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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在一線城市,堅持戲劇夢想有多難?

魏嘉毅,當浮一大白

有這樣一個問題曾被多次探討:這個時代我們有了電影、電視,為什麼還要戲劇?

即便是傳播如此發達的時代,戲劇所特有的現場感、儀式感也無法通過網路傳達。在上海北京這樣的文化核心城市,越來越多的人開始為了獲得這種特殊的體驗而走進劇場;而在其他的地方,「戲劇」兩個字卻仍然是陌生而遙不可及的概念。

而在北上之外,依舊有這樣一群人:他們或是專業院校出身,卻沒有選擇進入當地省、市的劇團,而在體制之外排戲、演戲;他們或並非專業出身,甚至在大學劇社才第一次接觸戲劇,卻選擇走上了戲劇的道路。

在 2016 年 7 月 31 日,我們發起了一則求助帖,尋找在北京、上海之外的戲劇人們,希望了解大家的情況。

在那之後的幾個月,我們與近 30 位獨立戲劇人取得了聯繫,他們多是當地劇社的創始人或核心成員,分別來自近 17 個不同城市或地區,這其中有大家較為熟悉的廣州、杭州、重慶、成都,也有瀋陽、銀川這樣讓大家略感意外的城市。

他們在自己的城市寫戲、排戲、演戲,也會來到北京、上海,或是參加比賽,或是參與邀請展。但更多的時間裡,他們都在觀眾群體的主流視野之外。

曾問過多人為何留在當地,他們給出的回答各有不同,但更多被提到的是:這裡需要戲劇。

我們想告訴大家他們的故事。

來自武漢的江湖戲班在烏鎮嘉年華表演

在李思遙第一次發出來的微信語音中,有那種「突突突」的拖拉機聲,一度以為是聽錯了,後來得到他的證實,「沒錯沒錯,寧夏確實有很多拖拉機。」

說這話的時候,李思遙不在劇場,而是奔波在銀川的市區周邊。

為了準備《一個男人一天中的 10 小時》的復演,他正在忙前忙后地補充、修復一些道具。一上午的功夫,他已經跑了銀川的四個地方,一天下來,他大概會走十個不同的地方。

偏遠、貧窮、低現代化、平均教育程度低……這是很多人想象中的寧夏銀川,對他們來說,它可以是甘肅蘭州、新疆烏魯木齊,以及許許多多個沒怎麼聽說過名字的西北城市。

很多人聽說李思遙在銀川做戲劇,都覺得不可思議,但就是在這樣一片廣袤卻又貧瘠的土地上,誕生了一座屬於李思遙一個人的劇場。

李思遙的遙劇場照片

如果你在上海,喜歡小劇場的演出,或許已經看過了李思遙的表演。九十分鐘的獨角戲,李思遙在台上唱歌、跳舞、拉手風琴,對肢體的控制和對情緒的拿捏都很到位。

他脫去衣服、赤裸上身,身體因為突然爆發的力量而肋骨突顯;時而他又戴上假髮,穿上胸罩,扮作女人在床上蠕動著身體。

光怪陸離的夢透露出的抽離和渴望讓這個男人充滿了矛盾,癲狂而又崩潰的表現讓整個劇場在壓抑中躁動。

《一個男人一天中的 10 小時》劇照

2016 年 7 月,李思遙帶著他的作品《一個男人一天中的 10 小時》來到了 1933 劇場,這是他去年巡演的第一站,也是他第一次在銀川之外的地方進行售票演出。

此前李思遙都是受邀去一些邀請展,不存在所謂的售票壓力,但這次他其實是擔心的:「畢竟上海戲多,觀眾素質也高,我心裡沒譜。」

後來這部戲的票房先抑后揚,讓李思遙基本收回了成本。回到銀川的劇場后,李思遙擁有了一批新的觀眾,此次到上海演出對很多銀川人來說像是鍍金,當地很吃這一套。

三年前,有人告訴李思遙銀川做不了戲劇,但李思遙是這麼想的:「只要有希望就應該充滿希望,即使沒希望也要滿懷希望,二三線城市做戲就是這樣。」

最開始的時候,李思遙沒錢,好在他是學音樂出身的,算是有一技之長。

2012 年初,銀川的冬天零下十幾度,李思遙早晨 6 點乘坐主辦方提供的麵包車去銀川的郊區參加一個新樓盤的奠基儀式,車很舊,裡面沒有暖氣,一路過去腳都凍腫了。

到了之後,他裹著厚厚的羽絨服,站上臨時搭建的簡陋的露天舞台,一邊流著鼻涕,一邊主持、唱歌,跟其他三四個節目輪著上,從天沒亮折騰到天快黑了,一天下來 80 塊錢。

李思遙當年的活動照片

這兩年,越來越多的銀川人知道他在做戲劇,也有越來越多的合作找上門來。

不過,由於理念的差異,李思遙目前沒有任何一部戲劇作品得到過贊助,但好在不用再扯著嗓子唱一天來賺錢了。

他開始做歌唱比賽的評委,還去幫某個政府機關拍攝微電影。「主要是這兩個活動都有錢,不然我就不去了。」對於賺錢一事,李思遙非常坦誠,「現在情況比以前好太多。」

李思遙參與微電影的拍攝

在銀川做戲很苦,李思遙不是沒動過離開的念頭。他畢業的時候其實就考慮去大城市,但轉念一想,大城市確實好,可是生存壓力更大。在銀川畢竟是自己家,生活成本低,做戲的成本也比較低。

錢是所有獨立戲劇人都繞不開的一個話題,對李思遙來說也是如此,但他不願離開也有另外的原因:「這個地方需要這樣的藝術。」

銀川雖是寧夏的首府,但比起東南沿海的一些城市如蘇州、寧波等,差距實在太遠,官方主流藝術活動大多冠以「大型」、「公益」、「巨制」的名號實則空無一物。

寧夏大劇院演出排期

耗資 1 億元建成的寧夏大劇院更像是一個面子工程,李思遙覺得自己需要負起責任:「我感覺自己存在於這個地方是一件必須的事情,現在身上有一種莫名其妙的使命感,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就覺得我應該待在這裡。」

