局裡通過指紋查到了這名兇手的相貌，就把他的樣子列印出來，拿到了村莊里，詢問還活著的村民，有沒有人認識他。

其中有一兩個村民突然告訴警察，他們見過他。

警察：他是誰？

村民甲：他好像是「保護傘公司」的一個小員工。

警察：「保護傘公司」？

在這片地區的人都知道，保護傘公司，就是當地最大的黑幫。公司里的員工，不是當打手，不是受保護費的，就是殺手。

村民甲：他原來也是我們村子里的。

警察：什麼？

村民甲：前兩年，村子里爆發了T病毒的時候，他感染了病毒，村長說他會變成殭屍，然後再傳染給我們，讓我們也變成殭屍，於是就要我們燒死他。他害怕，就逃了，逃到了城裡，加入了「保護傘公司」，據說成為了公司里的一名殺手。他這次回來，應該就是來報仇的。

警察：好，看來連作案動機都有了。

五

警察回到了警察局裡，申請對殺手的拘捕令。可是卻接到了上級的命令，說全體警察出動，成立臨時的「反殭屍部隊」。

警察問：殭屍？哪來的殭屍？

領導：就是你這兩天調查的那個村子。

警察說道：那個村子里的殭屍，不是村長和他的兒子在裝神弄鬼嗎？

領導：不，你錯了。你以為村長為什麼要第一時間燒掉那具屍體？那是因為他知道自己的兒子是因感染了T病毒而死，而T病毒確實會讓人變成殭屍。

警察驚呼道：什麼？

領導：沒時間解釋了，快上車。

警察戴上了防毒面具，也佩帶好裝備。在警笛大作的車上，他的腦子也在飛速地運轉著：

1、如果T病毒真的會讓人感染而變成殭屍，那麼村長所說的話就是真的。

2、如果村長說的話是真的，那麼前兩年他要燒死殺手，就是為村民著想了。

3、那名殺手感染了T病毒沒死，這說明「保護傘公司」里的人有治癒他的藥物。

4、由此可見，這名村長是個好人，包括他第一時間燒死兒子，也是為了保護其他村民不受感染。

5、如果這名村長是個好人的話，那麼他所說的「天黑請閉眼」的傳說，也許就不是愚弄村民的謊言，而是真話。

6、他之所以讓自己的兒子假扮殭屍，雖然是用了點手段讓村民相信，但可能他的本心也是好的。

7、等等！死前碰過他兒子的，只有他自己了。這麼說，他也被感染了。

8、村長既然是個好人，那麼他現在一定很痛苦，也一定在想辦法怎樣能在自己變成殭屍之前，最大限度地保護村民。

9、如果「天黑請閉眼」的傳說已經因為村長兒子假扮殭屍而破滅，但這個傳說卻又是真實的，他是可以保護村民的，村長就必須讓村民再一次相信。

警察一根一根地扳著手指頭，是9件事，在緊急關頭，他突然發現自己又識數了。他問自己，如果我是村長，我是一個快要變成殭屍但又心懷村民的好村長，我會怎麼做？

警察突然發現，他扳下去了九根手指頭，只剩下右手的那根大拇指。

大拇指若朝上，代表英雄。

大拇指若朝下，代表狗熊。

此時此刻，這根大拇指正好朝上，正對著自己，彷彿告訴他，他必須成為一位讓別人豎起大拇指稱讚的英雄。

警察下定決心，要救村民。

六

車隊在離村子三百米外的地方停了下來。

領導在車隊前打電話。

領導低聲說：好的，這次「反殭屍行動」的代號就是「滅世計劃」。

電話的那頭傳來一個沙啞的聲音：聯合國秘密科學院正在「保護傘公司」研製解藥。這個解藥是由空氣傳播的，能殺死所有感染了T病毒的生物。你們要做的就是和「保護傘公司」合作，把解藥拿到手，然後在那個村子里釋放。

