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士再造「新金融」

有著「歐洲的銀行」和「世界的銀行」之稱的蘇黎世（Zurich），恐怕是世界上最「名不副實」的金融中心了。儘管這裡的金融業十分發達，超過300家銀行和5000餘家分支機構駐紮於此，整個金融行業的從業人員為該國總就業人口的5.5%（約21萬人），每年從這裡調動的資金更佔到全球資金總量的20%。但城內目之所及卻並不華麗奪目，全然不見鱗次櫛比的摩天大樓與步履匆匆的行人。相反，利馬特河（Limmat）兩岸仍保留著濃厚的中世紀風情——蔚藍的天空映著碧綠的水，白色的帆對著搖曳的樹，雙塔式羅馬大教堂、彩繪的牆壁、艾爾卡的凸窗、鵝卵石步道，散落四周，古意盎然，美得含蓄而典雅。

直到走在被認為是「世界上最富有的街」——班霍夫大街（Bahnhofstrasse）上，才嗅到了一絲金錢與名利的味道。這裡是蘇黎世銀行集中地，這裡的銀行24小時營業，只認鑰匙不認人的匿名儲藏箱、最短50年的租用期限、寬敞堂皇的客戶接待室、鑰匙加密碼的領取方式，貴賓專屬通道保護等都是這些銀行重要的特點。這條1.4公里長的大道，還囊括了格羅布斯（Globus）和耶爾莫利（Jelmoli）兩座耀眼的消費天堂，商店內陳列著華貴的商品，古董珍寶、名貴皮草、手錶、珠寶首飾、令人迷醉的法國香水……

但更令人詫異的莫過於，瑞士（Switzerland），這個傳統的銀行業金融機構非常安全的所在地，也是全世界高凈值投資者秘密財富的避風港，卻要另闢蹊徑大舉進軍加密貨幣（cryptocurrency）金融領域——瑞士政府正在為金融科技（FinTech）制定一個法律框架，新規定於今年7月5日通過，並於8月生效。瑞士政府還表示，希望儘快將其「法定資格」落實到位，並在聲明中稱：聯邦委員會將繼續密切關注數字化和金融科技領域的進一步發展，並仔細研究進一步的監管措施。

為了把自己定位為加密貨幣中心，瑞士試圖制定一些能讓加密貨幣公司繁榮發展的規則。而其他國家的政府還在權衡這一不斷發展的技術的成本和收益，並為制定規則而苦惱。在瑞士政府所進行的監管立法改革中，已涵蓋了大範圍的數字貨幣金融服務領域，包括行動電話支付服務、自動化財富管理諮詢、價格比較應用程序、量身定製的社交媒體和眾籌系統等區塊鏈項目涉及的領域。

與此同時，瑞士領先的在線金融與交易服務提供商瑞訊銀行（Swissquote），宣布與歐洲最大的比特幣交易所之一Bitstamp合作，提供比特幣交易服務，成為歐洲首家提供比特幣交易的線上銀行。這意味著，客戶可以在瑞訊銀行使用歐元或美元購買比特幣，購買方式與此前購買其他貨幣的方式完全相同。而在更早前，瑞士安勤私人銀行（Falcon Private Bank）宣布已獲得瑞士金融市場監管機構（FINMA）批准，將與比特瑞士（Bitcoin Suisse AG）合作提供比特幣資產管理服務，成為全球首家為客戶直接提供加密資產的私人銀行。

《2017年IFZ金融科技研究》（IFZ FinTech Study 2017）顯示，瑞士金融科技業在2016年持續增長，共有190家金融科技公司在瑞士開展業務，較2015年增加了17%。科技金融行業人士評論稱，瑞士是少數幾個朝正確方向邁進的國家之一。「不僅僅是對瑞士，對全球範圍內整個加密貨幣行業來說都是如此。因為這裡有一個國家正在研究（加密貨幣）商業模式，且正就應如何妥善監管這個新行業作出明智的決定。」加密貨幣企業家奧爾加·費爾德邁爾說。

來自瑞士銀行協會的馬丁·赫斯（Martin Hess）認為，如果瑞士不能站在金融科技領域的前沿，就配不上作為全球金融中心的頭銜。尤其在銀行業逐漸衰落的當下，金融科技的創新將使得瑞士金融領域更加多元化，亦更具未來競爭力。