從 2011 年考入寧夏大學音樂系、進入寧夏大學劇社,到 2012 年成為社長,獨立做戲、再到 2016 年擁有一座自己的小劇場,他一共花了 5 年的時間,那時的李思遙,只有 24 歲。

在 2016 年烏鎮戲劇節的第四天,我見到了李思遙,他帶著三位寧夏本地的表演藝術家一起參加本次的嘉年華,帶來的作品是寧夏的原生態音樂(李思遙不參與演唱)。

他們從錦堂碼頭出發,乘著遊船,來回唱半小時。河兩岸的人們但凡聽見了歌聲,都掏出了手機拍照,有一位姑娘甚至追著船跑過了一座橋。在歌聲結束之時,人們紛紛放下手機,為他們也許並不知道淵源的寧夏原生態音樂藝術家而鼓掌。

三位原生態演唱藝術家

「我這次實在是沒有時間,明年吧,也許會準備一部戲。」船停靠碼頭后,李思遙點了一根煙,給我介紹旁邊坐著的一個戴墨鏡的男生,「這是我師哥,孟京輝工作室的演員。」

問他為什麼不跟他師哥一樣,也去考孟京輝工作室,李思遙先是調侃自己:「我不行,」緊接著告訴我,「其實他們當時也要我去考,我沒去。因為只要在寧夏、在銀川還有一點希望,那我還是會堅持下去。」

「但如果有哪一天我覺得真的不行了,那我應該也會離開。」

李思遙跟師哥合影

計劃參加全程烏鎮戲劇節嘉年華的李思遙有點後悔。就在他出發前沒多久,他發起了「銀川青年戲劇節」,但他卻需要一直遠程工作,「其實挺耽誤事的,因為我需要不斷跟當地的團隊溝通,但是又不能當面。」

但李思遙待得久也有了意外的收穫——他們邀請到了青年競演兩項大獎得主《嘎瑪》赴銀川演出。

在結束烏鎮之行后,李思遙回到銀川,下了個館子,就開始熬夜準備銀川青戲節,在離開烏鎮的第四天,他的公眾號「遙劇場」發布了青戲節的 Logo,他也在朋友圈發布了邀請函的圖片。

銀川青戲節 logo

從 2016 年 10 月 28 日戲劇節開幕,到 2017 年 1 月 7 日閉幕,銀川共上演了 11 部戲。閉幕沒多久,李思遙已然開始為第二屆戲劇節選戲,「凡事要提前準備。」

前幾天,李思遙朋友圈發了兩張照片:「這兩張劇照太能體現我的睡眠狀態了,睡著在夢裡聲嘶力竭地吶喊,醒了依舊精神飽滿地掙扎。」

劇照

同屬於冷門城市,西南邊陲的昆明乍一看可能比大多數人想象中好很多,但直到走近才會發現,這種繁榮的背後隱藏著巨大的泡沫,如二三線城市迅速崛起的樓盤,徒有聲勢卻少有人買單,在浪潮湧起后忍不住選擇接盤的人也大多後悔。

熱愛戲劇的年輕人們為劇團取好了名字,聯繫好投資方,做了兩部戲,發現票賣不出去,就此撤退,然後新的一撥人再聚攏,再嘗試、再失敗,以此循環。

雲南藝術學院戲劇學院 2009 級的 12 個人算是堅持很久的了,但在堅持了 7 年之後,他們也散了伙,愷子是其中的一員。

作為每位成員月工資只有 800 元的團隊,他們無法負擔高達五位數的場地費用,於是只能尋找外部的贊助,團隊的崩塌也正是來自於一次與外部投資的糾紛。幾千塊錢讓 12 個人之間產生了信任危機自此解散,所有人員各奔東西。

同在昆明,愷子同門的師弟師妹們似乎是殊途同歸。2011 級的文韜、阿諾和他的師弟妹們在 2013 年加入了由李魏、張濤創建的元動。

一年後,排完畢業大戲的文韜從李魏那裡得知元動將要有一個自己的劇場,儘管這個劇場其實是原昆明玻璃工藝製品廠的一個廠房。

文韜的高中同學,同時也是大學同學的陳思琦看他們可憐,自己也想做一些戲劇的事情,於是將自己家的這塊地騰出來給他們做了劇場,算是一種投資。

但誰也不曾料想,這筆憑藉熟人間交情的投資也為日後的變故埋下了伏筆。

廠房照片

在進駐原昆明玻璃工藝製品廠(目前稱佴家灣十號文化藝術中心)之後,文韜和其他成員們靠著各種人脈完成了所有裝修工作,將舊廠房修繕一新,從這裡開始了他們新的戲劇之路。

在知乎上,文韜曾經為元動寫下一個回答,也正是這個回答讓我們意識到,在主流視野之外,有這麼多人在堅持做戲。

那個回答的末尾是這樣一段話:

希望能有更多的人知道,雲南有一個元動!有那麼一大波年輕人,他們為了夢想和理想,哪怕挨餓,哪怕分崩離析,都堅守著要製作屬於本土的戲劇。

劇場裝修照片

劇場裝修花費了大半年的時間,裝修完畢就開始了正式的運營。除去自己的常規排練和演出,空餘時間會向外界開放,有時候是友情提供場地,分文不取,有時候租一天的場地,收取的 500 塊全部攢到團費里,作為下一部戲的經費。

除去場租和售票演出,元動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收入來源——他們與一位做培訓和兒童教育起家的老闆合作,在另外一間廠房做起了教育戲劇。

好景不長,這位老闆因為招生情況不理想,逐漸將文韜、阿諾邊緣化,直到今天,之前收的的數十萬元學費不見蹤影,但劇場存在一天,就需要錢,這重擔壓得畢業沒多久的文韜、阿諾喘不過氣,這對好朋友之間也出現了裂痕。

