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沒有搖滾的年代，人類如何釋放激情？

（寥寥數人就可表演一出讓人蕩氣迴腸的戲來 攝影/多布）

「女媧娘娘補了天，剩下塊石頭是華山，鳥兒背著太陽飛，東邊飛到西那邊」，央視猴年春晚上譚維維與華陰老腔藝人搭檔同台演出的一首《華陰老腔一聲喊》贏得了滿堂彩，也引爆了微博和朋友圈。「豪邁、大氣、粗獷」，「有黃土地的味道」，「聽完心裡那叫一個痛快」……無數好評紛至沓來。

時光再往前推三年，那會兒我在電影院里看《白鹿原》，看到「將令一聲震山川，人披衣甲馬上鞍，大小兒郎齊吶喊，催動人馬到陣前……」這一段老腔，當時我就被震住了，正在捏爆米花的手也懸在半空，許久沒有落下。

（表演充滿生活氣息 攝影/多布）

後來在電影論壇的影評里，看到有人寫到——「靠著月琴、胡琴、自製的梆子、鍾鈴甚至還有一張長條凳和那幾句包裹著千軍萬馬的唱詞，聽的人從心底熱血沸騰，真他媽的烈。」更有人感嘆，老腔的演出猶如「秦軍復活」，讓人想起「赳赳老秦，復我河山，血不流干，死不休戰」。事實上，老腔與電影、話劇等形式結合早已有先例。張藝謀的電影《活著》和林兆華導演的話劇《白鹿原》里，老腔就曾多次出現過，只不過因為不同的原因，這兩部看到的觀眾非常有限。

（ladies and 鄉親們，躁起來！ 攝影/多布）

按說老腔的唱段可都是純正的關中東府口音，我作為西安人，在沒有字幕的情況下大概也只能聽明白五、六成的唱詞，普通人能聽懂的就更屈指可數了。可是恐怕沒人能講得清為什麼，老腔這種發自久遠時空土得掉渣的絕響，偏偏就是能和潛藏在當代人意識底層的某根神經元產生奇妙而強烈地共振。

（老腔樂器的核心是月琴，類似搖滾樂隊里的吉他 攝影/多布）

（擊打木凳，是老腔表演中最「燃」的部分 攝影/多布）

2000多年前有這麼一個地方，南倚西嶽華山，北臨渭河，西通長安，東接黃渭洛三河交匯處，南靠西漢京師糧倉。彼時漕運繁忙，船工雲集，逆水行舟運糧時免不了要光膀赤腳的縴夫拉縴曳船，一人起頭喊號子，眾人跟著一起喊，號子聲此起彼伏，形成了獨有的「拉坡調」，再夾以船工用篙擊打船板的聲響。天長日久，黃河岸邊於是演變出一種獨特的戲種——老腔。巧的是，兩千年後誕生於地球對面的藍調布魯斯一樣是來源於底層船工，某種意義上，那種基於生活最底層，對抗命運的不屈精神，正是全人類靈魂深處的聲音。

（「驚木」一般用棗木製成 攝影/多布）

（小鐃喇叭，聲音高亢頗像人嘶馬鳴叫 攝影/多布）

隔著屏幕看尚有如此感染力，而當我來到陝西華陰的雙泉村，有機會面對面地觀看老腔藝人的表演，那種震撼更是令人血脈噴張。在班主張軍民家的院子里，我見到了這些平日里是莊稼漢，農閑時搭班子唱老腔的民間藝人們。老腔動靜大，院子里也施展不開，張軍民一聲吆喝，大夥拿上各自的樂器，帶著我來到村頭的一處空地。

（演奏板胡的民間藝人 攝影/多布）

（木頭自製的用來敲鑼的樂器 攝影/多布）

接下來就是見證奇迹的時刻，前一秒還是看似再普通不過的農夫，等一開嗓，精氣神和氣場以核裂變的速度和衝擊力瞬間燃爆。我盡量把注意力從他們的表演拉回到拍攝上，顧不得仔細構圖，只求能多拍幾張。即便如此，已經聽得我頭髮都要豎起來了，這是看過多次搖滾樂隊演出現場都不曾有過的體驗。

（老腔里的「主唱」行話叫做「前手」 攝影/多布）

（老腔中的樂器——鍾鈴 攝影/多布）

傳統的老腔是和皮影相結合的，只要6個人就可表演一出讓人蕩氣迴腸的戲來。一齣戲由一人主唱，生末凈旦丑全擔，其他5人幫腔。主唱懷抱月琴，邊彈邊唱，其他人分別負責板胡、大號、手鑼、勾鑼、鉸子、梆子、鈴鈴和木塊擊板等。近10種樂器由5個人承擔，每個人身邊都是幾件傢伙事兒，放下這個拿起那個，搭檔配合十分默契。

（鏗鏘的節奏與婉轉的胡琴牽出了老腔的唱段 攝影/多布）

（掛鑼的支架是他們用樹枝自製的 攝影/多布）

自家的木凳，自製的琴弦，這些古老原始的樂器能演奏出鏗鏘而悠遠的旋律，有力地烘托著老腔的唱腔。當蒼勁的老腔響起，似乎讓人看到了古戰場上的長槍大戟、刀光劍影，忽而人歡馬叫、氣吞山河，忽而鳴金收兵、四顧蒼茫，陝人的剛強性格、雄強心態躍然而出。（聲情並茂在老腔表演中是很重要的基本要求 攝影/多布）

（這把祖傳月琴製作於民國三十五年 攝影/多布）

明、清兩代老腔曾經最輝煌，華陰境內有十多個班社，活躍在周邊的陝西、山西、河南一帶。如今雙泉村的老腔藝人還保存著自乾隆年間傳下來的百餘個戲本，這些戲本幾乎全是北宋、金、元時期民間流傳的西周、列國、三國、唐宋故事。用當地老人的話說，雙泉村出了七石八斗的大官，上到皇帝佬下到各種文武百官一應俱全，當然——都只存在於老腔的戲文唱段里。（鍾鈴同時也是一個放勞動工具的木匣子 攝影/多布）

（砸板凳的藝人相當於一個樂隊中的鼓手 攝影/多布）

Tips

老腔有「最古老的搖滾樂」和「原始說唱」之別稱，往往把說、念、唱交織在同一個唱段中，每句末的三拍樂節形式，已經構成了一種獨特的樂句聲腔形態，在全國劇種里幾乎是絕無僅有。華陰老腔目前已被列為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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