班霍夫大街被譽為「世界上最富有的街」，是蘇黎世銀行集中地。

瑞士銀行比大多數歐洲競爭對手更早地關注財富管理和區塊鏈。

搶先布局

歷史上，似乎很少有像「比特幣」這樣的金融產物，人們對待它的態度如此涇渭分明，支持者認為它將改變世界，反對者認為它毫無價值。若望文生義，很容易得出后一個結論。「幣」這個詞雖然準確地描述了其金融屬性，但由於過於形象，使得大多數人對於它如何能與完全虛擬的「比特」關聯起來而大惑不解。其實，在比特幣的系統中，最重要的並不是「幣」的概念，而是一個沒有中心存儲機構的「賬本」的概念。「幣」只是在這個賬本上使用的記賬單位。可以這麼說，比特幣本質就是一個基於互聯網的去中心化賬本，而區塊鏈（blockchain）就是這個賬本的名字。這裡我們可以做一個形象的類比，假如區塊鏈是一個實物賬本，一個區塊就相當於賬本中的一頁，區塊中承載的信息，就是這一頁上記載的交易內容。

區塊鏈脫胎於比特幣，但區塊鏈無論作為一個系統還是作為一項技術，它的應用領域及發展潛力，將遠不止貨幣。如今，區塊鏈已經從一個只有IT界人士知道的新興底層技術，快速演變成如火如荼的「新概念」。金融界亦開始意識到區塊鏈可能帶來的顛覆性效應，並「一窩蜂」地將人力、財力資源砸入其中。

在區塊鏈產品的數十項專利申請中，有一項是由瑞士銀行（UBS）提交。作為行業中最具創新的歐洲銀行之一，瑞士銀行比大多數歐洲競爭對手也更早地關注財富管理和區塊鏈。早在兩三年前，瑞士銀行就已打算在倫敦設立一個技術實驗室，以探索區塊鏈在金融服務中的應用，尤其是對區塊鏈技術如何使金融交易變得更高效這方面頗感興趣。在試驗了區塊鏈技術不久后，瑞士銀行還完成了一種分散式賬本的原型開發，可以追蹤世界範圍內的各種貿易金融交易——為一系列分散而又難於追蹤的交易提供單一的記錄。此外，包括瑞士最大電信公司Swisscom、瑞士證券交易所、瑞士第三大銀行蘇黎世州銀行等瑞士家喻戶曉的大公司，亦組建了一個聯盟，旨在使用區塊鏈技術提高在股票交易所外進行股票交易的便利性。該項目正在創建基於「OTC股票清算，結算和報告的實際交易的區塊鏈原型」，如果獲得成功，該聯盟將會擴大到更多的資產，包括「全球交易的金融產品」。在監管方面，該聯盟受到了瑞士技術與創新委員會的支持。

更值得關注的是，一個以區塊鏈為重點的新型非營利組織——「加密谷協會」（Crypto Valley Association）已在瑞士成立，旨在充分利用瑞士的優勢，構建世界領先的區塊鏈和密碼學生態系統，並且與政府合作，促進開拓瑞士以及全球數字化技術的發展。該協會目前已經吸引了地方政府，創業公司，風險投資公司和大公司的加入，由此營造一個具有豐富資源和專業知識的生態圈。許多領先的企業和初創公司已成為其會員，其中包括普華永道、湯森路透等。

加密谷協會會長兼SAP前首席信息官奧利弗·布斯曼（Oliver Bussman）在一份聲明中表示：「區塊鏈和密碼學相關的技術和商業活動是未來的浪潮。隨著加密谷協會的成立，我們推動的不僅僅是一個地區，我們已經建立了一個全球性的協會，旨在成立該行業最具創新力和前瞻性思維的公司，同時進一步加強瑞士作為該領域的創新領導中心的地位。」

瑞士銀行在倫敦設立了一個技術實驗室，探索區塊鏈在金融服務中的應用。

瑞士小鎮楚格正努力將自己打造為「加密貨幣聚集地」，匯聚更多使用虛擬貨幣的創業公司。

「未來的金融中心」

瑞士正在迅速成為最歡迎比特幣的國家之一。亦因如此，世界上最著名的服務提供商之一—— 安永（EY），選擇在其蘇黎世辦公室增添了一台比特幣ATM。

而在蘇黎世以南約32公里處的瑞士小鎮楚格（Zug），也同樣地擺放著一台比特幣ATM。它是總部設在楚格的瑞士比特幣公司在瑞士全國安裝的10台比特幣自動提款機之一。美國《新聞周刊》文章報道稱，比特幣自動提款機似乎不合常規，但放在楚格還是有道理的。