文韜準備講課

15 年年底,阿諾信守承諾,繼續幫那位老闆做電話銷售招攬學生,而文韜覺得錯在對方,自己只想進劇場工作,於是跟阿諾起了爭執,兩個人自此有了嫌隙,甚至有一次差一點在停車場打起來。

來年的大年初五,文韜接到李魏老師打來的電話,告訴他阿諾退出。當天,文韜始終無法聯繫上阿諾。過完年,文韜接到了阿諾的電話,兩個人去劇場完成了交接工作。兩周后,文韜掉了眼淚,「我的反射弧比較長。」

自那之後,阿諾再也沒有跟元動的任何成員主動聯繫過,文韜也只能通過他偶爾的朋友圈狀態知道他在大連,「看起來比以前開心不少」。

「但他再也不會給我點贊、評論了,我覺得自己好像加了一個朋友圈的大 V。」

元動最初團隊成員合影

阿諾的離開讓文韜選擇堅持到最後,他跟李魏老師決定出精品劇目,參加一些戲劇節提升知名度,回到昆明之後申請藝術基金,然後請阿諾回來。

但 2016 年的春節前後,給予元動重擊的不只是核心成員阿諾的離開。

在文韜的回憶之中,15 年很多事情斷斷續續,大家也有提議跟陳斯琦好好談一下把合約定下來,畢竟從當時給了元動一個劇場到現在,還沒有一張合約來正式說明雙方的關係,但所有人都在忙,這麼一耽擱,出事了。

口頭達成的君子協定在雙方度過了近 2 年的蜜月期后被撕毀。看著元動劇場一天天成長、成名的陳思琦按捺不住了,作為劇場場地的擁有者,他並不滿足於只做元動的幕後英雄。

春節后,陳思琦與那位做培訓的老闆私下籤訂了租賃合同,這意味著元動不得不離開,雙方約定,在元動做完最後一部戲《天崩地裂》后就搬離劇場。

《天崩地裂》劇照

2016 年 3 月,陳思琦建了一個叫做劇變昆明的公眾號,並開始籌辦劇變昆明演出季,元動由劇場的半個主人變成了聯合協辦方,名字出現在文末的一大串長名單中,無顯著標識。留下來的文韜也受到了排擠,由劇場管理者變成了燈光師。

6 月初,元動在這座劇場演完了最後一部原創音樂劇《天崩地裂》。6 月 8 日,陳思琦發布聲明,將這所原本叫做「元動」的劇場改為與其公眾號同名的「劇變昆明」。

自劇場變更以來的 8 個多月,「劇變昆明」的公眾號發布了各種演出資訊,甚至還舉辦了有獎徵集原創劇本的比賽,但再無一部原創話劇在改頭換面的劇變昆明劇場上演。

元動自去年 6 月暫停了所有的日常運營活動,進入公司註冊流程,核心成員文韜選擇暫時退出,準備考回母校讀研。

《天崩地裂》劇照

2017 年 1 月,文韜在結束考研筆試后,加入昆明歷史最為悠久的勝利堂文化藝術中心工作。已是重點文物保護單位的勝利堂早已不復當年輝煌,目前被承包給了一家私企。

文韜選擇加入的原因很簡單,他覺得這裡有更多自己發揮的空間,但沒有想到的是,他所有關於戲劇的提案都石沉大海,莫名變成一名租場的營銷人員。

儘管工資被拖欠了兩個月,文韜與同事們還是堅持做完了第一期工作坊,幾天前,他們選擇了集體離職。

勝利堂劇場內景

元動的創始人李魏去年年底有了小寶寶,當了爸爸。核心成員文韜以兩分之差未能如願回到母校讀研。而元動,也許就這樣消失了。

「我好多同學和朋友,他們在北京、上海、廣州、香港、台灣發展的特別好,有的做應用戲劇,做的風生水起。昆明這個地方真的太難弄了,可能以前有些人不如你,但是他們現在都比你好。」

「我現在也想出去了,不想留在這裡了。這個地方堅持了這麼久,但是讓你失望的東西太多了,慢慢你就覺得,做什麼都會讓你失望。」

文韜當年寫的畢業大戲,開場是這麼一句話:戲劇是什麼?戲劇是生活。「但我覺得,現在戲劇已經不是生活了。」

文韜畢業大戲

愷子曾經這樣形容他眼中的昆明的戲劇環境:「這裡並不是一群年輕人在努力做、想真正做好話劇這樣一種氛圍,而是充斥著利益的紛爭。」

投資人的介入、同窗間的不和,都會讓一個團體走向分裂。

2008 級雲南藝術學院編劇專業的張亞群顯然不願走上同樣的道路,他跟家裡爭取了一筆錢,建立了一個文化公司。

這家公司叫做蝦兵蟹將,「我想過了,以後做戲做不下去就拿公司去做餐飲,炒辣螃蟹去。廣告詞都想好了,戲劇界最會做飯的,辣螃蟹界最有文化的。」

不同於幾位生在昆明、長在昆明的師弟,張亞群家在山東,只是因為讀書來到了昆明,但這麼一待四年,他不願走了。父親從政,母親從商的家庭背景讓張亞群有家難回,回去就意味著與戲劇告別。

畢業之後,為了繼續做他熱愛的戲劇,張亞群死活不肯回山東,家裡人因此切斷了對他的所有資助,於是他不得不每天都窩在 30 元一天的小旅館里,干一份電視台編劇的工作,還代寫過論文,也寫過廣告文案。

問他有沒有想過放棄,他回答:「真沒有,因為根本沒時間想放棄的事情。每天想的只有怎麼交上當天的房租,剩下的錢是買包煙還是買宵夜。」熬了半年多,張亞群終於打動了父母,他們覺得兒子能獨立了,可以自個兒活下去了,這才鬆了口。

2015 年,張亞群自己建了劇組,開始學習宣傳和市場運作,他希望以後自己的導演和演員不用白天去賣保險,晚上來排練,就一心一意演戲,賺的錢能養活自己。

他也在用行動實現著自己的願景,他給劇組的工作人員報酬很高——演一場戲大致是 800-1000,而他也是為數不多的向演員和導演支付酬勞的獨立戲劇人之一,儘管他一直都在賠錢。