領導流下一滴汗：這個「解藥」，是不是「毒藥」？那些沒有感染的人……

電話那頭的聲音冰冷地說道：你要以大局為重，是一個村子重要，還是全人類重要？你還想不想升職加薪了，老王？

領導頻頻點頭，彷彿對方能看到似的：想，想，做夢都想。

對方沒有回答，「嘟」地一聲掛斷了電話。

領導走了過來，恢復了趾高氣昂的神情，將上級的精神傳達給了所有人。

所有人都沒有表情。

不是因為他們冷酷無情，而是因為他們都戴著防毒面具。

領導叫來身邊的警察，讓他清點人數。

警察數了數，說：人都到齊了。

領導點了點頭：很好，封鎖整個村子，派一個人去「保護傘公司」把解藥拿來，準備釋放。你們誰去？

警察舉手道：我去。

領導點了點頭：好。那就你去。咦？我之前難道沒派人去嗎？

七

警察來到「保護傘公司」，他要阻止領導和領導的領導一起合謀的「滅世計劃」，同時，他也要抓到那個謀財害命的殺手。

結果，一進公司，他和殺手撞了個滿懷。

警察認出了他，一把將殺手用擒拿手法扣住，並用手銬將他和自己緊緊地扣在一起。

殺手急道：我只求財，我不害命。那天晚上死掉的人與我無關。

警察冷笑道：這話到法庭上再說。

殺手：我說的是真的，不信你可以用測謊儀。

警察局裡的每一位警察最近早就配備了一把手槍和一個攜帶型測謊儀，於是他便拿出測謊儀一測，殺手果然沒有說謊。

殺手繼續說道：自從我活下來后，我就只想賺錢，當殺手，也只不過是為了謀生，為公司的利益。這次，公司派我去村子里殺一個人，只要殺了他，我就能賺到錢。

警察問：誰？

殺手答：村長的兒子。

警察問：為什麼？

殺手答：沒為什麼，這是公司的命令，什麼叫命令？公司給了我新的生命，我便得聽從公司的號令。

測謊儀沒有響。

警察點了點頭，問道：你不恨村長？

殺手嘆了口氣：我為什麼要恨他？他可是我親爹。

警察瞪大了雙眼：什麼？

殺手道：我媽是村裡有名的俏寡婦，我是村長和她的私生子，前兩年我感染了T病毒，他想燒死我，其實是大義滅親。然而我不怨恨他，因為我身上也流著他的血，我也是一個不夠自私的人。

警察感覺村長的形象在他的心中又產生了微妙的變化。

警察突然意識道：你的公司要你殺的……是你同父異母的哥哥？

殺手點了點頭，測謊儀還是沒有響。

警察想了想，問道：你想不想救大家？

殺手想了想，點頭道：想。

警察點頭：好，那你跟我走。

殺手問道：去哪裡？

警察說道：去把「保護傘公司」的毒藥找出來，破壞掉。

八

一路上，憑著殺手的指紋識別，兩人在「保護傘公司」里如入無人之境。

殺手帶著警察，一路前行，路上還討論著。

警察問：那個「天黑請閉眼」的傳說是真的嗎？

殺手道：假的。

警察問：這麼說來，想要消滅T病毒，其實用燒的方法就可以了吧？

殺手道：是的。

一路上，測謊儀都沒有響。

就這樣，殺手帶著警察來到了公司的最機密的房間。

房間里，保護傘公司的老總就坐在那裡，靠在轉椅上，叼著一根雪茄。

殺手上前和老總說明了警察的來意。

老總一眼就看到了殺手和警察那被手銬拷在一起的雙手，抬眼望著警察，有些慍怒道：你可知道，我和你的領導的關係？

警察說道：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只想救那些村民。

老總嘆了口氣：唉，年輕人，就是沒有大局觀。其實我們「保護傘公司」是聯合國科學研究院的秘密基地，我們……

這時候，殺手突然動了，他一把抽出了警察腰間的手槍，對準老總就是一槍，子彈直接擊中了老總的胸口，一朵血花在他的胸膛驟然綻放。

接下來，是第二槍。

這第二槍一槍打在了手銬中間，打斷了手銬，殺手瞬間就逃了。

警察大驚，他沒有辦法去追殺手，只好衝上前去，想要看看老總還有沒有生機。

老總氣若遊絲，奄奄一息，勉力說道：你居然相信他，他可是個殺手啊！

警察用手按著老總的胸口，想要止血，但只是徒勞。

警察低頭看了眼測謊儀，說道：可是這一路上他說的每一句話，測謊儀都沒有響啊。

老總上下打量了警察一眼，再看了一眼測謊儀，翻了個白眼，嘆道：你這個蠢貨？測謊儀要打開，就得推到1上面，你的測謊儀還停在2上，就等於沒開，難道你不識數嗎？

警察一愣，一臉懵逼。

老總見警察好像還是不相信，就一把搶過測謊儀，把拉杆推到了1上面，然後拿著測謊儀，大聲說道：警察同志，你好帥，好聰明啊！

頓時，測謊儀鳴聲大作。

警察頓時無地自容。

老總突然問道：你有沒有玩過「天黑請閉眼」的遊戲？

警察搖了搖頭。

老總嘆道：難道你沒有聽說過，「天黑請閉眼」這個遊戲里，最怕遇到兩種人來當警察嗎？一種是不會識別別人是否說謊的人，一種就是不識數的人。遊戲里的警察，最怕輕易相信別人的話，更怕指認錯對象，兇手本來是1號，你卻認成了2號。一步錯，步步錯，會讓所有的局面都陷入絕境。

