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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故】姑娘多少錢一斤

陳松拖著箱子跟在嘉利後面,只能看到嘉利的後腦勺和搖搖晃晃的馬尾辮,短袖T恤,窄窄的肩膀。

這麼多年過去了她還是穿寬鬆長褲、帆布球鞋。冷不防地就蹲下來問路邊一位賣東西的大叔:「姑娘多少錢一斤?」

姑娘?

大叔說:「八塊。」

於是嘉利就要了一斤,拿出一顆遞給陳松道:「嘗一嘗!」

陳松還停留在剛才的對答里,問:「這個東西……叫姑娘?」

「嗯。」

「姑娘的姑、姑娘的娘?」

嘉利哈哈大笑,說:「沒錯,就是你想的那個姑娘。」

姑娘兒,學名酸漿、菇蔦,超市裡標寫的是「美國珍珠果」,是東北的一種茄科多年生草本植物,外面包裹著一層軟塌塌、皺巴巴的皮,裡面是飽滿潤澤的果實。咬一口,味道不如名字好聽,不酸不甜的,很是樸素。

八月末的北京,有人自遠方來,這甚至是廣東人陳松第一次來到真正的北方,作為舊情人的嘉利便招待他,帶他去吃爆羊肚、驢打滾,以及,一粒接一粒的「姑娘」。已經有五年不見了吧,嘉利還是那個樣子,陳松卻覺得她很陌生.兩個人坐在後海邊抽煙,嘉利問:「想好去哪兒玩了嗎?」陳松搖搖頭,他一點計劃也沒有,只是單純地想來北京,想見嘉利,而已。

「那我帶你玩好了,剛好最近比較閑。」嘉利豪氣地說,忽然又想起了什麼似的問:「對了,你女朋友怎麼沒跟你一起來啊?」

「分手了。」陳松說。

嘉利好半天才「哦」了一聲,不知道還可以再說什麼了。

因為這已經是陳松五年來第六次跟人分手了,作為陳松的前……前女友,連安慰都顯得尷尬。歌里唱得好:仍相信有場好戲命中注定等你,報應日漸臨近來算清你罪行——你不會有好結果。

和嘉利分手的畫面還歷歷在目,那時剛剛大學畢業,分別住在城市的兩端,嘉利每個星期來他家替他打掃衛生、洗衣做飯。他總覺得她像女僕多過情人,是啊,她不夠漂亮、不會撒嬌,唯一的優點只是對他好。

人剛進入社會,遇到的女孩多了,漸漸就不再喜歡她了,卻又不想分手,只好拖著。周末他去唱K,手機沒電了,忘記通知嘉利,回家后看到她坐在樓梯口等著他。已經是半夜兩點,樓道里沒有燈,綽綽的影子嚇人一跳,他罵她:「你神經病啊!」

嘉利只是抬頭看他,不說話。也不知道她等了多久,一臉疲倦的樣子,越發不好看。他喝了點酒,忍不住就說:「我們分手吧。」

無需回答,嘉利站起來就走。大概是坐太久,腿已經麻了,她險些跌倒,陳松卻沒有扶她,眼睜睜地看著她錯過自己下樓梯。嘉利沒多久忽然停住,轉過頭看著他說:「你再也不會遇到比我更喜歡你的人了。」

陳松忍不住笑,心裡想:你有那麼喜歡我嗎?他並不覺得。

可以被稱之為「高帥富」的陳松從小到大也沒經歷過什麼感情困擾,自念幼稚園起就被女性格外恩寵,午飯後的水果,他的提子總是比別人的更大一些、更多一些;國中時常被女生集體跟蹤回家,他走在路上,聽到她們一群人躲在樹后嘰嘰喳喳,夾雜著興奮和歡欣;高中時有幾個女生因為沒與他考入同一所學校,竟然在畢業典禮上哇哇大哭。唯有大學比較悲催,理工學院向來女生的數量和質量都跟不上,才讓嘉利有了可乘之機。大學四年,她掏心挖肺地對自己好,他偶爾逃課,她會主動多抄一份課堂筆記給他;他闌尾炎,她在醫院守足他整整一個星期。

那時他父母都在,其實根本沒有她插手的餘地,但她還是每天趕來,默默地打水、洗水果、跑腿去買東西。陳松看著,還是有點感動的。

可能像這樣有毅力的女生真的不多,可是愛……在陳松看來,愛是另外一回事。

他很快有了新女友,是同一幢寫字樓的不同公司的員工,總是在電梯里相遇,不久就相識了。她總是打扮得花枝招展,漂亮得像個芭比娃娃,但又不算胸大無腦,與陳松戀愛兩個月,就已經看穿了陳松的本質,對他說:「陳松你根本不愛我,你愛的只是你自己罷了。恕我沒空奉陪,先走一步。」