話劇《鼠輩》劇照

在商業化的道路上,張亞群比三位師弟走得更遠一些。2016 年 9 月底,他帶著他的話劇《鼠輩》去北京的鼓樓西劇場進行售票演出,之後還計劃去南通和天津巡演,但他卻離收回成本更遠了一步。

遲遲沒有通過審核的《鼠輩》不敢做大規模宣傳,得到正式演出批文的那天是 9 月 13 日,此時距離 9 月 27 日正式開演只有短短 2 個星期,而一般話劇的宣傳周期應該在一個半月以上。

據了解,各地的正式演出審批複雜程度都不太一樣,其中以北京市西城區的審核最為嚴格,這次張亞群演出的鼓樓西劇場,恰恰位於西城區。

演出批文

「就算北京演出的兩場全部坐滿,我還是要虧一半的錢,完全就是花錢去學習。」

《鼠輩》本次的版本一半是昆明的演員,一半是從北京招募的職業演員,在張亞群看來,這是自己人向專業人士學習的好機會。

「面試的時候有一個情節是要往地上摔的,他們知道也許不一定能入選,但是真的很認真地去摔,我們自己的演員在正規排練的時候都不一定能做到。」

心疼演員的張亞群最近的日子並不好過,在北京因為壓力過大,情緒出了問題。這麼一生病,無暇顧及在北京排練的劇組,等到狀況好點回到劇場,發現壞事了。

劇組因為利益關係劃分成了多個小團體,明裡暗裡地撕,「每個人好像都拚命想從這次來到北京的機會中得到更多東西。」

2 天的正式演出,10 多天的排練,吃飯、住宿、交通全包,排練、演出另付,對成員極大的權力下放與慷慨的付出,換來的是 18w 的虧損和內部的嫌隙。但張亞群對此並無怨言:「我的管理問題沒解決,帶誰出來都會出現這樣的情況,不怪他們。」

接下來張亞群打算休整一段時間,正好天津那邊排期也出了點問題,於是將演出延後。問他是否有更換演員的打算,他很寬容:「能用就接著用啊,沒有人是完美的,而且也不怪他們。」

在過去的半年時間中,我很少聽到張亞群的消息,前幾天問他近況如何,他說自己還在昆明,準備開始做新戲:一個劇場分成三個表演區域,一共三個演員表演對於同一件事的三個立場。

話劇《鼠輩》劇照

長沙人喜歡吃米粉。早上可以吃米粉,中午可以吃米粉,晚上也可以吃米粉。有時候不知道吃什麼,乾脆也去吃碗米粉。

他們更多喜歡吃扁的米粉,公認手工粉最好吃。當地知名的三百碗,現做現切現煮,很受歡迎,不過本地居民更喜歡去一些沒有什麼名字的街邊小店,比如「張記」、「李記」。

「老闆,下碗粉,加個荷包蛋。」再看看擺在檯面上的「蓋碼」(類似於上海的澆頭),有紅燒肉、紅燒排骨等等,喜歡什麼加什麼。

長沙人對米粉的愛深入骨髓,如同熱乾麵之於武漢人,鴨子之於南京人。也難怪沒想好戲劇工坊的李韌將做戲劇比作經營一家米粉店。

長沙米粉

人口有 700 多萬的長沙市剛剛躋身為新一線城市,在這裡你可以叫出來好幾個獨立劇坊 / 工作室的名字:沒想好、靠譜兒、火苗、果實、荒島……

在火苗的創建者常徠眼中,果實戲劇工作室曾經一度可能成為全國「最良性發展的戲劇機構」。這個由著名主持人汪涵、楊樂樂一手創辦、扶持的戲劇工作室在創建之初得到了社會各界的廣泛關注。

果實的公眾號在 2016 年 10 月的三篇內容全部與他們參加烏鎮戲劇節嘉年華相關,在那之後,果實再無任何更新。

文章底部的 Logo,除了二維碼,還是汪涵、楊樂樂夫妻在 2013 年 6 月發起「長沙有戲」計劃時,拿著話筒講話,笑得很開心的照片。

果實公眾號底部圖片

與果實的人員有著一定重合的荒島戲劇工作室不是一個只做戲劇的工作室。除了戲劇製作之外,他們做的更多的是是大眾戲劇的普及和推廣。

這個成立於 2010 年的民間戲劇推廣的公益組織宣稱任何有興趣的人都可以加入,這也造成整個工作室沒有一個穩定的組織框架,他們的公眾號「戲島」一直在更新,翻閱歷史推送,字裡行間都是極具個人感情色彩的表達。

目前長沙只有沒想好和靠譜兒兩個較大的劇團能保證持續且穩定的劇目演出,另外的火苗更加側重於實驗戲劇,演出頻率略低,場次較少,但也一直都在運行。

成立於 2008 年 12 月的沒想好戲劇工坊是湖南省第一家民營話劇團體,目前擔任製作人的李韌在國外讀的高中、大學,回國之後,他一直在北京從事國內外表演藝術演出的巡演策劃工作。

李韌

2010 年,他回長沙參加長沙音樂廳的籌備工作,有一次看電視節目時發現了「沒想好」,據他所說,是糊裡糊塗地被劇團的戲子們「拉下了水」。

工商管理專業出身的李韌講話非常具有邏輯性,在他眼中,沒想好面臨的問題是所有二線城市劇團發展面臨的普遍問題:品牌號召力弱、很難得到經費支持、在北上廣等一線城市也很難得到展示自己的機會……

不過,沒想好正在一點點克服這些問題。作為長沙本地老牌劇團,他們培養了一批「角兒」,得到了當地觀眾的普遍認可,具有一定的票房號召力。

他們在戲劇運營方面也有了突破:2013 年創建了長沙第一個黑匣子微劇場「愛劇場」,喜劇作品《手槍手》也快到了 100 場演出。

愛劇場場景照

此外,沒想好也走出了長沙。2013 年原創話劇作品《掌柜的在嗎》應邀參加了北京國際青年戲劇節,此後這部作品幾年間去了全國多個城市的戲劇節和演出季進行演出。

2014 年,他們將喜劇《一夜精喜》帶到了杭州木馬劇場,這部戲也成為了那一年木馬劇場的票房冠軍,自那之後,沒想好每年都帶著自己的戲去木馬。

翻看沒想好的公眾號,偶爾能看到觀眾留言:新戲怎麼不來杭州啊?