警察捶著自己的胸口，悔恨不已。

老總感覺自己快不行了，最後說道：另外，順便告訴你兩件事：第一，剛才早就有一個警察來，我已經把毒藥給他了。

警察一聽，頓時明白了，剛才他清點人數時又數錯了。

老總說：第二件事就是，其實殺手的T病毒並沒有痊癒，他依然是一個殭屍，但這殭屍並不是你想象那種滿臉爛肉的殭屍，而是冷血無情的殺人殭屍，所以我才讓他當殺手。他的癥狀，就是殺人，殺人的時候，他不知道自己已經是殭屍。所以事後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殺人，其實，這都是病毒驅使他嗜殺成性。只要進入夜裡，他就要殺死一個人。對於這樣的人，你除了讓他當殺手，還能當什麼呢？我告訴你，T病毒其實根本無葯可解，只有燒死他才行。

警察問道：好，那還有一件事呢？

老總氣得滿臉通紅，已經說不出話來，他顫顫巍巍地伸出兩根手指，惡狠狠地瞪著警察一眼，就咽氣了。

警察想了想，恍然大悟道：哦，是兩件事。

知道大事不好，警察放下老總的屍體，衝出了房間。

九

警察趕回去的時候，一切已經結束了。

殺手因為T病毒發作，想回村子殺人，被圍在村外的警隊聯手擊斃。

領導一聲令下，對全村釋放了「解藥」。

對全人類來說是「解藥」，對村民來說，卻是「毒藥」。

殺手伏誅，全村被屠，案子了結，警隊受到了嘉獎，然而這一切成功勝利，跟警察都沒有任何關係。

他的擅自行動，唯一的作用，就只是造成了「保護傘公司」老總的意外死亡而已。所以他收走了手槍和測謊儀，被留職察看。

科學研究院為光榮殉職的老總舉行了莊重的遺體告別，每個人都朝著老總伸著手比著「耶」的遺體拜別，很多科學家還順便寫了幾篇論文，研究了一下老總死前伸出這兩根手指的原因。

可噩夢卻還在繼續。

沒多久，T病毒就從村子里傳到了城裡。

看來所謂的「解藥」根本就沒有完全消除T病毒。

許多社會人士呼籲，一定是「解藥」的量還不夠，肯定還有漏網之魚，所以必須要生產更強力的解藥，要殺死更多的人，才可以徹底消除T病毒。

在警察的眼中，這些叫囂著要殺死更多受感染的人，才更像是被T病毒感染的嗜殺者。一時間，他也分不清到底誰才是被感染的對象了。

警察拚命告訴大家，其實只要燒死屍體，就可以防止病毒的傳播，但此時，已經沒有人再相信他的話了。

城裡，殺人的殭屍越來越多，而且因為他們的外表與正常人無異，所以根本就防不勝防。

然而，就在人們已經快要絕望的時候，卻突然驚喜地發現，這些幾乎無懈可擊的殺手殭屍，好像有一個致命的弱點。

他們看不見閉眼的人。

某個人在快要被殺人殭屍殺死前的一瞬間，嚇得閉上了雙眼，結果，他卻反而逃過了一劫。

於是，一傳十，十傳百，很多人都知道了這個秘密。

一葉障目，不見泰山。這本來是一種非常「掩耳盜鈴」的作法，現在卻成了所有正常人類的救命稻草。

這個消息，自然是警察放出來的。

因為只有他知道，村長的話是對的。

也許，在殺人殭屍的眼中，閉上雙眼的人，就已經死了，一個殺手，是不會再去殺一個已死之人的。

「天黑請閉眼」，成了所有人的救命符。

人類，就這樣和殺人殭屍愉快地共存下來。

白天，人們正常地生活，殭屍們也沒有殺人慾望。

晚上，人們遇到殭屍，就閉上雙眼，眼不見為凈。

世界如常運轉，太陽照常升起，十分和諧。

十

月黑風高，天又黑了。

一家桌游店裡，幾個年輕人正在玩殺人遊戲。

「天黑請閉眼，殺手請睜眼。」

「殺手」睜開眼，那表情如同從墓地里破土而出的殭屍，準備殺人。

「殺手請閉眼，警察請睜眼。」

「警察」睜開眼，環顧了四周，開始猜測到底誰才是兇手。

「警察請指認。」

「警察」想了想，比出一個數字的手勢，指認了一個號數。

「法官」看了一眼，伸出手，讓警察看到了一個大拇指向上的手勢。

大拇指若朝上，代表正確。

大拇指若朝下，代表錯誤。

「警察」看著那根朝上的大拇指，笑了笑，閉上了眼。

然而，這場遊戲，其實敗局已定。

因為這名「警察」，不識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