在過去的半個世紀里，這個擁有3萬人口的小鎮從一個由捕魚業和製造業維持的「瑞士貧民區」轉變為全球最大商品交易商嘉能可（Glencore）的總部所在地，以及數百家跨國公司的前沿陣地，並成功躍升瑞士最富有的省份之一。雖曾因其低廉的稅收而聞名，吸引了不同國家的公司和對沖基金，但是隨著稅收改革以及銀行保密政策的終結威脅到了它的商業模式，楚格現在正努力將自己打造為「加密貨幣聚集地」（Crypto Valley），匯聚更多使用虛擬貨幣的創業公司。

最早來到這裡的創業者包括南非人約翰· 熱韋爾，他是2012年來楚格的，創建了莫尼塔斯公司。他的企業讓人們不再需要銀行賬戶就能進行數字化支付，並且他的企業在非洲十多個國家都有在運營。在莫尼塔斯公司之後，很快出現了其他加密貨幣初創公司，現在約有20家，包括以太坊（Ethereum，以太幣背後的技術提供者，也是比特幣的主要競爭對手）。這些企業發現，瑞士對它們非傳統的貨幣理念持接納態度。今年7月，楚格州首府鎮還率先推出了一項試點方案，允許居民使用比特幣來支付政府服務——據瑞士媒體報道，這是世界首次嘗試。

「我們試圖做的是實現金融體系的去中心化。瑞士擁有世界上最去中心化的政治體制，因此他們明白我們在做什麼，把它視為機遇而不是威脅。」熱韋爾說，「我認為，加密貨幣金融是在互聯網之後下一波發展浪潮，而瑞士政府權力下放和不干預企業發展，讓楚格成為最好的發展基地和最友好的司法管轄區域，從而吸引了加密貨幣金融公司——它將成為未來的金融中心。」

楚格州經濟發展委員會還說服了十幾家虛擬貨幣公司在此地和附近的鎮上開設商店。這些公司中包括數字貨幣交易公司ShapeShift。楚格市長Dolfi Mueller表示，吸引更多像ShapeShift 這樣的公司是2035年發展計劃的關鍵，楚格制定的此計劃是確保其經濟在全球稅收法規更加嚴苛的情況下也能繁榮昌盛，「這是世界上全球化程度最高的地方之一，我們不想讓這樣的經濟活力消失。」

然而並不是每個人都支持這個做法。當地瑞士人民黨議員Gregor Bruhin表示這個項目是「投機取巧」的，他的理由是項目發展的波動性大，以及在加密貨幣領域的存在的系統入侵和潛在犯罪行為。

以太坊是比特幣的主要競爭對手。

信仰的力量

瑞士的金融科技初創公司的進展十分迅速，近兩年內從大約25家增長到200家。然而，它仍然是構成該國財政收入中很小的一部分。

金融科技協會Swiss Finance Startups 聯合創始人兼董事總經理Christina Kehl 這樣說道：「傳統上，瑞士銀行業的特殊優勢，或許也是該國金融科技發展仍顯不足的原因。」畢竟，如果你可以在一個擁有幾個世紀歷史的主要的金融機構得到穩定、高薪的工作，你為什麼會要承擔風險和創業的艱辛。

「儘管瑞士在創新和研究方面一直有巨大的優勢，比如其強大的研發能力，但是創業的DNA並不是與生俱來的。」Kehl 說。創業在瑞士的確並不常見，而且由於瑞士比較小，意味著任何創業都難以擴大規模，因為一旦它的潛力被發掘，就必須快速走向國際。

瑞士國內的金融科技初創公司希望，監管機構能夠採取更迅速的響應措施來推動該行業發展。如果可以克服目前的困境，Kehl 預計一些地區將起帶頭作用。「瑞士已經形成了自己的『加密谷』，很多大學也已經開始著手了解金融科技和銀行業務，以及金融機構運營商正開始觀望金融科技並與其組成合作夥伴。加密貨幣一旦能夠融入瑞士財富管理和安全中心，瑞士金融科技的潛力將在真正意義上被發掘。」Kehl 說。

正如瑞士信貸數字轉型負責人Salvatore Iacangelo所言，投入科技新創的主要目的，在於希望將瑞士現有的國際金融中心地位，進一步延伸為國際金融科技中心。

不過，當你登高俯瞰整個蘇黎世時，你會發現，城市裡最高和最醒目的建築仍然是那幾座教堂。無論經濟多麼發達，信仰仍然是這座城市、這個國家前進的最強大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