《一夜精喜》劇照

沒想好的作品基本都以喜劇為主,如近來的《手槍手》、《武林萌》等等,「實驗戲劇、肢體劇等等都很好,但在一個戲劇急需普及的二線城市,普及戲劇一定要演讓觀眾看了,還想看的戲。」

有一次,李韌看到一個觀眾看完一部實驗劇,走齣劇場就感嘆以後再也不看戲劇了,因為故事沒有觸動他,讓他對戲劇有了誤解,「實驗戲劇的運作模式也有問題,宣傳、定價、引導都不能與商業劇等同。」

沒想好在演出了幾場之後也逐漸摸索出了道理,他們發現觀眾在劇場和演后都有共鳴時,演員和創作人員才更有動力,「對於戲劇來說,舞台上是一部分,而舞台下是另外一部分。

不同於其他獨立戲劇人擁有的使命感和責任感,李韌更專註於做好自己的事情:

「我們相當於經營一家小米粉店,把米粉煮好,客人覺得好吃,然後他們會經常來,米粉店就能活下來。至於這個米粉店對餐飲行業做出了什麼貢獻,對米粉普及有什麼影響,那是社會、官員、媒體關心的事,我們自己還是埋頭煮米粉即可。」

沒想好 logo

2011 年 10 月成立的靠譜兒,起初的 5 名創始人 3 個都換了行業,來自黑龍江省牡丹江市的小鎮青年付忠良留到了今天,在靠譜兒負責編劇、導演工作,與他一起留下的還有楊阿龍,目前是靠譜兒的演員。

10 年前,在中央戲劇學院高職班讀了 3 年書的付忠良面臨著找工作的壓力,「每個人都挺浮躁的,就是那種臉上掩飾不住的著急,我也急,急著經濟獨立,可又不想像其他同學那樣天天出去見組約局。」

正好長沙招大學老師,付忠良覺著挺適合自己,因為上學那會兒就是經常表演老師有事兒來不了,他帶著同學回課,就這樣他來到了長沙,這麼一待就是 10 年。

2008 年,付忠良自己在外開了個藝術培訓學校。幾年間,付忠良的學生把國內幾個一流的藝術院校進了遍,很多藝考的過來人口耳相傳,學編導去哪裡哪裡,學表演去哪裡哪裡,付忠良的培訓學校在表演這塊就是那個「哪裡哪裡」。

2011 年 10 月,付忠良跟四個學表演的學生一起創建了靠譜兒,這之後的一年,他們都在一家劇場演戲,當時的票房很好,劇場方覺得有利可圖,打算將來年的場租翻一倍。

2012 年年底,當時的長沙市市長看了靠譜兒的戲,給他們撥了一筆錢,於是付忠良就帶著靠譜兒找了個廢棄鍋爐房改造成了劇場,起名為「文藝復興」。開業那天,他們抱著一掛鞭炮拍了照。

靠譜兒團隊在鍋爐房的合照

在靠譜兒創建之初的兩年,付忠良只是兼職,他工作的重心依舊是自己的培訓學校。做培訓的這幾年給付忠良帶來的不僅有自由、成就感,還有金錢,付忠良非常直白地承認——銀行卡里的數字越來越喜人。

雖然掙了錢,付忠良越來越覺得沒趣了。

除了日復一日流水線作業一般的生活帶來的煎熬,參加藝考的學生也讓付忠良產生了懷疑:「那會兒的學生雖然學表演考表演,但是真的不喜歡錶演,甚至有的學生根本就不適合學表演。他們學表演的唯一原因就是學習成績不好,還想考個好大學,家長想的就是畢業之後找個好工作,簡直了。」

2013 年,付忠良關閉了自己的培訓學校,開始了在靠譜兒的全職工作,「反正賺過錢了,也知道賺錢是什麼滋味了,成天吃甜的對身體不好,不如就吃點苦吧,因為那個時候(藝術培訓)已經變味了。」

2014 年 10 月 21 日,這一天是付忠良 30 歲的生日,也是靠譜兒成立三周年的紀念日,他在靠譜兒公眾號當天的推送裡面寫下了這樣一段話:

告訴你們一個秘密,其實我早不想幹了,我也想去掙錢,我是個無肉不歡的胖子,吃了三年的素了,我也饞。可是每當我想拍拍屁股走人的時候,責任兩個字又總是跳出來啪啪的抽我的大嘴巴。

我是個個人英雄主義極為濃烈的人,我總覺得靠譜兒會牛逼,雖然我也不知道怎麼才能讓它牛逼,我只知道不能停,只要不停,起碼就還有希望。

我總覺得靠譜兒是一面旗,我們得舉著,讓那些想要為自己喜歡的事兒奮鬥的人看到,哪怕只能被一個人看到,哪怕只能影響一個人,這面旗就還有它舉著的意義。

那一年 9 月,靠譜兒培養了兩年多的肖鼎臣考入了孟京輝戲劇工作室,成為最新版《戀愛的犀牛》中的馬路。

對此,付忠良為他感到高興,但開心之餘也有些感慨,「長沙還是太小了。」

兩年後的今天,也許連付忠良自己都沒有想到,已滿 5 歲的靠譜兒依舊在長沙舉著這面大旗前進。

肖鼎臣主演《戀愛的犀牛》劇照

五年中,靠譜兒的確遇到了很多困難,最大的困難,還是錢。

去年復興劇場做了一次大規模的修補,燈桿改成電動,房頂也維修了一下,還做了吊頂,總共花了 5W 多,付忠良感覺自己的心在「噴血」。

「真的是噴血,不是流血。但這是大事兒,馬虎不得,多少錢都得花。以前設計老師調燈光得踩梯子,每次都跟猴子似的上躥下跳,燈桿一改進,效率大大提高。」

但有些地方,付忠良很摳門,最近排的戲都沒離開過一個房間。沙發、茶几、書櫃、窗戶、門,都是靠譜兒戲中常見的東西,「我寫的時候要考慮舞美,寫到需要一個什麼道具的時候,先想劇場有沒有,非要買的話,貴不貴。」