洒脫大方,連陳松都暗自為她叫好。

接著是高中時期暗戀他的國小妹,終於追到陳松還受寵若驚,人人網的主頁上每天曬甜蜜,最終堅持了半年還是飲恨敗北,離開時聲淚俱下地說:「我還是很喜歡你,但跟你在一起太辛苦了……」第三位、第四位……她們分手時都毫不客氣,就像去超市退貨一樣交出小票、交代退貨原因,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

陳松一直知道自己不是好相處的人,從小嬌生慣養,衣來伸手的日子過慣了,也無心去改。後來開始檢討,想要做一點什麼,卻又發現無從下手。與陳松同背景的那些男孩子都已經成了家、立了業,唯有陳松八字還沒有一撇。他表姐替母親轉達焦躁,說:「陳松你到底哪裡有問題?怎麼連女朋友都沒有一個?」

陳鬆氣惱,說:「你才有問題呢!」

可是他自己也困惑,究竟是哪裡有問題呢?他實在不想像其他男人那樣找一個各方面都只是及格的女孩過一生,卻也始終等不到屬於自己的「對的人」。並非大齡女青才恨嫁,大齡男青也期盼著soul mate。也沒有多高的要求,就是希望那個人能跟她們都不一樣。

更溫柔一點、特別一點、機靈一點,並且深刻一點。

以及,長久一點。

嘉利原本就是北方人,在南方待了四年也改變不了本性,在北方混得風生水起。她租了一間大雜院的小屋子,養著兩隻貓、一隻狗,每天晚飯之後去后海散步,閑的時候也跑去聽相聲。這樣的生活對陳松來說耳目一新,雖然聽相聲的時候他習慣盯著演員的腰部看,以為那裡會出現字幕。北京腔很是難懂,嘉利耐心地跟他講:馬扎就是小板凳, ,就是沒種。

陳松向她傾訴戀愛苦惱,嘉利咬著蘋果無可奈何地說:「喂,好歹我也是你的前女友之一,你怎麼可以找我支招?」

「可是都過去那麼久了啊。」陳松答得理所當然。

嘉利望了他一會兒,才嘆一口氣說:「可是你怎麼知道那麼久我就能不能釋懷呢?」

陳松愣了一下。

嘉利這才說:「陳松,你先學會去喜歡一個人吧,不懂怎樣去愛的話自然永遠也找不到合適的人。」

陳松很是茫然,嘉利笑著拍了拍他的胸脯說:「摸摸你自己的心啊,它是活的,會跳動,會有感覺,把你的感覺講出來,學會道歉,學會挽留,學會表達自己。」

「那你呢?」

「我?我已經有男朋友了,我們打算明年結婚。」

「是嗎?那真是祝福你。」陳松摸著自己剛才被嘉利拍過的地方,不知道為什麼有些失落。

可是像她這樣的姑娘可以與戀人修成正果也是應該的吧,她不見得真的是最喜歡陳松的那一個,卻是對陳松最有耐心和毅力的那一個。那四年是怎麼過來呢?每天看著喜歡的人與別的女孩子走來走去,與朋友一起聚會,從來不會告訴她一聲;需要她的時候就發簡訊過去,不需要的時候,連影子都看不到。

回想起來,連陳松自己都覺得過分。

但他還是很高興如今的她得到了幸福。

嘉利忽然說:「現在的姑娘都很聰明,不會為喜歡的人無限制地付出了,懂得什麼是適可而止,也懂得什麼是見好就收,所以陳松,你要懂得珍惜啊。」

三天之後陳松啟程回南方,好心的嘉利去送他,坐在溫暖的機場大巴里陳松忍不住說:「嘉利,你還是那麼好。」

「是嗎?那看樣子我沒說錯嘛!」

她原本只是開玩笑,陳松卻一本正經地說:「嗯,你的確是最喜歡我的那個人。」

嘉利怔了三秒,這才別轉過頭去。北方的秋日已經到來,而南方必然是艷陽依舊。她從南到北這麼遠,卻逃不過那不足一方尺的心。其實她騙了他,她根本沒什麼男朋友,甚至男朋友的影子都沒出現過。

這些年裡她始終都沒有忘記過他,閉上眼,就能看到他們的初次相見:他剛打完籃球準備回宿舍,和幾個男生走在一起,濕漉漉的頭髮,汗津津的衣服搭在肩膀上,笑眯眯地跟旁人說著話。那一眼穿過了地老天荒擊中她,讓她鼻子發酸。她承認是她膚淺,自不量力地愛上一個這樣好看的人,縱然他除了好看什麼都沒有,她也覺得甘願。

他們在機場道別,陳松拖著行李箱過安檢,嘉利便在這邊一直望著,好久才轉身離開。

而陳松總覺得還有些話忘記對嘉利說,比如,姑娘很多,可是卻沒有屬於他的。他轉過頭,看著偌大的機場和匆忙的人群,唯獨沒有她的身影。

可能再也不會見到了吧。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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