「因為窮啊,能不裝的逼,千萬不能裝,裝了也不像。先把故事講好、角色演好,這個更重要。」

靠譜兒作品《明日頭條》劇照 攝影:陳佳漢

與基本能夠養活自己的沒想好和靠譜兒相比,火苗實驗戲劇工作室的規模不是很大,但它卻是湖南省唯一的專註於實驗戲劇的團體。

創始人常徠從 1997 年起就投身於大學生戲劇創作,2013 年成立的火苗,前身便是常徠任教的湖南省農業大學虹劇社。

火苗經常去外地戲劇節演出,但除了食宿交通全包之外,分不到票房收入,除了教育戲劇賺取的部分收入之外,火苗幾乎由常徠一人自負盈虧,好在家人也比較支持。

法學專業出身的常徠極其注重版權保護。

去年 5 月,火苗演出了捷克著名作家哈維爾的《花園宴會》。為了得到授權,常徠通過自己的捷克朋友 Klara 聯繫了捷克文化部,再通過文化部向哈維爾的遺孀取得了這部作品的演出權,另外還聯繫了台北的耿一偉老師獲得了中文翻譯授權。

《花園宴會》劇照 攝影:羅佳駿

除此之外,火苗的演出中,自己編曲、自己演奏也是一件習以為常的事。這一切,都是為了尊重版權。

常徠為話劇《念》作曲、演奏的鋼琴曲

跟長沙的幾位戲劇人交談,不難發現每個人都有著獨特的風格。李韌穩重、付忠良直率,火苗的常徠,常發微信表情,非常平易近人。

說到專註於實驗戲劇的火苗,常徠有些愧疚,「沒想好和靠譜兒能養活自己的劇團,這一點比我強。」

以包容著稱的北京、上海,對於實驗戲劇,觀眾們也並不一定願意接納,在二三線城市,人們尚未樹立對戲劇的審美觀念,也許更加會抵觸實驗戲劇。

常徠覺得這種事情無法避免,「但凡實驗戲劇,一定有一種想要表達的東西,做好它就可以了,不用想如何共鳴。實驗不是鬧著玩,作品一定得有其存在的理由,清楚這個理由就好。」

常徠作品《時間簡史》(北京后 SARS 劇場)

在常徠眼中,實驗戲劇猶如當代藝術的個性化,如果失去了和別人不一樣的東西,那麼也就失去了關注。

抱著一顆好奇的心,這些年來,常徠一直在嘗試。在去年的烏鎮戲劇節,他作為演員參加了青年競演單元。

說到青年競演,常徠忍不住調侃自己,「我早就被烏鎮認為不是青年啦,所以我無法以導演的身份來參加青年競演啦。」

常徠參與演出的作品名為《安靜之牆》,導演徐靜來自長沙,是常徠從大一帶到大四的學生。

《安靜之牆》劇照

在烏鎮戲劇節的第五天晚上,我從冷餐會出來,帶了兩個橘子和好多個棗子拿給常徠。

吃完之後,他仔細看了看我的媒體證,跟我打趣:「你看你這是個 D,我們青年競演是 C,劇組是 B,嘉賓是 A。我們還比你們高一級呢,可是我進不了冷餐會。不如我們還是去深夜食堂吃點?」

我喝著酒,常徠點了一份面,一邊吃一邊跟我講他們的戲:「今天的排練我們整個把之前的都推翻了,重新來。」

常徠參演的實驗戲劇在這次的烏鎮戲劇節反響不是很熱烈,「大家還是接受不了,所以我們決定做比較大的改動,畢竟這是一場比賽。我個人不在意榮譽,但是我希望能夠幫我們年輕人一把。」

10 月 20 日,常徠迎來了他在烏鎮的最後一次演出。這一天早晨,他在西柵找了一堵很高的牆進行冥思,「我去感受這裡的牆給我的壓力。我感受的,會在劇場傳達給觀眾。」遺憾的是,這部名為《安靜之牆》的作品並沒有能夠進入決賽。

演出前,常徠在雨中站立了半小時

在結束烏鎮之行后,常徠回到長沙,帶著他的一部戲遠赴白俄羅斯的首都明斯克參加戲劇節。回國之後,常徠給我發了消息:「很榮幸拿了個獎回來(評委會特別獎),但是很遺憾沒有把最佳導演獎拿下來。」

《銀河鐵道之夜》(明斯克)

新的一年,常徠最近在構思一個新的記錄劇場作品。為此,他聯繫到了德國 RiminiProtokoll 劇團的 Stefan Kaegi 導演,問他為什麼選擇這位導演,常徠的回答是——真實。

這個劇團的作品從來不用專業演員,也從來不做任何帶表演藝術性質的呈現,但是來自各行各業普通人的真實的生活和話語,反映出真實的社會問題和生態。而常徠也希望將自己的戲劇風格由儀式轉向真實,或者說兩者兼備。

目前的構想是,隨機招募 100 名大學生,由他們呈現這部作品:這些大學生目前有什麼問題和困惑,他們對社會是否有足夠的認知?

常徠還有一個更大膽的一個想法,他希望在五年或者十年之後把這些人再聚集到一起,看看這些年他們有什麼變化。

常徠作品《致愛麗絲》

山羊公社剛建立的時候,楊蘇打和毛毛剛畢業,沒有錢、沒有演員,最關鍵的是,沒有排練場地。

按楊蘇打的話來說,錢是湊來的,演員是騙來的,但唯獨場地不會從天而降,於是只好打游擊戰。

夏天的時候,他們去過錢塘江邊排練,發現散步的人太多;他們偷偷跑回母校,在傳媒學院的天台上排練,蚊子也不少;後來他們還去了廣場排練,廣場舞大媽們對他們很寬容。

山羊公社天台排練場景

後來山羊有了自己的排練場地,他們也過上了獨特的生活:養貓、看展、寫現代詩、品伏特加、晚上扮作人偶出去兼職……

楊蘇打給這張圖片的配文是:研究宅系全息投影技術

翻看山羊公社的公眾號推送,一定會覺得,這幫年輕人太好玩了。但在這些有趣推文的背後,是山羊公社所面臨的巨大壓力。

作為長三角經濟圈中僅次於上海的大城市,跟大多數人想象中不同,杭州幾乎沒有戲劇消費的習慣。

「杭州文化消費非常單一,最直觀的的一點就是,如果你做了戲,朋友肯定問你,『有贈票嗎』。」楊蘇打舉了一個這樣的例子。

「首先是對戲沒有選擇權,因為本身劇場少,戲也少。其次是消費習慣上,會自動形成『看戲比看電影高檔』的心理,形成了鄙視鏈,然後看戲就變成小眾圈的狂歡了。」

於是,培育市場,擴大觀劇人群,成為了楊蘇打與朋友毛毛成立山羊公社后最開始做的事情之一。

他將一系列線下活動稱之為「破壞劇場」,在酒店、圖書館、咖啡館,甚至在大街上演戲。

咖啡館戲劇《勇者的告白》

在楊蘇打眼裡,戲劇不是一些人所認為的「高端」,恰恰相反,它應該屬於所有人。

咖啡館戲劇《少年唐璜的憂愁與愛》

讓楊蘇打本人決心開始走上戲劇這條道路的契機,正是一次院校表演系的彙報演出,演出內容是契訶夫的《小公務員之死》的片段。

「劇中扮演伊凡·德米特里·切爾維亞科夫的,是一個身材瘦小、長相有些奇特的男孩兒,他眼袋很大、鷹鉤鼻,整了一個亂糟糟的捲髮,一套西裝很不合身,顯得非常臃腫。光是看上去就讓我忍俊不禁。」

時隔六年,楊蘇打依舊記得那一天的清晰場景,在山羊公社的公眾號里寫下了這段回憶。正是那短短的 25 分鐘,他被舞台上荒誕離奇的景象深深吸引,加入了學校的枕木劇社,一待就是四年。

浙江傳媒學院枕木劇社合影

2014 年 10 月,山羊公社正式建立。兩年多來,山羊公社主要依靠楊蘇打和毛毛兩人投入,以此支付場租、為演員們支付工資,日子雖然過得緊湊,但還算是能養活自己。

2016 年 9 月,他們帶著三部戲來到了上海,開啟了在文化廣場露天的生態箱劇場的演出,但突然而至的颱風莫蘭蒂,對這一趟預期並不會虧本的演出造成了毀滅性的打擊。

原本的 12 場演出,因為颱風不得不取消四場。第一部戲《了不起的達爾杜弗》原定於 9 月 7 日的首場演出賣出去的 200 張票不得不全部退款,山羊公社為此還做了很多公關工作,安撫戲迷朋友。

那之後,颱風減弱,山羊公社淋雨演出了第二部戲《唐璜!唐璜!》,按楊蘇打的話來說,真是「太朋克了」。

《唐璜!唐璜!》劇照

這次在上海的虧本之行,在楊蘇打看來,並不是天氣的過錯,主要還是經驗不足造成的。

「我們應該想到極端天氣對露天場地的影響,但是我們只想到了防雨的備案卻沒有想到如果取消怎麼辦。」而在颱風天幫忙裝台時,楊蘇打還摔壞了骨頭,躺了一個多月,「也是一段很讓人愛恨交織的回憶。」

回到杭州之後,山羊公社休息了一個月,之後也接了一點商業活動,但資金還是出現了問題。為此,演員不得不去接其他影視劇劇組的活兒,山羊公社自己也進行了裁員。

在 16 年年末、17 年年初,楊蘇打接觸了一些投資人,順利地融到了資金,讓山羊公社度過了最艱難的一段時光。時隔兩個月,山羊公社前幾天發布了第一篇推文,開始招人。

山羊公社推文

投資人看重了山羊背後的文化價值,這一切以戲劇為核心,但並不局限於戲劇。

在杭州這個擁有阿里巴巴、網易等知名互聯網公司,同時越來越具有創業氛圍的城市,楊蘇打對於資本的介入並不排斥。

自三年前創立山羊公社之時,楊蘇打就開始找投資人,這三年中,也受到過一些投資人的資助。但今年年初,是他們第一次以公司的形式做這件事。

「找投資人這個念頭一開始就有,我覺得資本是一個很重要的環節。資本這個東西是客觀存在的,既然它能夠促使你的事業、品牌成長,為什麼不去接觸一下呢?我覺得之前不願意接受資本,可能只是因為不夠了解它。」

排練場景

在獲得融資之後,山羊公社今年將重點放在培育市場方面,在做戲方面可能不會有太多機會。

楊蘇打將來更傾向於自己作為一個經營者,也希望自己的劇團能夠做一些不是那麼商業的戲。當然,他們也希望通過商業化的項目和常規的業務賺錢,來養活這個劇團。——這是一個非常非常理想化的情況。

楊蘇打也跟投資人反覆進行溝通,比如編劇團隊就是為了賺錢,如果要做兒童劇,或者是別的類型的舞台演出等需要賺錢的活動也都可以,但是山羊公社的初衷不能改變,它還是要做自己真正要做的東西。

「我覺得等於是曲線救國吧。」

排練場景

曲線救國這個詞,在很多獨立戲劇人的口中都是一個高頻詞,如果妥協意味著能夠繼續做自己喜歡的戲劇,大多數人都願意做出讓步。

三年前楊蘇打跟投資人見面的時候,會吵架,甚至會甩臉走人,「說到底其實是我那個時候心裡沒底。」三年下來,楊蘇打調侃自己已經沒有臉皮、沒有底線、沒有尊嚴了。

「其實我這個人有社交恐懼症,我覺得和人接觸好麻煩。跟投資人接觸的過程是很矛盾的,你本身很抗拒一件事,然後你又一直做這件事情,其實這個情況並不會好轉……」

在這個過程中,妥協是一部分,但楊蘇打也覺得這個事情挺有趣的,和各種各樣不在一個世界的人交流,在暗中觀察,「每一次 presentation 都是一次非常具有間離效果的演出。」

從今年開始,山羊公社有了一個非常清晰的定位,即提供服務,服務的對象就是戲劇的愛好者和泛愛好者,然後促進他們成為山羊公社的冬粉。

楊蘇打有一個有點中二的願望,「有朝一日讓山羊公社成為像 Lovelive 一樣的邪教!」

Lovelive 是日本人氣虛擬校園偶像,此為現場冬粉應援

去年的 10 月 1 日,楊蘇打在病床上寫了一篇很長的文章,回顧山羊公社經歷的所有,在文章的末尾他這樣寫到:

最近,我學了一個新詞 Macht Sichtbar(德語),意為「使看不見的被看見」。

我也希望有一天,我們將會被矚目。

山羊公社 2016 年合影,目前多名成員已離開劇社

(感謝飛鳥冰河對本文的大力幫助)

編輯:魏嘉毅

採訪:張晨曦

撰文:張晨曦

附 25 名獨立戲劇人 / 劇團名單:

長沙:李韌(沒想好戲劇工坊)、付忠良(靠譜兒戲劇工作坊)、常徠(火苗實驗戲劇工作室)

西安:黑洞先生劇社

南昌:癲鶇老三(影子默劇小組)、老頭(長亭劇社)、李贊(南山劇社)

福州:鬍子(去墨劇坊)

廈門:張甜甜(貓劇團)

昆明:愷子、文韜(元動劇場)、張亞群(蝦兵蟹將)

濟南:Cxp(先行工作室)

合肥:龍准(方盒劇社)

武漢:Hyx(劇點戲劇工作室)、郎劍飛(江湖戲班)

重慶:袁野(303 話劇社)

成都:綿綿(靜默綿綿啞劇團)

廣州:遊樂園、公藝坊

天津:袁野(啟靈劇社)

瀋陽:意外工作室

長春:34 劇社

鞍山:李觀澤

銀川:李思遙(李思遙戲劇工作室)

後記:

1673 年 2 月 16 日,偉大的劇作家,演員莫里哀在舞台上進行了人生最後一次演出,劇目是他自己的作品《無病呻吟》。身患肺病的莫里哀扮演一個裝病的主人公,在台上不停的咳嗽,但台下觀眾卻以為這是莫里哀精湛演技的體現,雷鳴般鼓掌,越是咳嗽的凶,越是熱烈。最後一幕,莫里哀支持不住,倒在舞台上,觀眾仍在這場演出熱情叫好。次日,莫里哀逝世,安葬於巴黎的拉雪茲神父公墓,觀眾才明白,昨夜的演出,也是莫里哀人生的最後一幕,台上台下,他都走到了盡頭。

作為一個戲劇家,能夠死在舞台上,這也是求仁得仁,死得其所。但對於台下觀眾來說,這種燃燒生命至死方休的熱情從何而來,他們在舞台上儘力展現的又是什麼,要明白這個疑問並不容易。大多數人不認為台上的故事是現實,而認為那是種編造出來的「虛幻表演」。儘管「人生如戲,戲如人生」這句話,誰都會說,可真面對它的時候,有這個眼力和覺悟的人永遠是少數。

做藝術行業的採訪,有個問題是永恆的困擾,為了藝術追求,就要在困境中煎熬,窮,苦,無人問津,出頭無望,這種見聞已經是大眾所知的常態。那麼,到底要展現什麼,是老問題下的新糾結。很多次,「為什麼這麼苦,為什麼要撐下去」這樣的問題,都呼之欲出,很多受訪者似乎也早已準備好回答這個問題,理想,藝術,追求,不甘於平凡……這樣的字眼,時常浮現在對話中。

是不是做戲劇,或者追求藝術,就只有這麼一個簡單的答案?並不是。

舞台下的觀眾,人人都過的順心如意么?答案顯然是否定的。但人生於世,既然苦多樂少,卻堅持前行,不外乎是人總要活著,既然無論怎樣都會艱難,倒不如選個心存熱愛的領域,多給自己一些掙扎的理由。舞台上下困苦煎熬的眾生,如莫里哀,不過在艱難的人世中,選擇了一條能慰藉自己的生活方式。為心底的赤誠,將生活變成了一個大舞台,又將舞台活成了人生的主戰場,於是就在寫給自己的劇本里掙扎,直到撐不住,落幕收場。

是的,這樣的故事,從古至今,重複上演,你可以說毫無新意,死不改悔,但就是有這麼多人,飛蛾撲火一般衝過去,不過是為了活得痛快一點,少點遺憾。

哈姆雷特說,「生存還是毀滅,這是個問題。」

等待戈多的兩個人,坐在台上,等著那個永遠不會露面的人,看著人來人往,悲歡離合,在身邊上演。

大將軍寇流蘭,為了所遭受的冤屈和背叛憤然拔劍,最後卻發現他要搏鬥的一切,都來源於自己,倉皇四顧,心下茫然。

台上的戲劇名篇,聲台形表,流光溢彩,不過是台下人的日常瑣事,左右為難。如果問,為什麼理想實現的如此艱難,所追求的藝術,出路何在,這個答案,台上的戲劇,早已給出了答案。王子將軍,草根流民,他們都是這樣活著。觀眾覺得那是台上的故事,其實看到的,是台下的自己。

所以,想成為莫里哀的人,雖然不多,卻總有一些人,薪火相傳,前赴後繼。

對於這些正在奮鬥的戲劇工作者,他們的前途命運,無人能預言,之希望至少在這一刻,這篇匆匆的文字記錄,能給他們的掙扎輾轉,留下瞬間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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